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可好些了?”唐把電話從左手換到右手。
“最近幾天都沒發什麽情況。”嘉美道,“總算消停一些。”
“聽說要換班主任?”唐用左邊臉和肩膀夾住電話,打開冰箱取出裝着檸檬水的水瓶,倒進杯子。
“原來那個被調到新的學校。”聽筒傳來嘉美剪指甲的聲音,“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舍不得啊。”唐啜了一口檸檬水。
“我也是。”
“明天一起看電影可好?”
“沒問題。”
商量好時間地點,道聲晚安,電話挂斷。
唐環視一周只有他一人的空蕩蕩的房子,即便時間流逝了半年,他多少還是不能習慣沒有楠的存在,依然無法控制自己每天早晨起床往廚房瞄上一眼,過去楠總是比他早起一個小時,待唐起床及洗漱完畢,餐桌上總擺放兩份熱騰騰的早飯。如今這一現象自是随着半年前的楠一同離去,再不複返。
唐喝了一口水,把杯子放在茶幾,走進卧室,拿起床頭櫃上的相架,照片是一張倆人的合照,八歲的唐靠在楠的身邊,女人面露溫柔的微笑,天生的栗色頭發随風微微飄起,發絲異常順滑透亮,身着一件白色短袖衛衣,淺藍色的牛仔褲,白色平底鞋,一手攬過男孩的肩膀,明亮的黑眸直視鏡頭。唐攬住對方的腰身,八歲的他身高尚不及對方的胸口,臉上挂着一個愉快燦爛的笑容,綠色的雙眸因笑而半眯。拍攝地點是第十八號街的游樂場,那是唐第二次去游樂場,記憶中楠對游樂場這類玩意沒有太大興趣,兩次的前往都是為了滿足唐的要求,盡管唐沒有親口提出,可對方還是洞察到他的心思。
三年的照片,讓唐感覺時間已過了三十年,似乎楠自從消失後,時間以十倍的速度加快前進。
唐放下相架,來到女人的卧室,房間的布置與女人之前在這裏的時候毫無二致,除了數量變少的衣服以及一些私人物品被帶走以外,其餘全然沒有一點變化,床、衣櫃、電腦、桌子等皆完好無缺地呆在原地,沒有移動一分,仿佛在等候主人的歸來。
自楠離開後,唐每一個星期都會給對方的房間打掃衛生,把鋪了一層薄薄的灰塵的床單和枕頭套取下來,拿到樓下的洗衣店,投下幾枚硬幣,兩天過後即可拿回。被子則被壓縮袋裝起,放在衣櫃,每一個月的最後一個星期的周末拿到樓下的洗衣店,同樣投下幾枚硬幣,兩天過後拿回。桌子、地板、窗臺等被唐一絲不茍地擦淨,不留一絲灰塵。這項工作從未停止過,楠沒有交代過這事項給他,是他完全自發性的将其付諸于行動。他不希望楠的房間和一層層的灰塵相依為命,即便楠不打算回來,他亦要将房間收拾得整潔。
唐打開對方的衣櫃,裏面只有三件便服,這幾件衣服的穿戴次數是最少的,因此很不幸地沒有和其他夥伴一起跟随主人,唯有孤零零地被棄之不顧,其實倒也不是完全的棄之不顧,至少唐會把它們打理得很好,每隔兩個星期放進洗衣機,晾幹後再放回衣櫃。
關上櫃門,折回客廳,将檸檬水喝完,洗幹淨杯子,然後刷牙,關燈,上床,蓋好被子,閉上眼睛,準備迎接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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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的陽光照亮了房間,在地板形成一個長方形的光影,太陽帶着令人舒适的和煦照在唐的身上,如一只母親溫柔的手,輕輕地撫摸唐的額頭,柔聲地将其喚回現實世界。唐睜開眼睛,伸了一個懶腰,坐起身,待睡意消去後便下床洗漱,弄早餐。由于只需弄一個人的份,因此唐的三餐一切從簡,除非嘉美參加。
拿出昨天買的三明治,放在微波爐熱了一下,倒上一杯七分滿的果汁,取出郵箱裏半個小時前放的《定安日報》,翻到新聞版,一邊吃早餐一邊閱報。
收拾過後,被暫時撲滅的對新鄰居的好奇心再度倏忽燃起,沒有原因,沒有理由,全然不聽從指揮地燃起,仿佛知曉此時的唐正在無所事事地等待嘉美的到來,于是決定讓唐有事可做。
唐被這種莫名其妙的想法吓了一跳,雖然承認自己是一個好奇心的人,但這種毫無來由的、突如其來的好奇心如潮水般勢不可擋地朝唐撲來,使其無法招架。
回想起來,從森搬進屋裏的第一天直到現在已過去了兩個星期,唐沒有一次見過對方踏出門口半步,房門永遠緊閉,好像森當時“啪”的一聲關上之後便不會再打開。對于他人的生活,唐自是無法參與其中,他與新鄰居緊緊見過一面,且吃了一個閉門羹,新鄰居對他的态度冷淡到了極點,完全沒有要與外人接觸的意願。
他也沒有見過其他人走進新鄰居的家,至少沒有人在其門口有所停留。新鄰居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不拜訪他人,不踏出門口半步,同樣沒有人前來敲門問候。之前透過窗戶觀察對方的卧室,第二天便合上窗簾,唯見一片淺藍色,其餘一無所見。
來到房間的窗前,依舊只望見淺藍色的窗簾,鄰居似乎知道自己這番行為,于是拉上了窗簾,使自己對其情況一無所知。唐沒有對鄰居這一做法産生任何情緒,窗簾是對方的,房子是對方的,鄰居要做何動作與他唐沒有半毛錢關系,對方沒有義務讓唐知道其的所作所為,唐亦沒有權利知曉對方的生活狀态。
好奇心宛如野火燒不盡的小草,總是不經意地撩撥心弦,當自己幾乎忘記其存在時,便會伸手敲響自己的腦門,提醒其一直存在某一個角落。此刻,好奇心猶如一陣飓風席卷整個身心,吹散了唐的理智,唐對自己的舉動委實莫名其妙,不知到底是什麽促使自己做出這一行為。
過了十分鐘,唐折回客廳,繼續拿起《定安日報》,喝着果汁,等待嘉美的到來。
觀看的電影說不上是十分有趣的電影,沒有極其精美的畫面,沒有演技高超的演員,用白開水來形容這部電影不為過。因此,開場不到半個小時,嘉美靠在唐的肩上睡了過去,唐亦沒有叫醒對方,困意如不速之客造訪了意識,無法拒之門外,任由困意打開門扉,攪和意識,将自己拉進睡眠的世界。
四十分鐘,手臂不停被人搖動,唐慢慢地睜開眼睛。
“竟然睡着了啊。”
“實在有點無聊。”唐搓了一把臉。
“下次挑一部有趣點的。”
“最好不過。”唐揉了揉眼睛。
倆人走出電影院,漫步于二十五號街,陽光沒有平日的嬌豔似火,讓人的皮膚泛起一股灼熱,也沒有躲到雲層後面,吝啬于照射這個城市,而是帶着使人心情舒暢的和煦,幾只小鳥站在電線杆,其中一只比另外的體型大一些,估計是它們的母親,帶着孩子出來享受美好的天氣。
“進去吧。”嘉美停下腳步,指着面前的BLUEBAR酒吧。
“沒到十五歲不能進酒吧啊。”唐拉着欲要進去的嘉美。
“我們不逗留太長時間。”嘉美狡黠地閉起一只眼睛。
“萬一被攆出來呢?”唐有些不安地望了一眼寫着“BLUEBAR”的藍色字體。
“盡管進去就是。”嘉美不顧對方的勸阻,硬是拉起對方的手,“我相信店主是一個好人。”說罷,推開店門。
環視酒吧一圈,準備落座于一個角落的位置,一個女人擋在倆人面前。
“喲,竟然來了兩個這麽可愛的小朋友。”女人面帶善意的微笑,挑染的桃紅色發絲格外引人注目,淡雅精致的妝容,眼角幼細的皺紋增添了歲月的魅力。
“你是這裏的老板?”嘉美毫不難為情地迎上對方的目光,頭擡得高高的,語氣自信十足。相反唐惴惴不安地環顧酒吧一圈,瞄了一眼老板娘,扯了扯嘉美的衣角,示意離開此地,嘉美卻全然不理會緊張不安的唐。
“猜對了。”藍一手搭在面前擁有漂亮金發的女孩的肩膀,曾經她也見過一個擁有天生的美麗金發的女孩,只不過那個女孩與她的好友分手以後,再也沒有見過。“可愛的小姑娘,我打賭你一定知道未滿十五歲是不能進入酒吧,那是什麽促使你膽敢違反法律呢?”
“人總是對自己未知的領域充滿好奇心。”嘉美道。
“你可知如果我允許你進來我是要負法律責任?”藍雙手抱臂,饒有興趣地盯着這個有趣的小學生。
嘉美重重點頭,“不過我們不會呆太長時間的,十分鐘即可。”
“這不是時間能夠解決的問題。”藍挑起一縷桃紅色發絲把玩,“并非我不願意請你們進來,相反,我非常希望能夠與你這個可愛有趣的小學生聊上幾句,不過。。。”藍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微笑,“有些事情只能在适當的年齡才允許付諸于實際行動。”
唐注意到一個身穿綠色連衣裙的年輕女性向自己微笑揮手,臉龐頓時泛起紅暈,不由也揮起手,回應對方一個微笑,一個漂亮的年輕女人,綁着一條細細的麻花辮,指甲和腳趾頭皆塗成淺綠色,旁邊是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待注意到對方光滑平坦的喉嚨後,唐不禁吃了一驚,原來是一個女人。
身穿綠色連衣裙的女人轉過頭,吻了一下旁邊的女人的臉,倆人耳語交談,不時發出輕微的笑聲。
“料到你會攆走我們。”嘉美聳聳肩,“不過責任在我。”
藍“啪”的一聲合起手掌,“我特別喜歡你這也有趣的小姑娘。”說着走到吧臺後面,從酒櫃取出一瓶白葡萄酒,遞給嘉美。
“這個适合你這個年齡喝。”
“沒想到違法居然能得到意外的禮物。”嘉美笑着接過酒瓶,“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不是已經表示得很清楚了嗎?”藍笑道。
聯想酒吧的名字,嘉美迅速反應,伸出手與對方握手,“很高興見到你。”
“不是每一次違法都能得到禮物的噢。”藍拍了拍對方的肩,“耐心再等幾年吧。”
“十五歲再來這裏,還可以得到禮物嗎?”
“肯定可以。”藍指了指身後的酒櫃,“任你選。”
“一言為定。”嘉美拉起唐的手走出酒吧。
“期待下次在合法的時候歡迎光臨。”
返回唐的家,把白葡萄酒倒進兩個玻璃杯,倆人啜了一口,濃郁的酒香盈滿口腔,一個嗅覺上的享受。
“酒不錯嘛。”唐啜了一口。
“果然是一個好人的店主。”嘉美含着杯子邊緣。
注意到唐換了一個新的鄰居,嘉美便打聽以前的鄰居情況,唐如實地說道以前的鄰人搬走的原因,以及這位新鄰居的奇怪和詭異。
“你對這位新鄰居有很重的好奇心。”嘉美喝了一口酒。
“人總是對非一般的人事特別好奇。”
嘉美同意似的點頭,來到電冰箱前打開,拿出一盒披薩,用微波爐熱兩分鐘,然後倆人一邊喝酒一邊吃披薩,聊着沒有意義的閑話,不過沒有哪條法律規定談話只能是有意義的內容,何況大多數人不可能做到每一次談話的內容都極具意義,至少唐和嘉美做不到,他們認即便是無聊透頂、毫無樂趣的話題,對于聊談而言屬于必不可缺的一部分,況且他們倆并不對這一類乏味的談話感到絲毫的厭悶,甚至還樂于其中。
目送嘉美進入家門,唐折回二十號街,按下第十五層的電梯,在電梯門合上的一瞬間,瞄到有人欲要乘電梯,唐立即按住開門按鈕,電梯門再次打開,來人正是新鄰居,一手挽着白色的塑料袋,另一手插在衣袋,依舊一副沒有任何表情的表情,一句謝謝都沒說便直徑走進電梯,似乎電梯門不是唐給她打開的,是自己打開的。
四周的氣氛變得滞重,倆人各站一個角落,森的目光始終往唐的方向撇上一眼,唐則略帶緊張地不時瞄向對方,心跳加快,同時一股無可言喻的滿足感油然而生,兩個星期來的好奇心得到了滿足,新鄰居還沒達到不食人間煙火的程度,唐透過白色的塑料袋看見裏面是食品一類的東西。
往日快速上升的電梯此時緩慢不已,甚至感覺不到其在上升。
對方如一座雕像般目視前方,唐深知自己正在充當透明的角色,往日遇到之前的鄰居,唐總會向對方打招呼,寒暄幾句。可面對這位渾身散發生人勿進氣息的鄰人,打招呼的話語被硬生生地壓下去,無法搜尋詞句,語言在這位鄰人面前毫無用處。
就在唐以為電梯永遠到不了第十五層的時候,忽然“叮”的一聲,門打開,唐目視對方走了出去,直到電梯門差不多關上的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仍在電梯,連忙按住開門的按鈕,走出電梯。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