第4章
今天放學鈴一響，李念就抓起書包第一個沖出教室，但還是被江心月堵在了半路。
江心月帶着三個高大的男生把他堵在了校外的一條偏僻的巷子裏，陰陽怪氣地對他說道：“跑得挺快啊。”
李念就跟沒聽到她話似的，沒什麽反應。
江心月最煩他現在這幅沉默不反抗的樣子了，讓她總覺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無趣極了。她記得當初李念剛來學校的時候，自己帶着人欺負他，他還會奮起反抗來着，雖然沒什麽用，但至少讓她還覺得挺有趣的。
她吹了吹指甲，擡眼看他，“這次考得挺不錯啊？”
聽了她的話，李念慢慢地攥緊了書包上的帶子。
李念剛被他的父親接回來時，為了能在父親面前好好表現自己，在第一次月考前下了苦功夫。他成績在原來的學校本就是拔尖的，再加上他來到這個新學校後，怕自己學習跟不上，學得總是格外刻苦，這次月考成績出來時，他考了年級第三。要知道他們學校是A城最好的中學，所以他的父親江宏也着實被他震驚了一把，為此獎了他很大一筆錢。但這讓他的那位同父異母的姐姐江心月很不高興。因為江宏在表揚他的同時，狠狠地把她批評了一頓。
江心月本來就對這個半路冒出來的弟弟厭惡得不行，這下心裏更惡心他了。有一天，便讓自己男朋友叫上了三四個人，在學校的某個角落裏堵住了他，并狠狠教訓了他一頓。并惡毒地威脅他，以後所有考試，都不能考得比她好，否則就等着挨打。
李念自然不肯同意。因為在他看來，成績是他唯一能引起江宏注意的東西，他怎麽可能放棄。因此那段時間，他幾乎天天挨打。有一天實在忍不住了，便把電話打給了江宏的那個方秘書。因為他沒有江宏的電話。李念自然不可能把這件事情說給那個方秘書聽，只拜托他讓江宏給自己回個電話。然而三天過去了，李念還是沒有接到江宏的任何電話。他不死心地又打了過去，他聽到方秘書在那邊明顯地頓了頓，讓他稍等。然後等了将近半個小時，才聽到他父親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什麽事？”江宏的聲音明顯有些不耐煩。
李念心裏其實知道自己的父親不喜歡他。聽說他接自己回來，還是因為那位老太太臨終前的囑托。但是少年人，心底總會有些不切實際的期望，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江宏是他唯一剩下的親人了。
他在電話這邊嗫嚅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說道：“爸，我這次考試考了年級第二。”
江宏等了半晌就等來了這麽一句話，僅有的耐心終于被徹底耗光。
“當初不是跟你講過，讓你沒什麽事別打我電話嗎！”
李念被這一聲吼得直接沉默了。
江宏說完這句話，直接氣得挂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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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念這才明白過來，之前那次可能純粹是因為江宏心情好，發了善心，才會施舍了他那麽一丁點父愛。等興頭一過，李念想，自己也許還比不上他們家的一條狗吧。
他翻來覆去了好幾個晚上，到最後，終于還是逼着自己妥協了。反正也沒人在意他，他想着只要把高考考好，然後攢夠錢去離A城很遠的地方上大學，這裏他再也不想回來了。
這次的考試，李念本想同跟以前一樣控制着自己的分數，但腦海中卻總是不自覺地滑過那次談辛對自己投來的贊賞目光。李念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有人像自己投來的這種善意的目光了。他剛來學校的第一天，江心月早早地便在班級宣揚了他的身世。她無所謂在乎讓別人知道她爸出軌有了私生子的事，畢竟在這所學校的大部分人看來，有錢人出個軌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所以不出意外地，幾乎所有人都向他投來了種種不屑、鄙夷的目光。班級裏的老師當初還因為他成績好可憐過他，後來見他成績慢慢掉了下來，多次找他去談心也無果之後，便也漸漸失去了耐心，看他的眼神也越來越冷漠。
李念本來是毫不在意這種目光的，因為從小到大，他早就習慣了。可是自從他媽沒了之後，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人關心在乎他了，這之後再面對着這些惡意，他只能面上裝得不在乎，然後一個人回家在床上咬着被子偷偷掉眼淚。
在談辛到來之前，李念已經快記不清多久沒從別人那裏接受過這種善意了。李念想着既然人給自己上了快兩個禮拜的課，又給他買東西吃，他也沒什麽好報答的，便想着這次考試稍微考好一點，好讓談辛看到自己的進步。他本以為這麽一次小小的測驗不會引起江心月的注意，卻不成想她還是在意得要命。
江心月見人沒什麽反應，耐心終于被耗盡。
“啧，不愧是婊｀子生的賤種，總是聽不懂人話。”
李念聽到那兩個字，漲紅了臉，擡起頭來大聲反駁她：“我媽才不是婊｀子！”
江心月看到人竟然有反應了，興趣一下子被提了起來。她好笑地看着眼前的人，漲紅着一張臉，胸膛被氣得上下起伏着，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瞪着她，慢悠悠地說道：“對哦，你媽不是婊｀子，是人盡可夫的妓｀女。她……”
還沒等她說完，李念的書包就朝她飛來，還好站在她一旁的男友眼疾手快地用手替她擋了下，否則這一下，能直接砸中她的臉。
她一下子便火了，她男朋友也沒等她吩咐下來，就帶着剩下的兩個人上去把李念團團圍住。
今天是談辛他弟談奕的生日。他來得遲了些，便想抄近道好早些接到他弟。沒成想經過那條巷子的時候，卻看到眼前有幾個中學生在巷子裏圍成了一個小圈，中間還有個人側躺在地上正在被他們拳打腳踢。他沒什麽樂于助人的高尚情操，剛想勞煩他們讓一讓，就看到了地上躺的那只書包。
那只書包是李念的。談辛之所以對它印象這麽深刻，是因為他從來沒看到過一個高中生還在背一個上面滿是哆啦A夢圖案的書包。
他往一旁看去，就看到了地上躺着的看起來正奄奄一息的李念。
談辛兩只手用力推開面前的兩個人，走到中間把李念扶了起來。
那幾個人見有人來了，再加上反正也打得差不多了，就收了手。只留下一句“下次再收拾你”，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談辛看着李念頭發亂糟糟的，嘴角都被打破了，校服上面滿是深深淺淺的腳印子，一雙眼睛紅彤彤的，明明看起來很想哭，卻一聲不吭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談辛看到他的嘴唇都快被他咬出血來了。
他撿起不遠處的書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塵，然後遞給他，輕聲問他：“需要我送你回去嗎？”
李念接過書包，用力吸了吸鼻子，悶聲道：“不用了，哥，今天謝謝你。”
說完話也不擡頭看他，一瘸一拐地就朝外面走。談辛看到他衣服後背上都髒了一大片，皺了皺眉，上前便抓着人的手腕往前面走。
等摸到他的手了，談辛才發現，李念是真的瘦，他手下都感覺不到什麽肉，都是骨頭。
“去哪裏啊？”李念忍不住小聲問道。
“醫院。”
“我不想去。”
“什麽？”
“我不想去醫院。”李念又小聲重複了一遍。
談辛這才停下來，側過身問他：“為什麽不想去？”
李念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回答道：“不會有事的。”
因為已經習慣了，他默默地在心裏補了後半句話。
談辛見他是真不想去醫院，只好同意先帶他回家。他沉默着把人拉到自己車上，然後坐上車給談奕打了個電話。
“你自己打車去酒店吧，我有點事。”
“嗷！”談奕立刻急得在電話那頭大聲喊了起來，“哥！我都等了你大半個小時了啊！什麽事能比得上你親弟弟的生日重要啊！”
談辛直接挂了電話。
談奕又锲而不舍地把電話打過來，談辛看了一眼就挂斷，然後發動了車。
李念看了一眼暗下來的手機的屏幕，抿了抿唇，小聲說道：“要不我還是自己坐公交車回家吧。”
“沒事，”談辛踩下了油門，說道：“我弟一年要過兩次生日呢，少去一次也不會怎樣。”
他聽着身邊的人又沒了聲響，過了好久，才聽到他輕輕地說了兩個字：“真好。”
談辛以為他指的是一年過兩次生日真好，卻沒想到他又在後面補充了一句：“有你這樣的哥哥真好。”
“為什麽？”談辛沒想到他會說出這句話，驚訝得挑了挑眉，“其實我挺煩我弟的，還經常罵他。”
李念輕輕笑了笑，沒成想笑得幅度大了些，便有些扯到嘴角，便輕輕地嘶了一聲，然後才用一種小大人般的口氣說道：“感覺吧。雖然你跟他說話的口氣挺不耐煩的，但能感覺出來，你跟他的關系很好。”
談辛被他小大人般的語氣逗得輕輕笑了出來。
李念一下子就緊張了，在座位上繃直了身體，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麽？我說錯話了嗎？”
談辛笑着偏過頭看了他一眼，卻看到李念正巴巴地瞪着雙大眼睛看着他，一副緊張兮兮唯恐自己生氣的樣子。他心裏軟了軟，輕聲道：“沒有，沒有說錯話。”
他眼角餘光瞥到李念輕輕舒了一口氣，然後拍了下自己的胸｀脯，不知怎地腦子一抽，就補充了一句：“就是覺得你挺可愛的。”
只是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當着面誇一個男生可愛，在正常人眼中應該是一件很詭異的事情吧…
李念也明顯愣了一下，但随即竟樂呵呵地笑了起來：“真的嗎！以前……以前我阿姨她們也老是說我可愛！”
談辛也在心裏輕輕舒了一口氣，還好眼前這位是個一根筋的。
談辛把車開到小區停好，然後在附近買了一瓶紅花油跟一些跌倒損傷的膏藥。陪着人一起進了屋，讓他先去洗個澡。
洗澡之間問他想吃什麽，李念忙說冰箱裏還有些剩飯，炒個飯就行了，讓談辛有事的話先走好了。
談辛用手機看着外賣，碰巧刷到漢堡王的頁面，想了想小孩應該都挺喜歡吃這種，便直接忽視了他的話，問他：“漢堡要吃嗎？”
李念的眼睛亮了亮，但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麽，猶猶豫豫地開口：“哥，那我把錢轉給你吧，還有剛才的藥費。”
談辛看了他一眼，沖他揮了揮手，打趣道：“哥最不缺的就是錢了。”
李念顯然沒想到談辛看起來這麽酷酷的一個人也會同自己開玩笑，一雙眼睛都笑彎了。
李念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外賣還沒到。小孩穿着一套鵝黃色的小熊維尼卡通睡衣，這套顯然跟上次那款是同款不同色的，只是這款稍微合身了一點。頭發還微微濕着，往前耷拉下來，讓他看上去年紀更小了，就像一個初中生。
談辛坐在沙發上向他招招手，小孩向他走過來。他拍了拍旁邊的位置，他就乖乖地在他旁邊坐下。談辛站起身，然後彎下腰拿過圍在他脖子上的那塊毛巾，蓋在他頭上替他輕柔地擦起了頭發。擦完把毛巾放下的時候，他看到小孩的眼圈都紅了。他裝作沒注意到，蹲下`身，把李念的褲腿卷了起來。
李念的腿上布滿了淤青，因為他皮膚白，這些淤青看起來便更加可怖。他倒了點紅花油在手心，然後在手心裏搓了搓加熱，把他的腳擱在自己大腿上，才給他用力按起來。這種淤青只有像這樣用力揉開了，第二天才會褪下去快一些。他用的力氣有點大，本以為他會喊疼，卻不想李念一聲不吭，然後帶着些鼻音對他說道：“哥，你真好。”
談辛給他揉了好一會兒，到底忍不住心底的疑問，多嘴問了一句：“他們為什麽打你？”
他看到李念慢慢地攥緊了沙發上的罩子，又慢慢地松開，他本以為小孩不願意說，卻沒想到等了好一會兒，還是聽到他輕輕說道：“因為我比她考得好。”
談辛手下一頓，他怎麽都不會想到，竟然還會是這種原因。
“為什麽？”談辛擡起頭來看着他。
李念本來不想說，因為他從小就不喜歡別人可憐他。可是看着談辛一臉關切的目光，他還是動搖了。
“因為如果我考得比她好，她覺得她的爸爸就會罵她，但是事實上根本不會的。”
談辛看到李念的眼神明顯暗了暗，然後看他一臉聽不懂的樣子，同他好心解釋道：“她是我同父異母的姐姐，我是…算是私生子。”
談辛聽完他的話以後，就沉默了。如果李念是私生子，那麽之前所有事都能對上了。住這麽大的房子過得卻一點都不好，還有家裏總是冷冷清清的沒有任何人。而且，聽他話裏的口氣，他的父親對他并不好。
李念惴惴不安地看着眼前的人，好像怕他也會跟自己的同學一樣看不上他，緊張得腳趾都微微蜷了起來，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才小心翼翼地說道：“我媽……我媽是好人。”
談辛輕聲應了一句，李念以為他不信，急了，重複道：“我媽真的是好人！”
談辛看到他一臉認真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如果不承認就會一直說下去，他笑了笑，摸了摸他的頭發，柔聲道：“我知道。”能養出這麽乖孩子的母親一定不會差到哪裏去。
李念這才放松了下來，擱在他大腿上的腳趾又慢慢地又張了開來，他這才注意到剛才小孩緊張得腳趾都蜷縮起來了。
他還發現李念的腳特別好看，白白嫩嫩的，指甲蓋粉粉的，邊緣還剪得特別圓潤。
談辛垂下眼睛，突然便有些心猿意馬。只好轉移話題随口問道：“那你母親呢？”
他看到李念的眼眶一下子就濕了，談辛這才知道自己可能說錯話了。
“沒了。”李念低頭小聲地說道，聲音不自覺地帶了一聲哽咽。
二人之間的氣氛一下子就變得凝重起來，談辛心下感到懊悔，但好在這時候外賣到了。他放下瓶子，去洗了洗手，才幫他把外賣拿了進來。他把裏面的東西拿出來，一樣樣地放在餐桌上。卻看到李念巴巴地跪在沙發上，靠着沙發背上一直盯着那些東西看，似乎忘了剛才的不快。
李念啃着一個漢堡，談辛發現那個漢堡都快比他的臉都大了。
“哥，你吃嗎？”
談辛幫他把吸管戳進可樂裏，遞給他，“不吃，我得回家了。”
李念急忙放下了嘴裏的漢堡，堅持要送他到門口。
談辛在門口換好了鞋，想了想還是微微彎下腰，盯着小孩的眼睛看，“知道高二一班的談奕嗎？”
李念搖搖頭。
談辛摸了摸他細軟的頭發，說道：“以後她再欺負你，你就去找他，他是我弟弟。還有，這是我的電話。”談辛把寫着自己手機號的紙條遞過去，“有事就打我電話。”
李念小心地把那張紙條接過來，然後折起來放進自己的小熊口袋裏，然後認真地點了點頭。
談辛回家的時候，已經很遲了。他讓阿姨下了一碗面，吃完就去了談奕的房間。
談奕正在房間裏開着小臺燈，歡快地玩手機呢，聽到開門聲，他下意識地把手機往旁邊一扔，然後頭呲溜一下鑽進被窩裏。
談辛走過去用力拍了拍被子，“別裝了。”
談奕聽到是他哥的聲音，嗷了一聲，掀開被子就撲到談辛身上，嘴裏直嚷嚷問他今天去哪兒了！是不是不愛他這個親弟弟了！
談奕最煩他這點，一驚一乍地，還特別喜歡黏自己。他不耐煩地把他的手揮開，說道：“有正經事兒呢，別鬧。”
“啥事兒啊？咱先提前說好了，我絕對不要補課。”
談辛心想，這人跟人之間的區別怎麽會這麽大呢？
談奕接收到了他哥向自己投來的嫌棄目光，撇了撇嘴，還好他早就習慣了。
“你認識你們學校高二三班的李念嗎？”
“不認識，幹嘛？”
“以後顧着他點兒，聽到了嗎？他是我現在補習的學生。”
談奕知道他哥最近在幫同學給人當家教的事，當初他還為這個偷偷吃味了好久。自己親弟弟學習成績這麽差不管，反倒是幫着外人補習去了。他想到這裏一下子沒了好氣，“為什麽？”
談辛哪裏還看不出來自己弟弟在想什麽，他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大腿，說道：“廢什麽話，讓你管你就管，聽到了嗎？不是想讓我暑假帶着你去看球嗎？你答應了這件事我就帶你去。”
談奕聞言心裏更酸了。他為了這件事都整整求了他哥快大半年了，他哥也不答應，現在竟然為了一個外人一口應下來。但想到自己喜歡的球星，他還是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談辛知道他弟雖然看起來不靠譜，但只要答應了某件事，就絕對不會幹些偷工減料的活兒。他松了口氣，這才轉身往門外走。
“靠！”談奕突然反應了過來，他哥什麽時候變成這種愛心泛濫的好人了？！而且談辛在高中就向家裏出了櫃，他腦子一抽，竟然不管不顧地沖他喊道：“哥，那人不會是我的嫂子吧？！”
談辛被他吓得一個趔趄，門把手都差點握不住，轉過頭板着一張臉低聲斥他：“大晚上的胡說八道些什麽！”
談奕被他吼得脖子一縮，吓得變成了一只鹌鹑，連忙趴下，再扯過被子往頭上一蓋。
想想也是，他哥就算再怎麽饑渴，也不可能找一個十八九歲的高中生來給自己當嫂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