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加冰威士忌放在桌面,司徒楠啜了一口,視線落在窗外的世界,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牽着一只比格獵犬,犬的脖子挂着一個紅色的小鈴铛,少女在飾品店前停伫,拍了拍狗的腦袋,然後走進店內,狗趴在地面,黑溜溜的眼珠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朝路過面前的每一個行人投上一眼,目光與司徒楠交彙,狗立即豎起耳朵,定睛細視,仿佛要把司徒楠從內到外打量透頂。
片刻之後,狗的嘴唇微微蠕動,司徒楠憑着嘴型琢磨對方的話語,大概的意思是狗每個星期都會來這條街三遍,每次牽着自己來到這裏的人都是自己主人的女兒(即那位少女),少女對其照顧得無微不至,比主人的對待好上十倍,對于能在這裏找到聽懂狗說話的人非常驚喜,希望下一次能在一個合适的時候與司徒楠長談一番,它還沒試過與司徒楠這樣的人物聊天。
司徒楠投以對方一個微笑,表示自己見到對方非常愉快,同樣期待能與對方建立友誼。
合上雜志,放回帆布袋,喝了一口加冰威士忌,店裏的客人逐漸增多,不少穿着公司的制服,男人坐下來,解開領帶,女人多數穿着一絲不茍的西裝,顏色非黑即灰,偶爾能看到白色的西裝,且幾乎統一穿西裝裙,穿西裝褲的極少。無論是男人抑或女人,臉上皆顯出整日工作下來的疲勞,面容多多少少有些無精打采,于是來到酒吧以消除工作帶來的疲倦,提起精神,好讓自己不被工作壓垮。
目力所及,沒有一張桌子不是被三五個人包圍,少則倆個,只有司徒楠孤零零一個人坐着,孤零零地喝酒,也許這只是二樓的情況,可能一樓也會有和自己相同的人,寂寞倒沒有對司徒楠造成心理和精神上的不快,她不需要有人陪在自己身邊,眼下這種狀況不失為一種好的狀況。
看着低聲交談的上班族,分享工作上的事情,上司的刁難和鼓勵,同事的熱心和心機,計劃的順利和阻礙,統統發洩在這個寶貴的娛樂休憩時間,有的人不時皺起眉頭,不時露出笑意,不時拍拍旁邊的人的肩膀示意安慰,司徒楠這才真正發覺自己是一個沒有工作的人,自然也不存在上司和同事這一說法。說是真正發覺,是因為之前早已是一個無業市民,這個事實一直了然于心,但直到現在,眼前真切的場景、真切的人物和真切的話語,讓司徒楠頭一次真正把自己是一個無業人士這一情況拿出來審視。
其實這并不算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這個社會不只她一人是沒有職業,她僅僅思考沒有工作的自己與有工作的人在生活上的差異。首先,沒有每天硬性的任務等她完成,無需面對上司的責罵和為難,沒有同事間的爾虞我詐,不用每天加班到深夜,然後鬧鐘醒來立即跳下床用十分鐘以內的時間洗漱穿衣出門,在車上吃一頓并不營養的早餐,而使她不用過這種在她看來至少是疲憊的生活的原因,是她的銀行賬戶有一筆足以支撐她維持生計的資金。
由于失憶,司徒楠對資金的由來自是不得而知,她所能想到的最大可能性是這筆資金是失憶之前的自己通過每天比他人付出多倍的努力而得到的,她不相信這筆資金是由一個家産萬貫的富人贈送自己,不相信是通過買彩票或賭博憑借運氣贏來的錢,她不是一個喜好這類玩意的人,這兩種可能性皆太小,小到她無法試圖接受它,她只能相信第一種情況,并且自己從事的應該是一份令普通人羨慕的工作,無論是福利、待遇或者工資方面,在這個社會來說都是屬于上乘的,
否則她根本無法賺到足夠她後半輩子生活的一筆資金,而在座的上班族不少都是以這筆資金為奮鬥目标,不是她司徒楠市儈,喜歡以金錢來評價他人,只是這是一個确鑿無誤的現實,不少人這輩子把金錢視為唯一的奮鬥目标,極度渴望擁有一大筆財産,然後拿它去購置自己夢寐以求的房子、車子、衣服或者花在旅游方面或其他方面,甚至以此來标榜自己高等的身份,盡情享受一個富人能享受的一切。
同樣這個社會存在為理想奮鬥的人,他們對金錢和物質的渴望程度至少比第一類人要低一些,甚至有的把金錢不放在眼裏,不将其視為目标,他們只顧埋頭幹自己喜歡的事,努力朝理想的方向一步步前進,盡自己最大的能力除去阻礙和不順,這一類人通常有兩種情況,第一種是皆大歡喜、可喜可賀的視線自己的理想,第二種則是各種原因而最終無法摘下成功的果實,于是這類人中的一部分人選擇重新來過,再度奮戰,而另一部分則可能從此一蹶不振,唾棄曾經為之付出一切的理想,将其視為可笑幼稚的玩意,然後把對其的渴望轉移到金錢方面,去做一些可能自己未必喜歡但會得到較多鈔票的工作,最後歸到第一類人。
司徒楠對于這幾類人沒有作出明确的對與錯,如果凡是都分黑白兩端,而不存在灰色地帶,那麽這個社會會非常恐怖可怕,至少在司徒楠眼裏是這麽認為的,對于金錢的追求本身不是一個過錯,金錢作為這個世界重要至極的媒介,能夠幫助人們解決大部分的難題,視線人們的夢想,即使是生活上也離不開金錢,因此追求金錢是一個無可厚非的行為,何況人各有志,只需将別人的追求作為一個事實接受即可。
如果要令自己标簽為上述的哪種人,那麽她則不能很好地完成這一任務,她并非一個追求金錢或有理想的人,也許失憶前的她能夠在上述的人群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但現在的她實在無法把自己歸于上述的其中一種,哪一類都沒有她的容身之所。
司徒楠不知道眼下的生活還會持續多長時間,或許在她一日未找到離開定安前來定州的目的之前,這種生活是不會結束的。她的時間還算充裕,可以慢慢地尋找答案。
坐上公共汽車,沒有位置可以坐下,司徒楠站在後門旁邊的地方,車內的氣氛熱鬧,人們的交談聲此起彼伏,其中小孩的聲音最大,大家顧着說自己的話,誰也沒有注意司徒楠,司徒楠估計他們可能連自己這一存在都不知道。
到達二十八號街的車站,下車,司徒楠走進超市,購買今晚晚飯的食材還有日用品。
“沒想到竟然能一天見你兩次。”金毛犬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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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主人呢?”司徒楠轉過身,對方坐在地板,身前的兩條腿伸得筆直,白金色的腦袋微微側着,尾巴不停搖擺。
“他在買狗糧的地方,我嗅到你的氣味,于是一個人溜到這裏我的主人至少過了二十分鐘後才會發現我的消失。”說罷,金毛犬舔舔爪子。
司徒楠把胡蘿蔔、玉米、牛排放進購物籃,走到擺放牛奶的架子面前,拿下兩盒牛奶。
“我的女主人已經有一個月沒有出門啦。”金毛犬的語氣變得無奈,粉紅色的舌頭舔了一下渾圓的黑鼻子。
“你很擔心她嘛。”司徒楠拿起一包燕麥查看保質期。
“我真搞不明白,難道她不需要到外面透透氣嗎?起碼到樓下的花園散步也好啊!”
“或許她不喜歡出門吧。”
“她以前可不是這樣的。”金毛犬道,“以前她一個星期會外出五次,九個月以前,她開始慢慢變得對外界失去了興趣。”
“其中的原因只有她自已一個人知道咯?”司徒楠拿下一盒果汁。
“我想應該是的。”金毛犬用腦袋蹭了蹭對方的腿。
折回家中,司徒楠把CD放進DVD,調大音量,一邊做飯一邊聽音樂是她不可或缺的日常生活,今晚播放的是瑪麗亞凱莉的《withoutyou》。
晚飯弄好之後,門鈴被按響,司徒楠放下筷子,開門,來人是居住隔壁的正在上小學五年級的女孩,一個星期前的某個下午,司徒楠無所事事地呆在家,這個小學生敲響自己的門鈴,拿着手中的英語作業向司徒楠請教,原來從司徒楠搬進這裏以來她一直注意對方,她一直希望能夠找到一個幫助自己解決英語作業上難題的人,而經過數日的觀察,她确定司徒楠的最佳人遠,果不其然,司徒楠沒有令她失望,況且司徒楠并不讨厭對輔導作業這一任務。
此後,小女孩會隔三差五地找司徒楠,如果司徒楠不在家,她會寫上一張便箋貼在司徒楠的門上,司徒楠回到家後立即會看到門上的紙條。有時她會到司徒楠的家裏度過一個悠閑的下午,司徒楠會為她準備可口的巧克力飲品或果汁,通常會伴着三明治、蛋糕、沙拉等一類的下午茶食品,她對司徒楠做的食物愛不釋口,甚至還問司徒楠要食譜,拿給母親照着做,但母親做出來的味道遠遠不及司徒楠。
小女孩告訴司徒楠今晚沒人在家,問其是否允許她過來蹭飯,司徒楠自是無限歡迎,從櫥櫃中拿出一份餐具擺在對方面前,給對方的碗裏乘上今晚做的玉米蘿蔔排骨湯。
對方告訴司徒楠近來的英語有所進步,英語作業的難題慢慢地能夠通過自己獨立完成,司徒楠贊美對方一句,告訴其繼續努力。
“你一直都是一個人住嗎?”小女孩用筷子戳開煎魚,夾起一小塊魚肉放進嘴裏。
司徒楠點頭,用刀切開牛排。
“一個人住會感到孤單寂寞嗎?”小女孩把一塊胡蘿蔔塞進嘴裏。
“不會。”司徒楠搖頭,“一個人住也挺好的嘛。”
“我還沒試過呢。”小女孩笑起來露出上排稍欠整齊的牙齒。
“長大之後,會有機會的。”司徒楠給牛排淋上洋蔥汁。
“可是到長大那一天要等很長時間啊。”小女孩撇撇嘴,“長到我沒法數清是多少個日子。”
“我小時候也是這樣,總是不知道離長大還有多長一段時間,不過。”司徒楠吃了一塊牛排,“等我發現自己是否到長大的時候,我已經長大很久了。”
小女孩露出疑惑的神色,顯然不能理解司徒楠的含義。
“抱歉,說了一些令你聽不懂的話。”司徒楠咬着筷子,“不過簡單來說,就是時間過得很快,比你想象中快得多,你看起來似乎很長的時間段很快就會稍縱即逝,你可能連反應都反應不過來。”
“如果真的是這麽快,那我豈不是很快就能長大?”小女孩的雙眼頓時閃耀喜悅與期待的火光。
“當然,時間從來不騙人。”司徒楠道。
小女孩走後,司徒楠捧着手中的檸檬水,坐在沙發,任由思緒馳騁,夜晚的二十八號街帶着舒适的靜谧,送給住在這裏的每一戶人家,沒有人大聲叫喊,沒有汽車駛過的引擎聲,沒有狗吠叫,所有的一切都被靜谧的紗衣溫柔地籠罩,月亮呈半月形挂在空中,繁星璀璨。
司徒楠喝了一口檸檬水,思緒落回剛才小女孩問自己的第一個問題上,她的回答毫無疑問是發自內心、不帶一絲欺騙成分,一個人的獨居固然不孤獨,也許對其他人來說難免帶有孤獨的性質,可于司徒楠而言則全然沒有孤獨感。這種生活是她所抱有好感的生活,不會因為沒有朋友感到寂寞惆悵,況且她也不是連一個朋友都沒有的人,只不過她的‘朋友’在一般人的眼裏不足以成為‘朋友’的概念,但在司徒楠的思想內它就是一位朋友。
喝完杯裏的檸檬水,思緒就此打斷,不再思考孤獨的問題,眼下的任務不在此。
洗幹淨杯子,放回原來地方,爬上床,拿起尚未讀完的書,從書簽夾住的地方繼續閱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