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嘉美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度過的,每天宛如機器人機械地完成人類每日所必須要完成的日常行為,大部分的時間她都躺在床上,抱着被子縮成一團,腦海時而空白一片,時而思緒紛飛,所有的神經都亂七八糟地搭在一起。有好幾天頭疼得非常厲害,差點以為自己就此要疼死過去,沒有吃緩解頭疼的藥,沒有去醫院,就任由巨大的痛楚在腦袋瓜肆虐。
嘉美全然提不起一丁點興致去做其他事情,她每天唯一想做的事便是安靜地躺在床上或者坐在沙發,雙眼空洞地盯視前方的空氣,整個人陷入一種呆滞的狀态,聽不到外界的聲音,感覺不到時間的走動,看不到外界的事物,甚至對于自身這一存在也産生了懷疑。
這種感覺要具體形容是一件非常艱巨的作業,仿佛有一把刀從天而降在體內割出了一個空洞,而這個空洞随着時間的流逝不停地擴大,不停地吞噬自己,嘉美能感覺到自己的內髒大概已經被吞噬了一部分了,但她絲毫不對這個空洞加以阻止,而是任由它繼續侵蝕自己,甚至覺得如果能夠就此死去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某天晚上,洗完澡的嘉美一如昨日地癱坐在沙發,眼睛無神地凝視素白的天花板。過了半個小時,腦袋忽然被什麽狠狠地一扯,嘉美的意識才稍微緩和過來,有一個指令在命令自己要做什麽,嘉美聽從這個指令,走進母親的房間。
自從母親逝世之後,嘉美就沒有再踏進這個房間一步,仿佛這是一個黑暗的無底洞,一旦踏進半步便從此萬劫不複。但此時此刻嘉美已經不再理會這個房間到底有何貓膩,說到底,這是一間再正常不過的房間,沒有稱得上能對人造成傷害的地方。
房間似乎還保留着母親的氣息,嘉美幾乎能聞到母親生前經常用的香水味。房間的一切仍然保存着與母親自殺那天一模一樣的景象,來到衣櫃面前,打開櫃門,衣架整齊地挂着母親的衣服,嘉美從左到右一件一件地有次序地拿下來,并且把每一件衣服都折疊好,不僅衣服,就連內衣褲這些衣物同樣統統拿出來,衣櫃徹底成了一間空無一物的裝飾品,從此不再作為衣櫃的用途。
嘉美面無表情地折疊着母親的衣服,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做出這番舉動,她沒有想過要這樣做,但不知為何她還是做了,而且做得非常自然流暢,沒有半點停頓,沒有半點拒絕。
收拾好衣物之後,順便将梳妝臺上的所有化妝品一并收拾好,直到手拿着母親最喜歡的香水瓶時,嘉美稍微頓了頓,盯視香水瓶片刻,裏面的香水還剩下三分之一,嘉美用這瓶香水往自己的脖子噴了幾下,才将其放進袋子裏。
花了約莫一個小時整理,房間徹底成了一個空無一物的地方,除了床、桌子、衣櫃等這些嘉美無法搬動的家具之外,其餘所有的嘉美能搬得動的物品都被一一得收拾好。嘉美看着地上的幾個袋子,想着過幾天可以将其捐出去了。
做完這一切之後,嘉美走進浴室清洗雙手一番,然後折回卧室,倒在床上,臉埋在枕頭,少卿,眼淚從眼眶流下,沾濕了枕頭。
森的視線從書頁上移開,落到坐在餐椅上的唐,從半個小時前對方一直保持同一姿勢,托着臉腮一動不動地望着前方,陷入了深思當中。森的精神再也無法集中在書上,只能将其放到一邊,起身走到唐的旁邊坐下,一手搭在對方的肩上,對方這才如夢初醒般動了一下身子,轉過臉來注視森。
“啊,我發呆很久啦。”唐恍然大悟道。
“半個小時。”
唐嘆了一聲,雙手搓了臉一把,咬着下唇,“我只是太擔心嘉美了,我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聯系她了。”
這一個星期以來唐沒有一天是不擔心嘉美的情況的,他每天往嘉美的家裏撥打電話十三次,但對方沒有一次接起。知曉對方根本沒有心情接自己電話,甚至巴不得自己不要打電話過去打擾,但唐還是忍不住按下對方家庭電話號碼,即使明知道對方絕對不會理會自己。除了打電話之外,唐當然還想去對方的家,可想起那天在醫院嘉美說的話以及表情,唐智能将這一念頭硬生生地壓在心底,沒有将其付諸于實際行動。這個時候的嘉美肯定不願意接見任何人,如果自己是嘉美的話,大概他也會這樣做。
“你說,嘉美現在在做什麽呢?”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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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就此思索一番,“大概和你一樣,在發呆。”
“肯定是在想着母親的事吧。”
森沒有回答。
“我到現在還沒發能完全接受她的母親自殺的事實。”唐一邊撓着頭發一邊說,“可能要花上更長的時間,我才能接受。”
“人死不能複生。”森道,想起當年父母死的時候,她也記不清楚自己是如何熬過了那段悲痛欲絕的日子,她只知道花了很長時間,長到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時間,才接受了父母已經永遠離自己而去的事實。
“我當然知道啊。”唐微笑,趴在餐桌上,頭枕着手臂,眼眸垂下,眼裏的悲傷盡收在森的視線裏。
沉默降臨。
今天下午一反平常倆人的習慣,這次換了唐來到森的家,這還是唐第一次進入這個女人的房子。跟他想象中的□□不離十,裝修樸素簡約,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具之外,幾乎沒有多餘的雜物,地板和家具被打掃得一塵不染,白色的磚地板幾乎能看到卡通片上的閃閃發亮的标志。這裏只有一間房間——卧室,唐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只有一室一廳的房子。對方的房間同樣簡單得出奇,甚至比他的房間還要簡單,除了一個卧室必要的物品和一個有五層架子的白色書櫃之外(書櫃整齊地陳列着一排排書籍),再也沒有其他物品。
這間卧室簡直根本沒有一處地方是像一個女人的房間,如果不是唐親眼看見,他絕對想不到這就是一個成年女性的房間,他甚至可以猜到衣櫃裏面的衣服數量以及衣服樣式,這一點從森的日常打扮中便能推斷出來。不過這到底是別人的卧室,別人要如何布置純屬個人喜好,輪不到自己指手畫腳。
其實唐來對方的家沒有出于任何目的,僅僅覺得對方經常過來自己這邊,而自己卻從來沒有過去對方那邊,出于這一點小小的不平衡,唐便按響了對方家的門鈴。開門的時候,森對于自己的到來顯得特別歡喜,似乎沒想過自己居然會過來,很熱情地邀請自己進屋,然後立即拿出自己最喜歡吃的小熊餅幹與最喜歡的飲品檸檬汽水。
倆人度過了一個可以說是悠閑的午後,外面的天氣雖不是陽光明媚、晴空萬裏,相反還略顯陰沉,有幾塊不算大的烏雲與雪白的雲絮交織在一起,陽光也沒有前幾天那般猛烈。
唐發現森的櫥櫃有一個專門拿來裝點心的英式三層架,碟子小巧精致,令唐打算過幾天便去買一個這樣的三層架。倆人一邊喝着飲料一邊吃點心,森為自己準備了許多點心與甜品,全用這個英式三層架裝着,第一層則放着華夫餅與三明治,華夫餅的餡是藍莓與沙拉醬,第二層則放着炸薯餅與栗子蛋糕,第三層則放着布丁與奇異果。
唐不由感到胃袋充滿饑餓感,沒想到森這樣的人居然會喜歡這一類玩意。
森告訴唐這些點心都是她親手做的,唐拿起一件華夫餅咬了一口,入口柔軟,藍莓與沙拉醬的比例恰好,他想起自己在家從來沒試過弄華夫餅。
所有的點心唐幾乎吃了一大半,因為森幾乎處于不動的狀态,對方似乎對這些小吃不太感興趣,抑或是為了讓唐吃而故意不吃就不得而知了,森只顧着品嘗手頭上的拿鐵,只吃了一個奇異果和一塊蛋糕之外,沒有再碰其他。
美食所來帶的享受消除了唐內心的些許難過,唐感謝對方特意為自己準備了這樣一頓美好的下午茶,還讓自己的心情感到了愉悅,原本多日暗淡無神的綠眸也煥發出了些許光彩,唐不再繃着一張苦瓜臉,盡管心裏仍然非常難受,但比之前好了一點點。
倆人的談話中除了涉及到嘉美的事情,還涉及了其他一些家常,這些閑聊轉移了唐的注意力,讓他的心神暫時不放在嘉美身上,來一個短時間的心情放松。直到閑聊結束之後,唐還有點意猶未盡,因為這是他與森第一次如此暢快地聊天,而這次聊天令他十分享受,他發現對方并不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盡管說話的字數要比自己少,但完全不會陷入冷場的情況。
唐忽然想到這樣的森會不會就是那個在還沒經歷父母的慘死之前、生活得無憂無慮備受父母寵愛的森,不知為何這一想法突然掠過唐的腦海。他覺得此時眼前的森看起來與他平日所見的有所不同,而這其中的不同他又不能具體地表述出來。
總之無論如何,在森的陪伴下,他的情緒确實有所好轉,如果沒有對方在身邊,那毫無疑問他會是處于獨自一人承受這種巨大的痛苦,沒有人在身邊可以替他分擔一些。他無法想象如果情況真是這樣他又該怎麽辦,這讓他非常受不了,無疑要花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從悲痛的陰影中走出來。
但很慶幸的是他不是一個人,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無論如何他都想有個人陪在自己身邊替自己分擔其中的痛苦,這個人是誰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不是孤身一人。因此他才會每天打電話給嘉美,即使對方不接電話也好,不理會自己也好,他也要讓她明白她并不是一個人,她還有一個很好的夥伴在陪伴着她,與她一起度過這段黑暗的日子。
發現唐又陷入了深思中的森不由笑笑,伸手揉了揉對方的頭發,唐依然沒有回過神來。森驀然想到一個類似于惡作劇的行為,往唐的耳邊吹了一口氣,唐頓時整個人幾乎要跳起來,身體下意識地往後靠,由于用力過猛,頭狠狠地撞在椅背上,疼得呲牙咧嘴,有些不滿地瞪了森一眼,發現對方挂着一絲像是看笑話般的微笑,唐頓時把剛才所想的事情全部抛諸後腦,只剩下對對方的生氣。
“真的撞疼了?”森露出一副擔心的神色,語氣有些無辜道,“我沒想到你反應會這麽大。”
唐冷哼一聲,這樣的把戲他與嘉美玩過無數次,揉着後腦發疼的部位,轉過頭去不理會對方。
對于唐這副小孩子氣般的模樣,森感到非常好玩,伸手抓住對方揉着腦袋的手,換自己的手幫對方溫柔地揉着,力道适中恰當,唐舒服得簡直要閉上眼睛,索性乖乖地享受對方的服務。
“說實話,我有點無法想象你做出這一舉動。”唐道。
森沒有回答,只是動作稍稍停頓,然後又繼續揉着,等待對方接下來說的話。
“這有點像一向只下雞蛋的母雞突然宣布自己想下一只鴨蛋,換做任何人恐怕都會吓一跳吧。”唐皺着眉頭說出這個比喻,他忽然發現這并不是一個好的比喻,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其他更貼切的比方。
森“噢”了一聲,“那你對這只宣布想下了鴨蛋的母雞有什麽看法?”
“唔。。。”唐思考一番,“沒有什麽看法吧,我覺得可能也會存在想生鴨蛋的母雞,當然我知道我這樣說很荒唐很可笑。”
“不荒唐不可笑。”森微笑,雙手搭在對方肩上,輕輕地捏了對方的肩膀一把,也是讓唐舒服得整個人差點麻痹下來,森扳過對方的身子,拉過對方的椅子靠近自己一點。“說不定真的會有這樣的母雞。”
“你的意思是,世界無奇不有嗎?”唐歪着頭有些好笑地問。
“大概吧。”森笑着再次揉了揉對方的頭發。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