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計中計

梨香院,王氏訓女。

“二郎再不好,自有我管教。你越過我去插手他們夫妻的事,傳到外頭,人家會怎麽說你?萬一給你安個長舌婦的名頭,你的名聲還要不要?”

“二郎和縣主成親才幾天,又不是三年五載,至于上趕着送求子方?縣主才十五歲,比你還小,身子骨都沒長好,你就催人生孩子。哪家這麽沒規矩,哪家這麽沒人性,你這不是打我們陸家的臉嗎?”

“我知道你招婿是什麽心思,可現在還沒招上,家裏暫時離不得二郎,你少去惹她不高興行不行?娘不反對你有心計有成算,但除了這些,你還要有耐心,以後日子長着,心急只會辦壞事。”

雖然是教訓,但王氏這一番話可謂是掏心掏肺。

奈何陸香亭心性左了,光顧着委屈和生氣,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有聽沒有記。

王氏一見陸香亭的樣子,就知道自己白說了,心中升起無力感。

有幾分小聰明,卻不夠大氣,陸家以後若是交到女兒手上,不知能不能守得住。

若是陸香亭守不住陸家,王氏覺得自己百年後,沒有臉面到地下見她家老爺。

陸香亭正要張口,仆人來報。

“夫人,高師父求見。”

王氏不想聽陸香亭多說,她只想把催生的事兒趕緊翻篇。

“請去前頭花廳。”

下人領命而去,王氏也起身,在丫鬟們的簇擁下往前頭去,不再搭理陸香亭。

陸香亭臉上閃過一絲不滿,咬着下唇,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坐在榻上生悶氣。

花廳。

高志給王氏行禮。

“高師父請起,不必客氣。”

王氏的笑容恰到好處,既不冷落人,也不顯得熱絡,一副大家主母的風範,帶着一種仿佛能看穿人心的居高臨下。

高志手心攥着一把汗,若不是陸喬事先細細叮囑過他,他可沒有膽子欺騙王氏這樣的貴夫人。

“夫人,某是來請辭的。”

王氏的笑容僵了僵。

上個教陸喬念四書的夫子,堅持了一個月,痛哭流涕地嚷着“朽木不可雕”請辭了。

王氏沒想到,這個教習武的師父,四天就受不了了。

四天!才四天啊!丢不丢人啊!女兒丢陸家的名聲,假庶子丢陸家的顏面,王氏覺得,将來她死了,不僅沒顏面見老爺,更沒顏面去見陸家的列祖列宗。

王氏拼命壓下心頭的火氣,佯裝不解:“高師父為何突然請辭?”

高志嘆氣道:“實不相瞞,夫人,二郎是朽木不可雕啊。我欲教她騎射,她卻只知道跑跳玩耍,某不才,教不了啊。”

又是朽木不可雕,王氏怒火中摻雜着郁悶,郁悶中裹挾着愁苦。

“既如此”

王氏話說到一半,忽然聽見外頭有亂糟糟的聲音,依稀聽見“二郎”“弓箭”“大石”等字眼。

“怎麽回事?誰在外頭嚷嚷?”王氏叫來大管家。

大管家為難地道:“夫人,是管小校場的來順,他說、他說”

大管家瞥了眼旁邊的高師父,支支吾吾的。

“他說什麽?”王氏疑惑:“你只管說。”

“他說高師父有眼無珠,瞎說八道,枉為人師。”

高志勃然大怒。

“我乃堂堂武生員,正正經經過了武生試,便是兵部評考官也不曾如此羞辱我。你陸家一小奴比兵部考官還厲害,呔,這般家風,羞煞人也。”

說着,高志拔腿就往外走。

完了,扯上陸家的家風了,王氏趕緊讓大管家攔住人。

“高師父息怒,陸家家大業大,一個小奴的言行,代表不了我家家風。”

王氏朝大管家使眼色,大管家趕緊幫腔。

“是是是,那小奴滿口胡言,還說什麽二郎君力大無窮,能舉百斤大石,百步穿楊之類的胡話,可見是腦子有問題,這便将他嚴懲一番趕出去。”

“等等。”高志突然開口,皺着眉頭說道:“我認識你家二郎君時間還短,不甚了解,若他真如小奴說得力氣大、箭術好,那可是個練武的好苗子。我這個人最是惜才,不如叫你家二郎演示一下,日後人家問起,我也好說句公道話。”

這......王氏遲疑,只聽高志又開口。

“即便不是,我也只會怪那小奴腦子糊塗,不是你陸家家風不嚴,管教不好的錯。”

聞言,王氏不再猶豫,請高志去小校場一觀。大管家親自押了來順,跟着前去。

讓陸喬演示下力氣,不管演示得怎麽樣,高志都會改口,王氏覺得這波不虧。

小校場。

收到消息的陸喬早已做好了準備。

聽到腳步聲,她一抓自制的杠鈴,腰一挺,胳膊一舉,标準的舉重姿勢。

王氏、高志以及押着來順的大管家和衆奴仆一進小校場,就看到完成挺舉的陸喬。

纖細瘦削的俊美兒郎,直直舉着杠鈴,鐵質的杠鈴兩邊,是兩塊碩大的石塊,沉甸甸,似乎随時可能砸下來,砸死細瘦文弱的陸二郎。

然而舉着重物的陸二郎臉不紅、氣不喘,只有腮幫子咬得緊,眼睛特別黑亮,倒是給她弱氣的長相增添了幾分堅毅和英武。

除了高志和來順,所有人都傻眼了。

如果現在舉起大石的人,是像鐵塔似的高志,大家第一反應是喝彩。可舉起大石的人偏偏是麻杆似的陸喬,大家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

眼前這一幕大大颠覆了他們對陸喬的印象,甚至颠覆了他們的常識。

王氏尤甚,她幾乎不敢相信眼前人是陸喬。這個舉着大石頭的人怎麽可能是陸喬,陸喬是女的,力氣根本不大啊。

陸喬放下杠鈴,舉重若輕。她擦着手,笑着喚王氏“阿娘”。

王氏:“......”這聲音,這長相,這張跟她胡女娘十分相似的臉,天老爺,真是陸喬。

在衆人的震驚中,陸喬拿起弓箭,彎弓搭箭,一連三箭,射中靶心。

來順掙開大管家,撲倒陸喬腳下,聲嘶力竭地吼。

“郎君威武!”

“郎君天生神力!”

“郎君百發百中!”

“郎君天下第一!”

小校場回蕩着來順的歡呼,字字砸得王氏眼花,句句震得大管家頭暈,聲聲擾亂衆仆人的心。

光天生神力這四個字,就足以證明陸喬生而不凡,再加上百發百中的箭術,簡直是未來的準将軍。

什麽纨绔,分明是走錯了路,早該學武。哎,夫人畢竟是女流之輩,眼界小,見識少,如果老爺在,說不定早就發現二郎君天賦異禀,這會兒都該出仕了。不止一個仆人有這樣的想法,就連大管家也忍不住在陸喬和王氏之間來回看。

七品芝麻官家看門的都有人巴結,要是他們家的二郎君成了大将軍,他們這些仆人也跟着沾光啊,衆人看向陸喬的目光火熱。

陸喬淡定地放下弓箭,豎起一根手指,挑釁地沖高志搖動。

“啧啧,來順說得沒錯,你這人有眼無珠,不配當我師父。”

“呔,我倒要看看你有幾分本事。”

高志的臉漲得通紅,揮着拳頭哇哩哇啦地沖上去。

衆人一愣,哎呀,要不說習武的人沖動呢,這說打就打上了。

等他們反應過來,兩人已經沖到校場中央去了。定睛一看,陸喬把高志按在地上打。

由于距離有些遠,而且陸喬背對衆人,一時間大家只看到塵土飛揚,耳邊傳來高志陣陣慘叫。

“哎呀我腿、腿、腿斷了!”

王氏急了:“傻愣着幹什麽!快去救人哪!”高志有武生員的功名在身,可不是一般的庶民,把人打壞了要吃官司的!

衆仆人趕緊上去把人分開,可還是晚了一步,高志哀嚎着抱住雙腿,疼得在地下打滾。

“快請大夫!”

大夫來了一看,嘆息道:“哎,不成了,雙腿都斷了,人怕是廢了。”

高志恨恨地瞪着陸喬,大聲喊:“我要上衙門告你毆打致殘,你這輩子別想參加武舉!”

陸喬面露害怕,下意識地看向王氏。

“阿娘幫我!”

衆仆人也着急起來,他們家二郎這麽有本事,只要能參加武舉,肯定能當官,說不準将來能做到大将軍,帶着家裏飛黃騰達,怎麽能因為打架不能參加武舉呢。

于是衆人眼巴巴地看着王氏,就連大管家也不例外。

面對衆人的希冀,王氏覺得肩上擔子重得不行。

她心思急轉,讓人把高志擡到廂房,等廂房裏只有她、高志、陸喬和大管家之後,王氏向高志提出了條件。

“高師父,今兒的事實屬意外,我陸家願意出一百兩給你養傷。”

高志怒道:“你打發叫花子呢,我今年秋天本要參加武舉,明年就可授官,一百兩就想賠我的損失,呸,衙門見吧。”

“別別別,”大管家趕緊從中斡旋,“高師父有事好商量,一趟衙門下來,大家都要吃虧,何必呢。”

高志瞥向陸喬,陸喬微不可察地颔首,然後高志的語氣軟了下來。

“你說得也有道理,沒必要鬧上衙門,大家都難看。這樣吧,你家給我一千兩,這事就算完了,我拿了錢,肯定不跟任何人說你家二郎打殘我的事。”

“一千兩?”這麽多的錢,饒是王氏也不由得驚呼,搖頭拒絕。

高志又開始嚷嚷,連“草菅人命”四個字都冒出來了。

大管家急切地勸說王氏:“夫人現在不是看重錢的時候,不說二郎能不能參加武舉,就說咱們陸家的名聲,要是背上個傷人的惡名,大娘子也要受影響的啊。”

王氏想到陸香亭今年就要招婿,若陸家致武生員殘疾的事情傳出去,就是本來有意上門的,只怕也要打退堂鼓。

孽障啊,兒女都是債啊。王氏閉了閉眼睛,無奈地松口。

“一千兩,你給我簽字畫押。若是今兒的事傳出去,我陸家不好過,你也別想好過。”

說到最後,王氏語氣狠厲,神情冷肅得仿佛要殺人。

高志一咬牙,答應下來。

王氏給了銀票,讓人把高志隐秘地送走。

她回過身,目光緊緊盯着陸喬,猛然一拍桌子。

“說!你的力氣是怎麽回事?箭術是怎麽回事?你,你是不是用了巫蠱!”

說出巫蠱兩個字,王氏自己打了個冷哆嗦,懼怕地跌坐在凳子上,驚疑地看着陸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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