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門被打開,對方的模樣使唐的心跳不由漏了一拍,往後退了一步,綠色的眸子染上了懼意。森散發比平時更加冰冷的氣場,眼底的寒意使唐的臉色變白,甚至後悔自己不該做出此舉動。

森面無表情地俯視對方,冷漠的目光就像打量一只惹人厭煩的蟲子,唐絲毫不懷疑下一秒自己會死在對方手下。

心跳發出誇張的幹澀聲,血液全湧到太陽穴,頭皮一陣發麻,腦海只剩下唯一的念頭——逃!可對方似乎看穿唐的心思,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單手扣住唐的脖子,将其狠狠撞在牆上。

唐吃痛地□□一聲,背部火辣辣地疼,身體像被釘在牆上無法動彈。森不斷收緊手上的力道,窒息朝唐撲面而來,喉嚨無法吐出一個音節,名為後悔的液體灌進自己的身體。他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善意的舉動會換來如此可怕的下場。

森全然不理會對方眼中的恐懼和哀求,她要讓這個小學生徹底明白擅自打擾她的後果,只要她繼續加大力道,不到十五秒這個男孩就會窒息而死,殺死一個小孩和殺死一個成年人于她而言沒有一點區別,不會因為對方是小孩就心慈手軟,不會因為殺了小孩而感到罪惡和負疚,只要是她認為必須要除掉的人,那麽就必須消失在這個世界。瞄了一眼唐手中的蠟燭,森立即明白對方的用意,不過這并不能增加她對這個男孩的好感,更不能減輕她手中的力道,對方的脖子纖細而脆弱,森簡直無須用全力即可掐死對方。即便這個男孩的意圖是善的,她亦絕對不會因此手軟。

恐懼,是一種打從心底自發的情緒,唐從未有這麽害怕過某一個人或某一件物。如今,他總算有了真正懼怕的東西,眼前的女人使他的心凍結起來,他完全相信對方會毫無猶豫地終止他的性命,唐打了一個哆嗦,全身顫抖。周圍傳來隔壁或樓上樓下的人們的談話聲、笑聲,他們沒有人知道此時一個女人欲要掐死一個小孩,沒有人知道一個小孩此時游走在死亡的邊緣,沒有人知道今晚的十五層走廊可能即将躺着一具小孩的屍體。他們全忙着各自的事情,無暇顧及外面的走廊發生了何事。

唐咬着下唇,眼睛噙着淚水,無限的悲涼包裹住他,他第一次發現自己是如此無助、如此孤獨、如此弱小。沒有人站出來,沒有人伸出援手,沒有人能夠為他做點什麽,即使是最親密的朋友嘉美,她也在幹着自己的事,對于唐現在發生的事完全不知情。唐并不是埋怨其他人沒能夠幫助身處險境的自己,他只是感到很凄涼很悲傷,在緊要關頭的時候他無法向任何一個人求助。

森無動于衷地望着流淚的唐,她沒有要将對方置于死地的念頭,她僅僅想警告這個小學生,以後不要再擅自打擾她。

就在唐以為自己永遠陷入黑暗之時,驀地被狠狠甩在地上,蠟燭從手中跌落,掉到地上熄滅,小臂被地面擦傷,左側的腰傳來陣痛,就連膝蓋也無能幸免地冒出淤青。森連一個目光都不投以對方地關上了門,“砰”的一聲刺激着唐的耳膜。

唐用手背擦去眼淚,撿起蠟燭,折回自家,背靠着門坐在地板,恐懼依然清晰停留在體內的每一個地方,啃噬自己的神經,整個人仿佛跌進無人的谷底,任憑如何呼喚也得不到回應。雙臂環抱自己,頭埋在膝蓋,無聲地啜泣起來。

森走進洗手間,擰開水龍頭,沾上洗手液,認真地清洗雙手,她不喜歡身上留有他人的味道,尤其是她沒有一點好感甚至帶有厭煩的人。由于眼睛已經适應黑暗,森能夠看到鏡子裏面的自己褪去了剛才令人打顫的冷冰冰的氣息,恢複了平日的冷漠。

電話鈴響了八遍後,唐的意識才回到現實世界,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但印象中哭泣的次數是少之又少,尤其是這種情況下的哭泣更是罕見,似乎那是發生在自己尚未出生前的事。唐拿起電話,聽筒傳來嘉美的聲音。

“好無聊啊。”嘉美道,“報紙看完了,汽水喝完了,電視節目全是一些俗不可耐的玩意。”

唐默不作聲地聽着,他沒有心思開口。

“喂喂,你還好嗎?”

“還。。。還好。”聲音變得不像自己。

Advertisement

“發生什麽事了嗎?”嘉美立即聽出倪端,語氣染上擔憂。

“沒。。。沒有。。。我。。。我很好。”唐想立即挂掉電話,他發覺現在的自己根本沒有完整的組織語言能力。

“我現在過來。”不等唐是否答應,對方挂掉電話。

唐怔怔地盯着話筒,半天才反應過來剛才嘉美所說的話。放回電話,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只喝了一口便不想再喝。唐坐在餐椅,注視前方的玻璃杯,愈來愈濃重的黑暗充斥屋內,猶如一只巨大的幽靈。唐雙手捂臉,眼眶再次淚濕,他并不是一個喜歡哭的人,可剛才發生的一切着實超過他的心理承受範圍。他善意的舉動竟然換來與死神擦肩而過的結果,對于一個十一歲的小孩來說,這無論如何都是極其恐怖、極其冷酷、無法理解的行為,他完完全全沒有想過會在今晚與死亡打招呼,他也完完全全沒想過死亡居然可以離自己如此近距離,只要那個女人再掐緊一點,只需一點點,他就可以跟這個世界道別。

想起對方冰霜般的面容以及找不到絲毫人的感情的眼神,唐又打了一個哆嗦,世界上竟然會存在這樣的人!她竟然可以面不改色地把自己逼到死亡的角落!而且對此無動于衷!唐從女人的臉上讀到了如果下次再去敲對方的門,下場将是死神的懷抱,那張毫無表情的臉,透露着一絲絲對唐的厭煩。不要說再去敲她的門,唐以後連看一眼這個女人的膽子亦消失了。

十五分鐘後,鑰匙□□鎖孔轉動的聲音響起,唐和嘉美擁有雙方的家門鑰匙。

“還沒維修好嗎?剛才在樓下看到整棟樓一片漆黑。”嘉美關上門,看到唐坐在餐椅,發愣地凝視前方,餐桌放着一盞蠟燭,嘉美通過燭光觀察到對方的臉色非常糟糕。

“遇到什麽事了嗎?”嘉美坐在對方的旁邊,一手撫上唐的背,發現對方的額頭布滿冷汗。

“有人闖進家裏了?”嘉美用紙巾擦去對方的冷汗,環視一周,家具和物品絲毫沒有移動的痕跡,地板亦沒有陌生人闖進過的跡象,和平常見到的光景毫無二致。

唐搖頭,盡力擠出一絲微笑,無奈比哭還要難看。

嘉美一言不發地注視對方的臉,氣氛滞重而壓抑,沉默的粒子漂浮在倆人之間。

良久,唐吸了吸鼻子,喝了一口水,抹去眼角的淚珠,聲音顫抖着緩緩敘述剛剛可怖的情景。

傾聽的過程中嘉美沒有發出一個音節,手肘支在餐桌撐着臉,随着唐每一句話,表情便凝重一分,烏黑的眼眸閃爍憤怒的光芒,唐不時停下,平複一下心情,或者啜了一口水,吸一吸鼻子,再接着剛才的部分繼續說下去。

完畢,嘉美握緊拳頭,狠狠砸在餐桌,發出沉悶的響聲。

“畜生!喪盡天良的混蛋!”嘉美發洩道。

唐咬着下唇,嘉美的陪伴多少驅除了內心的恐懼,搭在肩上的手傳來令人安心的和煦,溫暖了唐方才冰冷的血液。

“她還把你弄傷!”嘉美檢查唐身上的傷口,确認是否嚴重,“這個人,簡直就是敗類!人渣!”

“竟然會有這麽可惡的人。”唐嘆了一口氣。

“傷口洗過了嗎?”嘉美問。

唐點頭,“還沒塗藥水。”

嘉美拉出放藥品的抽屜,拿出一瓶紅藥水和一些紗布,确定傷口周圍沒有水之後,便塗上紅藥水,墊一塊藥棉,然後用紗布包紮、打結。

“不要再去招惹那種人了。”嘉美命令道。

“見過鬼還不怕黑嗎。”唐微笑道,比剛才自然了許多。

“如果那個人沒你說得那麽可怕,我可是會立即敲她的門,給她一巴掌!”嘉美咬牙切齒道,“可惜不是一個普通人,不得招惹。”

這時,電燈亮起,客廳瞬間一片光亮,開空掉的聲音響起,電路維修好了。

嘉美打開電冰箱,藍贈送的白葡萄酒還好端端地躺在冰箱,還剩三分之一的酒液,除了白葡萄酒之外,還有意大利面條及水果,嘉美提議弄意大利面條和水果沙拉,唐沒有意見。

拿出兩個酒杯,倒入白葡萄酒,然後把水燒開,放進一小勺鹽,再放入意大利面。唐負責弄水果沙拉。

嘉美将今天與母親的談話告訴唐,唐聽了之後,道了一句“你母親這輩子最棒的事是有了你。”

嘉美瞪大眼睛,同樣的話居然從唐的嘴裏出來。

煮好面條後,再把醬汁煮好,幸好唐的冰箱裏不缺食材,不然肯定要到樓下的小超市購買材料,而這是倆人不情願的事。

嘉美把醬汁分別淋上兩個盤裏的意大利面條,坐下,開始品嘗。

嘉美向唐詢問關于森之前的情況,她搬進來到現在有沒有做出一些匪夷所思或者不正常的舉動,唐一一如實回答,森沒有做出匪夷所思或不正常的行為,她像正常人那般過正常的生活,只不過幾乎每天不出門,前不久出門采購生活用品,和唐乘同一部電梯。

“深居簡出。”嘉美咽下口中嚼碎的意大利面,喝了一口酒,“她這是在避世吶。”

“如果要避世的話。”唐吃了一口香蕉,“二十號街并不适合這種生活啊。”

“或許在她看來很适合。”嘉美卷起意大利面,放進口裏,一邊吃一邊說話,“奇怪又可惡的家夥。”

“确實很奇怪。”唐也卷起意大利面,慢慢地細嚼。

收拾完畢,倆人坐在沙發,喝着差不多壽終正寝的白葡萄酒,聽着宇多田光的《Distance》,在這種安靜溫馨的氣氛,聽這首節奏輕快活潑的歌曲稍有違和,唐建議換一首更加抒情柔和的歌曲,可遭到嘉美的反對,遂作罷。

森躺在床上,照明恢複之後,她又關掉,繼續讓房間處于黑暗。擡起适才掐住男孩脖子的手,反複觀察,似乎要确定這只手是否就是剛才要置于對方死地的手。她以前沒有用過這只手掐住小孩的脖子,成年人的倒是無數次,而今晚她像往常掐住成年人的脖子那樣掐住一個小孩的脖子,還是一個帶着善意目的的男孩的脖子,對方的脖子纖細,帶着小孩特有的柔嫩的觸感,與往日接觸的粗糙幹澀皮膚

天淵之別,男孩的脖子比她想象中脆弱得多,她簡直不用吹灰之力即可送他去見死神,那雙盛滿恐懼與哀求的綠眸子作為一個更加深刻的存在附着于腦際,若不是今晚他來敲門,森已經快要忘卻對方的模樣,對于周圍的事物和人,她向來不會特意保存在腦海。而男孩噙着眼淚的痛苦的模樣作為一個稍微深刻的形象存在記憶庫,那個模樣除了痛苦、驚吓之外,還有一般人所說的委屈,因為他的善意換取一個迥然不同的回應,不過他以後不會再有膽量來打擾自己。

森完全不清楚對方何以要對她做出善意的行為,她與那個小學生沒有任何關系,雙方對彼此一點都不了解,就連名字都不知道,森固然不會在他人面前道出自己的名字,可那個男孩在今晚卻告訴了自己的名字,這同樣令森感到莫名其妙和厭煩,她不明白人們何以如此輕易把自己的名字告訴給一個自己全然不了解、沒有關系的陌生人。森已經不記得那個男孩的名字,對方的話沒有一個字進入她的耳裏。

總之,她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一個她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的善意,這種善意和惡意在她看來沒有太大區別,前者是煩人,後者是危險,而這兩種情況她同樣讨厭,即使是一個小孩,她亦不會手下留情。她追求的生活是不與任何人來往、不與任何人扯上關系、徹底将自己和這個社會斬斷所有聯系,她要的是之然一身,獨居的生活,不會有人敲自己的門,不會有人對自己說話,更不會有人對自己做出善意的舉動。她一直努力追求并維持的生活,絕對不能讓一個乳臭味幹的小學生打擾,否則他的下場和自己讨厭的人如出一轍。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