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滿船清夢壓星河 莊周入夢想
《前無後無》引起空前絕後的軒然大波,只短短存活了一個晚上加半個上午就被網絡部一鍋端了,下狠手,直接封鎖校內網不予任何人登錄浏覽。
不知道朱銘這會兒怎麽樣了,是不是和他的同夥們一起在輔導員辦公室裏寫檢讨書。
也不知道姜朝雨如何了,是不是在宿舍裏和小姐妹傾訴痛哭。
趁課間休息,毛非趴到課桌上發呆,右邊是冉青和肖骁又在讨論買球鞋,左邊空的,沒人,莊強他重新坐回第一排去了。
據冉青說:“昨晚你跟莊老師一走,莊強就發瘋了,怎麽也不相信自己朝夕相處了快三年的室友竟然全都是同性戀,也終于明白為什麽這三年裏他總是和我們格格不入,原來不是階級高低産生的矛盾,根本就是性別不同。”
當時冉青忙着冷笑,肖骁怼回去的:“滾他媽性別不同,趕緊買本《溝通的藝術》拯救一下你負值的情商吧!”
後來莊強就念念叨叨念念叨叨地去洗澡了,洗半天,洗完出來問冉青:“你喜歡我嗎?”
冉青面無表情,還是肖骁怼回去的:“你特麽有毛病?!你是怎麽順利活到現在還沒被人打死的?啊?簡直奇跡!”
毛非往莊強的後腦勺上望去,想,都姓莊,人和人的差距咋就這麽大呢?
想着想着就咧嘴傻樂起來,他的莊周可是情商天下第一。
莊周正準備出門,坐在玄關矮櫃上穿鞋,旁邊放着一個文件袋。
花旦小生都不省心,還以為莊周是在跟它們玩兒,咬住了鞋帶就不撒口,最後屁股挨了巴掌才消停。
莊周拿好車鑰匙,告別道:“花啊生啊,我出門了,今天會早點回來。”
保時捷離開星垂天野,彙入車流,最後停在拘留所門前。
招呼都打過,莊周毫無阻礙地在一間四面徒壁的小房間裏見到了姜以勉。
不算今天的話,他已經在這裏度過四天的時間了,短短四天,憔悴了兩圈不止。
莊周坐到姜以勉對面,順手就把文件袋放到桌上。
兩個人互相看看,一個穿着黑色的休閑襯衫,一個穿着洗得發白的藍色制服,姜以勉自嘲地苦笑道:“一身落魄全拜誰所賜?”
莊周懶于同他費口舌,他拆開文件袋,拿出一疊紙張和一支錄音筆,先把錄音筆打開,一段上樓梯的腳步聲清晰地傳來。
姜以勉抿着唇,臉色黑沉如水。
房間裏沒有窗戶,陰冷又安靜,連錄音裏翻看菜單的細微聲都能聽清。
“就要一壺鐵觀音吧,謝謝。”
“好的,不客氣。”
緊接着,腳步聲離去,而禮貌的語氣也變作不爽:“你怎麽知道我手機號的?”
姜以勉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戒指都戴在手上了---”
對話戛然而止,姜以勉還盯着被暫停的錄音筆一動不動。
莊周問:“沒想到,是不是?”
姜以勉收回目光,沉默不語。
莊周也不急,拿起那疊資料放到他面前:“這些是我回國之後你一個人的生活記錄,學習,消費,醫療,參加過的志願者活動等等,全都在這,要回顧看看麽?”
“看看?”姜以勉掀起眼皮,放在膝蓋上的手慢慢伸到桌上來,一把抓住那一張張黑字白紙揉成團,“莊周,別滿嘴指責我變了,你也一樣,變得鐵石心腸。”
莊周聽笑了,“鐵石心腸也比你裝瘋賣傻要...”莊周頓了頓,“不該說是要好,至少可以說要體面不少。我想問問你,假如你如願騙過了非非,讓他被吓跑,讓他跟我分手了,那之後你又打算怎麽騙我?”
姜以勉不答,冷清的屋子裏只有他揉捏紙團的窸窣聲,一共幾十張紙,他一張一張地将它們揉成緊實的小球。
莊周沒什麽耐心,将剩下還完好的紙全都拿回到自己面前,用沉默催他開口說話。
“我沒打算騙你。”姜以勉捏起一個小球,把玩了兩下之後又一點點将它拆開鋪平,再一點點撕成碎末,“等你們分手了,我趁機而入,你別想回去追他,你只能跟我走,等我們回到美國了我就會跟你實話實話。而那個時候,你應該為我其實沒有失憶、沒有生病而慶幸。”
“可惜沒想到,他看着挺傻挺好騙的,沒想到不僅嘴皮子那麽會耍,性子也犟。說一句你不愛聽的,我那天的感覺就像是在對牛彈琴,我說什麽他都不聽,他都極力反駁,油鹽不進。我就算沒有暴力傾向,也被他拱火拱得要失控動手。”
莊周仿佛在聽奇聞轶事,卻不精彩,甚至想搖頭嘆口氣,感嘆此人好可憐。
“你的确需要去看看醫生。”莊周蹙着眉,“姜以勉,你沒失憶,你失心瘋。你想一想你做的這些事,已經沒法用‘自私利己’來---”
“失心瘋?自私?”姜以勉好笑地打斷他,笑着笑着湧出淚來,“分開之後我每天都在想你,你呢?你真的回國之後,就對他一見鐘情了嗎?三年裏再也沒有想起過我嗎?”
莊周看着他,實話道:“我一點都不願意想起你。可惜夢不由我,我做過很多很多關于你的夢,做了一年吧,安眠藥都不管用,還是會被噩夢驚醒...那種感覺,說真的,我也快被逼出暴力傾向了。”
小球滾落到地上,碎屑撒了滿桌,沒撕完的紙再次被揉得稀爛。
姜以勉瞪着血紅的眼睛看着莊周:“來報複我了是嗎?事情你都調查清楚了,我裝瘋賣傻都想追回你,你又要怎麽對我?是不是等一下你走了,我就要被抓到監獄裏去待上四五年才能重見天日?!”
房間門被警告式地叩響了三聲。
姜以勉頹敗地坐回到座位裏,嗤笑一聲:“早知道會變成這樣,我還對你抱個屁的希望,在美國待着不好麽...你那個助理還提醒我申請律師辯護...根本就是看熱鬧...”
莊周不知滋味地默默嘆息了一瞬,繼續道:“你用他的兩個朋友威脅他,你是怎麽說的,還記得麽?”
記得,姜以勉疲憊地回憶,他說雲師大這麽好的大學,兩個同性戀,被曝光的話,還讀得下去麽?
莊周見他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有痛恨有心煩:“你妹妹姜朝雨,她昨晚和朱銘分手了,她決定聽取你的建議,和你一起去美國讀書。”
姜以勉抹掉一把眼淚,不看他,只在心裏奇怪這兩者之間有何關系。
“你離開之後再也不要回來了,非非說他不想再見到你聽到你。如果不是他這樣說,就沖着你敢用茶壺揮他腦袋這一件事,我就要把你送進去忏悔,要讓你追悔莫及。”
莊周沉着聲一字一句讓他聽清楚:“你所有資料都在我手上,你若是執意回來礙眼,那你一定不會好過。國內人才濟濟,不缺你一個博士生,更何況你還是一個人品敗壞,道德堪憂,行為不受理智約束的人,哪裏都不需要你這樣的定時炸彈。”
姜以勉愣愣地盯着他,嘴唇顫抖,倏地他又哼笑:“當我樂意回來麽,我---”
“那最好。”莊周把資料整理好放回文件夾裏,把錄音筆也裝好。
姜以勉沒好氣地問:“我什麽時候能出去?”
“還有最後一件事,”食指輕敲桌面,莊周說,“我寫了一封郵件,将你在咖啡廳裏的所作所為連帶着視頻和音頻一并發給了你的學校和你的導師。你的博士學位還沒拿到手,對麽?至于最後還能不能拿到,我祝你好運。”
姜以勉猛地站起來,金屬的椅子腿在水泥地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響。
他撐在桌上,雙目猩紅地低吼道:“莊、周!”
莊周同樣沉着目光:“你陰險歹毒地威脅他,甚至詛咒他,我稍微以牙還牙罷了。”
他拿着文件袋起身,似是嘲笑:“研究方向是大腦記憶,還真是學以致用。”
說罷再也不理會回蕩在這小小屋子裏的哀嚎,擰開門,走得幹脆利落。
五月是天氣宜人的時節。
傍晚的雲海被霞光浸染,美妙得勝過油畫。
保時捷停在一條林蔭小路的側邊,車頂斷斷續續落下幾片香樟綠葉。
莊周倚靠在車邊,嘴裏叼着一根沒有點燃的煙。
眼前是一片人工湖,有人在踩船,嬉笑聲都傳到這條小路來。
莊周有些出神,循着笑聲也想起一些可以稱作是美好,但已經不心動了的往事,更多的,是苦澀。
他無法失憶,但是記憶有容量,也有保存期限。
而他的非非,正在親力親為地鏟除那些陳舊的苦澀,用他期盼已久的甜蜜來霸占他的記憶,來霸占他的全部。
莊周拿掉煙,望着湖裏悠閑戲水的野鴨子笑嘆出聲。
想非非了。
再多沉悶和煩躁纏身,只要想一想非非就能輕松不少,仿佛身邊開起一朵朵可愛的桃花,要人情不自禁地好心情。
天空浮現出壯麗磅礴的火燒雲。
莊周欣賞了一會兒,重新坐回到保時捷裏。
恰好手機來電,還沒接通就先笑起來,莊周喚他:“非非。”
聽筒裏,毛非興奮的聲音用雀躍都不足以形容:“莊啊,你你你,你料事如神!你知道嗎?剛剛結果出來了,朱銘他不是屢教不改嘛,雖然沒被開除,但是就像你說的,被延遲發放畢業證和學位證,不僅大四一年是考察期,離校後在崗工作一年也是考察期,各方面都合格了學校才給發放證書,不然就怕他出去給我們學校丢臉。”
莊周低笑着,剛“嗯”了一聲還沒說話呢,就聽毛非繼續嗷嗷:“不過他不是想考研嗎,我們學校仁慈,沒有說不許他考本校,但他都這麽灰頭土臉了,不知道他會不會自己換個學校考。”
莊周又“嗯”一聲,還是沒來得及說話,毛非就看開道:“唉算了管他呢,反正我們莊強清白了,214的潛在威脅也清除了,雖然214下學期就解散了吧,但還是好開心啊!莊啊,我現在迫不及待想見你!你到大坡下面來接我好不好,我我我也快點往回走!”
莊周深深嘆了一口氣,欣慰且愉悅,格外滿足,他說:“別急,我來接你,我們一起去超市買點好吃的,晚上慶祝一下,好不好?”
毛非當然好:“那我們約在哪兒?我剛到校門口。”
“就在校門口等我,我開車,很快就過來。”
“不用很快,你慢慢開。”
電話挂斷,莊周把副駕上的文件袋打開,錄音筆得留下,剩下的,他下車走到垃圾桶旁,将資料連同牛皮紙袋一起撕成碎片丢進去。
毛非坐在校門口的花壇邊,哼了三首歌的時間就把他的莊周哼來了。
他興沖沖地上車窩進副駕裏,先告狀:“宋老師又留作業了,他好喜歡留作業,他就不能跟你學學,一周就留一次嗎?”
莊周牽過他的手揉一揉,跟他一起不講道理:“那晚點我問問他,看他能不能接受我的建議。”
毛非樂屁了,埋頭就去親莊周的手心:“啊我怎麽這麽愛你!”
還沒到晚上,超市裏人不算多,但是說的那句“去超市買點好吃的”用錯了量詞,該用“車”才對,還是兩輛車。
從零食到熟食到瓜果蔬菜葷腥海鮮,就沒有毛非不想吃的。
莊周問:“這個,想吃嗎?”
毛非說:“好像有一點想。”
那就放進購物車裏。
還不忘給倆毛孩子也捎上兩盒新口味的罐頭。
等大包大包地回到家裏時,毛非一邊分門別類往冰箱裏放、往果籃裏放、往零食箱裏放,一邊責怪莊周:“我下周就要去健身房跳尊巴!不然我就要改名叫毛非常胖了!”
莊周直笑,什麽都聽他的,但是得先親一口,見了面到現在還沒親到過,心癢難耐。
他走過來捧起他臉蛋,親一口說一句:“等你傷好了,陪你一起去。”
晚上兩個人一起下廚,菜單也是兩個人一起定的,等端上桌了,才發現又是一樁巧合。
蒜蓉茄子,蒜蓉粉絲蝦,番茄魚,清炒莴苣。
蒜蓉大餐,和當初莊周拿美食誘惑毛非去伯溫時的菜單一模一樣,那時他們還是《約法三章》的炮友關系。
“蘿蔔雕花,學會了嗎?”
“還沒。”
毛非不知道得意個什麽勁兒:“終于發現你也有學不會的了。”
又叮囑:“你別學會,不然我就沒法笑話你了。”
莊周答應他:“好。”
再給他剝一顆完整的蝦仁。
慢慢悠悠吃完飯,兩人擠在一起洗刷刷,碗碟成套,星空藍,毛非特別喜歡。
他扭過頭親一口莊周的肩頭,說:“莊啊,等會我要給我的油畫加兩筆,加完了,你幫我提個字,你字寫得好看。”
莊周好奇:“要在哪兒加兩筆?”
毛非神秘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花旦和小生也嘗了鮮,一飽口福,端坐在陽臺的長椅上洗臉舔毛。
畫架前,毛非對着他的油畫處女作小心落筆,筆尖格外細,點在一葉扁舟之中。
---是什麽畫?
---我做的一個夢。我在一條長河上劃船,河水裏倒映着滿天星星,分不清天上地下,不知道我到底是在長河裏,還是在銀河裏。
毛非停下筆。
畫裏,船裏,又多了一個人,一雙身影依偎在一起。
毛非仰起臉沖他炫耀:“不管我是在長河裏還是在銀河裏,我都是在你懷裏。”
莊周心軟得一塌糊塗。
他幾乎要濕了眼,問:“已經這麽完美了,還要我寫什麽字?”
毛非站起來把位置讓給莊周坐,重新再拿一支筆遞給他。
“在這裏,”毛非翻過油畫,指着背面的作品名,“雖然不太押韻,但是我喜歡,就寫在它旁邊,和它對齊。”
莊周“嗯”一聲:“是要寫什麽?”
毛非“嘿嘿”笑道:“你說給我的一句情話,記得嗎?”
莊周看看他目光盈滿期待的乖寶,再看看那一行七個字,頓時明白了。
他問:“是---”
毛非搶白道:“是!”
于是莊周不再猶豫。
他在“滿船清夢壓星河”旁落下筆,筆鋒溫柔。
他寫到:莊周入夢想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