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騎着白馬迎親去
陸喬一直以為成親是新娘子的麻煩,早起化妝換衣服什麽的,折騰一天還沒得飯吃。
輪到自己身上,她才知道,做新郎一樣麻煩。
天不亮陸喬就被叫起來,光那一把長頭發,連洗帶弄幹再梳得油光滑亮,花了足有兩個時辰。
等頭發弄妥了,天光早大亮了。
沒等陸喬松一口氣,王氏就親自來給陸喬換新郎服,又是好一番捯饬。
陸喬知道王氏之所以幫她,是怕人發現她的女兒身。
可別人不知道啊。
陸香亭忍着心裏的酸,在前頭花廳待客。來觀禮的各家夫人誇贊王氏心胸寬廣,堪為嫡母典範,誇的陸香亭一肚子火。
沒有哪個嫡子嫡女,真心願意跟庶子女分享親娘的疼寵。
王氏換完衣服出來,大家圍上去又把她好一通誇。王氏愣了一下,含笑應了。
陸香亭扭着帕子站在旁邊,笑意未達眼底。
王氏的親姐姐,安國公府的大夫人,之前勸說王氏好好教導庶子。見這情形,她覺得自己誤會了妹妹,親親熱熱地挽住王氏的手。
“我的好妹妹,壓床童子說好了是我們府裏的三公子,在場的誰也不準跟我搶哪。”
大夫人雖然比王氏大了六歲,但是她保養得好,瞧着年輕,合中身材,肌膚微豐,整套的東珠玉鑲金頭面富貴灼灼。
她未語先笑,最後一句是逗趣的口吻,衆人不禁跟着笑起來,都說絕不跟她搶。
花廳內充滿了快活,安國公府的二夫人江氏卻神色不渝。
大夫人口中說的三公子,是江氏唯一的親兒子徐明藝,今年六歲,活潑可愛,奶娘正抱着他在旁邊玩。
壓床是長安當下的婚俗之一,由一個父母俱在、身體健康的童男,在新娘到來前在喜床上玩一玩、睡一睡,稱之為壓床。
江氏并不是不願意讓徐明藝壓床,壓床是個喜慶活兒,沒什麽不好的。可是她這個親娘還沒說什麽呢,大夫人倒先拿她兒子做了人情,未免太自作主張了。
不滿歸不滿,江氏什麽都沒說。
先安國公爺走得早,沒多久老太太也跟着去了,如今安國公府只有嫡出的大房和二房。大老爺繼承了爵位,世襲一等公,比二老爺當個八品小官可強多了。
而且大夫人生的嫡長子徐明哲,今年才十八歲,已經中了舉,請封了世子,是國公府下一代中最有出息的。
二房以後少不得要仰仗大房,江氏自然不會為了這一點小事跟大夫人鬧。
但是看着衆人奉承大夫人,江氏心裏到底不舒坦,借着壓床的由頭,帶着兒子離開花廳。
江氏抱着徐明藝進了後頭院子,陸喬剛好從新房走出來。
一照面,江氏呆住了。
三個月前陸喬剛來長安,給大夫人請安的時候,江氏見過這位陸二郎一面。
當時她覺得陸二郎君白白淨淨,長得雖不錯,卻一身頹氣,比安國公世子徐明哲差遠了。
可今兒一見,頹氣盡散,朝氣蓬勃,一身大紅色新郎官衣裳襯得人如玉,身姿修長挺拔,眼眸流光宛轉,比話本上的貴公子還貴公子。
江氏臉龐微紅,竟不敢直視,微微低頭,穩住聲音打招呼:“陸二郎有禮。”
陸喬停下腳步,仔細想了想,才想起江氏是誰,笑着見禮。
江氏還以為陸喬停頓是在打量她,心中不由得後悔今日沒穿新做的那件灑金百花裙,戴得珍珠頭面太素淨,顯得人老氣不好看。
“二夫人到疏桐院是?”陸喬好奇詢問。
“我兒是壓床童子。”
江氏擡頭,快速瞄了陸喬一眼,臉上的紅不退反增。她懷裏的徐明藝直接多了,朝陸喬張開雙手。
“美人抱抱。”
陸喬看看徐明藝嘴邊可疑的口水印……她不是不願意抱他,只是身上的新郎服不能弄髒。
“小郎乖,哥哥要去迎新娘,屋裏有糖果點心,你去吃吧。”
陸家和安國公府是親戚,陸喬和徐明藝一個輩分,年歲長,自稱哥哥沒問題。
徐明藝得不到美人的抱抱,不高興地扭回頭,賭氣地道:“我才不要你當哥哥,世子哥哥說你什麽都也不會,整天游什麽閑,是玩褲子的子弟,我才不要玩褲子的人當哥哥。”
“不許這樣對哥哥說話。”江氏立馬制止徐明藝,壓着他給陸喬道歉。
徐明藝被他娘嚴厲的樣子吓到,乖乖地說:“哥哥對不起。”
江氏也誠懇地對陸喬道:“陸二郎對不住,我兒年幼無知,聽了些不該聽的話瞎胡說,回頭我好好訓他。”
陸喬知道徐明藝口中的世子哥哥,是安國公世子徐明哲,書讀的不錯,科舉妥妥的,自然看不上不學無術的原主。
實際上不止世子徐明哲,安國公和大夫人也瞧不上原主。若不是陸家只有陸喬一個男兒,他們是很不屑見一個纨绔庶子的。
倒是江氏的态度讓陸喬感覺奇怪。她記得原主上次見到江氏,江氏愛答不理的,今兒怎麽态度大變。不過她趕着出去,沒有深究。
“童言無忌,二夫人不必介懷。”陸喬笑着擺手。
江氏覺得陸喬笑起來比日光還耀眼,好看得不行,她臉上剛消下去的熱度又往上竄。
“二夫人自便。”
“好、好的。”
未免失态,江氏趕緊抱着兒子進屋去。
疏桐院在內院,而迎親的馬車和轎子都在外院。
陸府是個典型的五進四合院,又長又寬闊,從內院到外院可以坐轎子。
但陸喬覺得坐轎沒她走得快,被江氏耽擱了點時間,陸喬帶着小奴木棋快步趕往外院。
木棋小跑着,努力跟上他家主子矯健的步伐。
“郎、郎君,您慢、慢點。”
木棋心裏苦啊,自打他家主子傷好了,走路的速度越來越快,一步抵他三四步遠,還經常嫌棄他什麽體力弱、心肺功能差雲雲。
他是主子跟前伺候的小奴,又不是健碩的昆侖奴,本來就走不快、跑不動、負不了重啊。
陸喬放慢了步子,無奈地道:“木棋啊,以後晨起跑跑步。”
木棋抹汗,看看主子滴汗沒出,神情氣爽,他默默把訴苦的話咽了下去。
為了吸引陸喬的注意力,好慢點走,木棋語氣忿忿地說起安國公世子。
“還是您的表哥呢,中了舉又怎樣,背後說您壞話,一點也不君子。”
陸喬心說徐明哲當面也沒給過原主好臉色,君子不君子的她不知道,就鄙視這一态度來講,徐明哲很是表裏如一。
半柱香之後,陸喬出了垂花門,到了外院。
馬車和轎子就在不遠,陸喬緊走幾步,斜地裏忽然沖出五六個世家子弟。
當先的是一個敦敦實實的小胖子,腰身比兩個陸喬都粗,圓臉肥嘟嘟,滿臉笑容奔過來。
“哎呀陸喬啊,我想死你了。幾日不見,你小子更俊了。哪天跟我上平康坊去轉轉,我請客。”
“前兒我闖了一小禍,讓我爹關在了家裏。聽說你受傷,可擔心死我了。你說你是不是傻,在自家還能摔成重傷。”
“幸好你沒事。今天你成親,我帶着兄弟們來給你助威。瞅瞅我帶來的這匹白馬,叫踏雪,漂亮吧,我從我爹的馬廄裏偷出來的,他知道了得揍死我。一會兒你騎着白馬去迎親,全長安城的小娘子都得被你迷住,哈哈哈哈倍兒有面子。”
小胖子語氣充滿關心和調侃,旁邊的世家子們也是你一言、我一語,笑哈哈地表達着關心和打趣。
他們對待陸喬,和王氏她們截然不同,有一種真朋友的感覺。
小胖子雖然外表不佳,名字卻很好聽,叫楚星澤,十六歲,和陸喬年紀一樣大,是鎮國公的世子爺。
鎮國公和安國公品級雖一樣,但鎮國公是正經的宗室,和皇家一個姓。小胖子他爹除了是鎮國公,還是正三品的兵部給事中,比安國公強得多。
然而虎父有犬子,小胖子讀書不行,習武平平,唯獨在吃喝玩樂上天賦異禀。兩個多月前,他在某酒樓吃酒,遇上了頂着纨绔名頭的陸家二郎,二人一見如故,迅速成了好朋友。
陸喬穿過來之後,遇到的王氏和陸香亭都有心機,安國公府也很是虛僞。唯有小胖子爽朗不做作,讓她頗有好感。
小胖子牽來的踏雪全身雪白,沒有一根雜毛,四肢粗壯有力,眼神靈動,脾氣卻溫順,一看就是匹良駒。
而陸家準備的馬車雖然有四匹馬拉着,但是個個皮毛黯淡,車廂裝飾得很華美,車窗卻很小,車輪很舊,坐起來肯定不舒服。
陸喬當然更願意騎馬,她跟小胖子笑談了幾句,接過缰繩。
“咱們是好兄弟,說謝太見外,改天我陪你去平康坊勾小娘子去。”
小胖子喜得嘴巴咧到耳後根,幾日不見,陸喬更對他的脾氣了。
對嘛,是男人當然要去平康坊浪啊。從前陸喬總是推脫,現在要娶親了,才曉得個中好處。
不晚不晚,以陸喬的樣貌,肯定迷得那幫小娘子神魂颠倒,他也跟着沾光,美哉美哉,小胖子喜笑顏開。
王氏的心腹,陸府大管家急忙走過來。
“二郎君,您看馬車已經備好了,您騎馬容易摔下來,還是坐馬車比較好。”
小胖子不樂意了,嚷嚷道:“你什麽意思啊?誰不知道騎馬迎親比坐馬車風光多了,你幹嘛非叫我兄弟坐馬車?你不樂意他出風頭是不是?”
陸喬動作一頓,看向大管家。
其實原主只是剛學騎馬的時候摔過,一般慢慢騎是沒問題的。迎親沒人會策馬狂奔,陸喬若是騎馬,很符合時下風俗,坐馬車反倒顯得娘兮兮。
大管家被小胖子問得愣住,他早得了王氏吩咐,今天要看好陸喬,千萬不要讓她丢陸府的臉。騎馬萬一出事多難看,坐馬車雖然不能出風頭,但穩妥好控制。
“奴、奴是擔心郎君摔了。”大管家支支吾吾。
陸喬不發一言,翻身上馬。
小胖子冒着被他爹揍死的危險偷踏雪給她,她不能辜負朋友的好意。
陸喬策馬在院子裏快速繞了一圈,握着缰繩穩穩停在大管家面前。
會騎馬的人都知道,場地越小,駕馭馬兒的難度越高,更何況現在院子裏不僅停着馬車和轎子,還有不少仆人在走動,稍有不慎,就會驚了馬。
陸喬不但駕馬繞圈,沒驚了人,沒驚了馬,而且速度快,說停就停,光這份禦馬的本事,就絕不可能是大管家口中的“容易摔下來”。
小胖子也呆了,他從前只知道陸喬吃喝玩樂在行,不曉得她禦馬更在行,這手騎術,快趕上他爹了。
鎮國公年輕的時候,是禦賜的武探花,一手騎術贏得了無數贊嘆。
回過神,小胖子帶頭鼓掌叫好,可勁兒吹噓,天下第一都出來了。
陸喬臉皮厚,都叫他吹得不好意思了。
“大管家,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沒有別的意思。”
陸喬這話說得妥帖,大管家難看的臉色稍稍轉晴。
“這樣吧,馬車既然準備好了,就跟在後頭,以備不時之需。若是阿娘問起騎馬的事兒,只說是我的主意。”
大管家松了口氣,馬車備下了,也用上了,陸喬肯擔騎馬的責任,王氏那裏他也好交代。
“謹遵二郎的令。”
事情圓滿解決。
大管家恢複了笑容,讓車馬、擡禮、轎子的隊伍跟着陸喬,小胖子和衆世家子也開開心心跟着蹭曝光度去了。
遠處,安國公世子徐明哲站在雕花漏窗後,将院中發生的事情盡收眼底,端方的臉上滿是不屑。
看看陸喬結交的好友,全是長安出了名的敗家子弟。那個楚星澤更可笑,居然偷家裏的馬,還誇陸喬的騎術天下第一,太沒見識了。
要不是香亭表妹請他幫忙看着陸喬,徐明哲只想眼不見為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