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倆人不發一語,沉默主導氣氛,窗外的世界同樣萬籁俱寂,連偶爾汽車駛過的聲音都沒有,完完全全的寧靜。
唐很難準确道出此時的感受,盡管不是第一次被對方抱在懷裏,他仍覺得這次擁抱比以往多多少少有了點不同,其具體的不同固然不知曉,不過唐總算沒以前感到那麽難為情。也許一件事情,做的次數多了,便會感到習慣、自然而然。
突然,唐想起了司徒楠,這個離家出走了大半年的女人,不知現在對方身在何處,做何事,與何人在一起,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情太多太多,導致唐無暇顧及司徒楠,如今趁着腦子有空擋的時間,這個領養他的女人形象鑽了進來。毫無疑問,他十分想念司徒楠,想知道對方此時的情況,甚至覺得就算沒有見面亦無要緊,只要對方完好無損地活在這個社會,他便感到滿足。
睡意降臨,唐絲毫沒有察覺自己仍在森的懷裏,便拉下眼皮,睡了過去,然後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森清楚對方已經入睡,擡手輕撫對方的臉頰,柔嫩的觸感未曾改變,不禁抱緊了對方。唐身體的和煦通過肢體接觸傳入自己體內,讓自己感到猶如被一雙溫暖的雲朵溫柔地捧着。她一直都在渴求這份和煦,過去的十年,她失卻得太多太多,數不勝數,生命的溫度被一點一點地抽取,最後剩下死一般的冷冰冰的溫度。
森無法清除道出那種感覺,她只感到體內的空洞在不停擴大,超出範圍地擴大,吞噬了自己。如今這個空洞在慢慢縮小,到最後的閉合,而自身這一存在也從被吞噬的黑洞中逃了出來,她可以把握住自身這一存在,溫暖一點一點地回到生命中,甚至能夠重新主宰自己。
不得不承認,這是一件無與倫比的妙事,沒有什麽能比再次找到自我更值得令人高興了。
森低下頭,埋在對方的頸間,嗅着對方散發的沐浴露的香氣,深深地吸了一口,肺裏的空氣瞬間變得清新,臉貼着對方的脖子,這裏同樣充滿自己所需要的溫煦,她能感到裏面脈搏的跳動,這同樣給森帶來了類似安心的感覺。
打橫抱起對方,将唐放在床上,蓋上被子,森脫下鞋子,蹑手蹑腳地爬上床,對方睡得非常沉,就算天塌下來也不會驚醒,森坐在床上,用食指尖輕柔地在對方的臉上游走。這以前,她從未做過這種事,更別說要與他人睡在同一張床,在這以前她從未産生過與人同睡一床的念頭,而現在這個念頭從天而降,占據了自己的思緒,而森也沒有對其多加約束,反而聽從它的指揮。
這個舉動或多或少會引來唐的不滿,畢竟與一個自己沒有好感的人睡在一起,都不能稱得上是一件惬意的事。不過森卻沒對此太過擔心,一來她不會對唐做出任何過分的舉動,二來她僅僅是想躺在對方身邊,她只想試一下與自己喜歡的人睡在一起是何感受。聽說許多情侶都會有同居的情況,那很自然會睡在同一張床。雖然她與唐并不是情侶關系,但嘗試一下這種行為并沒有錯。
這樣想着,森果斷地脫下短袖大衣,露出只穿了一件黑色背心的上身,褲子是兩個小時前洗完澡換上的白色短褲,作為睡褲的用途。躺下身子,将對方的被子拉過自己這邊,拉到肩膀的地方,然後注視對方的側臉,即使在黑暗的環境下,她依然能夠清楚地看見對方的臉部輪廓,甚至連睫毛的形狀也能瞧清楚。
對方發出一記輕微的聲音,翻過身,臉面向森這邊,不時蹭了蹭枕頭,手自然地攥成拳頭。森勾起一絲微笑,用食指尖戳了戳對方的臉蛋和額頭,然後右手輕輕地裹住對方小小的拳頭,閉上眼睛,進入夢鄉。
清晨的陽光瀉入房間,在床上形成一個淡淡的長方形光圈。唐是因身下一股異樣感而醒過來的,睜開眼臉,入眼是一片黑色,待視線的焦距變得清楚,唐才反應過來他枕在森的胸膛,并且一條腿搭在對方的腿上,一只手環住對方的腰身,仿佛對方是自己睡覺的抱枕,唐臉上一熱,立即松開對方,差點滾下了床。
站在床邊,望着床上躺着的女人,唐只感到大腦頓時當機,下意識觀察自己身上的衣物,确認與自己入睡前沒有絲毫變化後,才稍稍松了一口氣,雖然他是一個十一歲的小學生,但并不代表他不懂得男女之事。但話說回來,腦袋浮現一個大大的問號,對方為何會躺在他的床上?又是出于什麽理由睡在他身邊?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一連竄的問題湧上唐的腦袋,太陽穴隐隐作疼。
唐的雙手揉着太陽穴,努力地回想昨晚睡覺前的記憶,沒有堪稱特別的情況發生,就算有情況發生,也只能是在他睡着的時候發生,可森身上并沒有出現堪稱異樣的異樣,除了穿了一件黑色背心,那件深褐色的短袖大衣疊好搭在桌椅,褲子還是昨天那條白色短褲。也許自己多心,昨晚根本沒有發生什麽,他與森僅僅睡在一起。
其實森早在唐離開床的時候就已經醒了,她是一個警惕性很高的人,只要身邊有小小的動作都會立即醒過來,不過眼皮一直閉着,她在等待對方會表現出什麽反應,沒有出聲,于是眼睛睜開一條縫隙,只見唐像看到一副恐龍下蛋的表情,臉頰紅得幾乎能滴出血,眼睛瞪得老大,眼珠都快要掉下來,揉着太陽穴,眉宇間的皺褶堆成一座小山丘,看來勢必對自己睡在他身邊感到深深的迷惑與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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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不再裝下去,睜開眼睛,坐起身,微微伸了一個懶腰,凝視唐的臉,對方幾度張口,卻又無法吐出一個音節,不等對方問話,森快先一步地作出解釋。
“昨晚一切正常,沒有發生你想象中的情況。”森淡淡地道。
知道對方說的是實話,唐內心的大石才消失。
一手捂着腦袋,一手叉着腰,臉上寫着‘為何你會睡在我旁邊’的疑問。
“我只是想試一下跟自己喜歡的人睡覺是什麽感覺而已。”森解釋道,“沒有不良企圖,沒有使壞,僅僅躺在你身邊睡覺而已。”
唐無言以對,咬着下唇,有些煩躁地撓了撓頭發,其實他煩躁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因為自己,他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自己竟然将森當成抱枕,而自己抱着對方睡了整整一晚!他十分清楚自己其實并不需要抱枕這一玩意,他的睡姿十分正常,睡相十分正經,沒有特殊要求,就着一個位置安安靜靜地睡到早晨。但昨晚的情況一反常态,唐不禁懷疑是否自己最近出了什麽問題,而自己一直沒有發覺。
對于森睡在自己旁邊的理由,唐真的想不出要用如何反駁對方,絕情狠心的話他說不出口,何況對方十分安分,的确沒有對自己做出逾越的舉動,倒是自己抱着對方睡了一整晚,做出了這種在他看來是屬于過分的行為。
得得,不再追究這個問題,但并不代表他會贊成再有下一次這樣的情況,與一個成年女性睡在一起,這多多少少令唐有些不習慣,甚至有點不能接受,可能是他從來沒試過與成年異性睡在一起吧,尤其是森這種女人。
“感覺挺好的,不壞。”森的話打破了唐的思考。
“呃?”唐不理解對方話中的含義。
“和自己喜歡的人睡在一起,的确挺好的。”森解釋道。
想到唐昨晚抱着自己,森只感到一股無可言狀的愉悅,快要溢出來的愉悅,體內冒出了無數的快樂的氣泡,幾乎快要淹沒了自己,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竟然可以因對方一個小小的舉動而高興萬分。
唐無力地咧咧嘴,這種所謂挺好的感覺只屬于森一個人,并不屬于唐,不過唐在心底承認,抱着對方睡覺确實沒有不适感,否則他也不會就這一姿勢維持了一個夜晚。該承認的東西還是必須要承認的。
“煎雞蛋,土豆沙拉,咖啡跟牛奶,作為早餐,可以嗎?”唐轉移話題。
森點點頭,拿起搭在桌椅的大衣穿上,“你去洗漱,我去弄。”說罷,不等唐是否同意進了廚房,唐拍了拍額頭,嘆了一聲,然後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臉,走進了洗手間。
這頓早餐帶着奇妙的氣氛,倆人偶爾說上一兩句無關要緊的話,除此之外,都在沉默中度過。唐感到有幾只爪子在撓着自己的心頭,令他非常不舒服,恨不得立即把手伸進體內撥開那些無形的爪子。對方倒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異樣,沉默與說話的森,沒有多大區別。何況對方沉默的時間要比說話的時間多得多,因此感到氣氛微妙的大概只有唐一人。
唐埋頭快速地吃着早餐,将杯裏的牛奶與咖啡混合的飲料喝光一大半,他只想快快地結束這頓早餐,然後借一個理由出去,暫時不想見到森,這是他現在唯一的想法。
早餐完畢,唐皆去書店買書為藉口出門,沒想到對方竟然提出陪他一起去,無奈唐只好說出這句話:
“我約了人。”撒謊并非唐的長項,森一眼看破對方的謊言,不過沒有戳破。內心頓時被無形的塊狀物堵住,酸酸漲漲的,知道對方現在不想看到自己,于是森順從了對方的意願。
森點點頭,沒有多說一句話,徑直經過對方身邊,打開門,返回自家。
唐望了着空空如也的客廳,沒再多想其他,也一起出了門。
乘公共汽車來到第二十八號街的1950書店,作為定安最大的書店之一,經營開始的時間跟店名一樣,上個世紀五十年代正式坐落于定安這座城市,如今半個世紀過去,非但沒有受近年來因為電子書的普及而影響,反而規模愈發加大,客流量與日俱增,不少實體書店紛紛倒閉,它則繼續往上游,除了歷史的原因,這裏的藏書同樣非常豐富,環境優雅,書店一共有四層。第一層主要擺放近一年來暢銷或者出名的新書,第二層以文學類為主,第三層以藝術類和商業經濟類為主,第四層歷史與哲學類為主。
第一層裏面還有一個小小的咖啡廳,專門為在此看書的讀者提供位置,唐有次與嘉美在這個咖啡廳喝了一杯摩卡,味道不錯,價格便宜。
唐來到第二層,其實他來這裏的主要目的是暫時離開森的身邊,并非真的出于意願來買書,因此自然沒有太大心思跳書,随意地浏覽一遍整齊書架上擺放整齊的書籍,至于為何要選這個書店作為避所,大概是出于對這間書店的喜愛吧。
這間書店的老板到至今已經歷三代人,如今的老板是第一任老板的孫女,三十歲,除了經營書店之外沒有其他額外的工作,其本人同樣非常熱愛書籍,非常熱愛這間書店,願意傾注所有心血來經營這間跨越半個世紀的家族書店。經常坐在店裏的某處地板,膝蓋放着一本小說,路過的人基本上不會認得出這個是老板娘。
唐靠在某處書架上,雙手放在身後,透過眼前巨大的玻璃窗望向窗外的景觀,現在是早上九點,店裏的客人并不多,外面的上班族則手提公文包,穿着整潔的工作制服,在車站等待汽車的到來。
回到家後的森立即脫掉大衣扔在地上,走進洗手間打開水龍頭,冰冷的水從花灑冒出,淋在森的身上。想到唐剛才不願看見自己的表現,森感到深深的無力與壓抑,同時夾雜無名的怒火,燒灼身體,冷水并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只不過讓森的心情稍微平複了一些,可森還是非常難過,關掉水龍頭,用毛巾胡亂地擦了幾下,便走進廚房拿出一瓶白蘭地,擰開瓶蓋,咕嚕咕嚕一下子喝了将近三分之一,甘冽醇香的酒味萦繞口腔。
她試着讓自己不去回想方才唐的表現,可她越這樣做,她越更難受,體內有什麽快要爆炸似的,盡管預測對方會擺出這副反應,可沒想到會令人如此難受,猶如一把無形的刀刃一剜一剜地割下她的血肉。
手中的酒瓶被自己捏出碎裂的痕跡,少許酒液順着這些傷痕流了出來,森沒有将其捏碎,喝光裏面的酒,一下子喝完這麽多的白蘭地會令人的腦袋昏昏沉沉,可森卻沒感到太大影響,神智清醒無比,因為唐的緣故,森扔掉手中的酒瓶,洗了手,折回沙發,望着天花板,閉上眼睛,等待難受離開。
不知發呆了多久時間的唐終于回過神來,為自己長時間發愣感到些許驚訝,拍了拍腦袋,瞄了一眼手表,過了半個小時,之前那股不不自然感已經消失,甚至開始反省自己剛才的表現是否妥當,沒有忽略森臉上閃過失望的神色,知道自己這一舉動會令對方産生不悅,可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他當時只想離開對方,短時間內不想見她而已。
現在心情已經平複下來,大概要與對方道歉,唐如此思索,如果對方接受自己道歉,那麽他們可以重新自然地相處。現在回想起來,不過是與對方睡上一晚而已,期間沒有發生任何情況,為何要弄得天塌下來似的,難道自己過于敏感了?
想到森生氣的樣子,唐還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戰,不過他相信對方不會做出傷害他的舉動。
唐離開書店,乘上公共汽車,思索回到家後該如何向對方道歉,沒有注意到一直尾随其後的女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