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昏昏夜色,丞相帶領無數士人候在吳宮宮外,風攪動凄清月光,等了三天三夜,仍不見吳王的身影,年過花甲的老丞相面容憔悴,輕輕嘆了一口氣。

“時機已到罷······”

吳國丞相的聲音蒼老低沉,在衆人耳中,他的話如同戰鼓擂響。

吳王與姬妾一同嬉鬧過後,瞥見窗外夜已深沉,突然匆匆披了外衣推門離去。美豔姬妾吓得拽住了他的袖子,跪在地上:“大王,是妾服侍的不好嗎?”

大王午時便來到她這裏了,姬妾和吳王用過午飯後,便應和着吳王種種荒誕的要求,同他玩樂。雖白日已經各種溫存,但夜間她本以為吳王仍會繼續留下來的。

吳王思及那些等待他的人,正心煩意亂,且不說他此刻本就有些恍惚,突然被人拉住步伐,他也是一驚。何人如此大膽,竟敢攔他?!

結果呵斥的話還沒有說出口,一低頭,就看到他收集的美人之一正惶恐不安地拉着他的袖子。

這張臉美雖美,但吃多了就看膩了。由其是與那翦姬比起來,這張臉的美就多了一份豔俗。

心中雖略有嫌棄,但吳王面上還是對姬妾擺出了溫柔深情的好男人樣子,他拉起姬妾的手,捏了捏美人的指節,柔聲道:“愛妃怎麽能如此妄自菲薄,本王只是突然想起還有要事要做,絕不是對愛妃不滿。”

吳王一口口的“愛妃”讓姬妾羞紅了臉,她只不過是新入宮的小小保林,哪裏能經常聽到吳王喊她“愛妃”呢?

吳王見姬妾被他哄的差不多了,就松開她的手,在姬妾柔情蜜意的目光中,離開了青羅臺,外面立馬有吳王的随侍接應。

随侍看到吳王終于出來了,面上驚喜,提着宮燈一路小跑,氣喘籲籲地對吳王說:“大王,丞相他們已經離開了。”

吳王挑眉,這倒是一個好消息。

随侍補充道:“只是丞相離開時好像不情不願的。”

“哦?”吳王心中略有陰郁,固執的老匹夫看來只是熬不住風吹日曬,不得不放棄。

随侍低頭噤聲,不敢多言。吳國中,誰人不知道丞相和吳王不和,可丞相是簡公時期便奉命持相印,掌國政。丞相乃三朝元老,背後有吳國太後撐腰,勢力根深蒂固,頗有聲望。吳王快恨死這老匹夫了,卻仍不能罷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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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王甚至不惜任命萬千将士,以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攻打虞國,只為了和老丞相叫板作對。而虞國虎狼之軍最後把吳國打的落花流水,吳國慘敗至極。

吳王揉了揉眉心,略有煩躁,随口問随侍:“烽燧還在燒嗎?”

前線的戰報,由點亮了整個邊城夜空的烽火傳遍吳國。燒了一天又一天,像是一遍遍地在提醒吳王,選擇攻打虞國,他是做了多麽錯誤的決定。

“仍在燒着。”随侍小聲說,怕惹上吳王的怒火。

吳王心中陰郁更甚。

随侍琢磨了片刻,突然道:“大王,聽聞翦姬夜間喜彈琴,興許還未睡。”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卻讓吳王的眼睛亮了起來,光聽到翦姬這個名字,吳王就覺得他那滿心的煩悶都一掃而空了。

翦姬,吳王從吳三公子府中奪來的美人,美,甚美,極美。

她的美,是不同世間凡俗尋常的美,自從見到翦姬後,吳王就覺得他以前的所有美人,都是俗物,都是庸脂俗粉,而翦姬,是天上仙娥下凡,是勾的他心癢癢的仙子。

吳王甚至在翦姬的身上找到了初心萌動的感覺,若是平時他奪來了一個新的美人,趁着那股子新鮮勁,吳王早就和美人共赴巫山了。

而對于翦姬,吳王則是碰也不敢碰,只敢在遠處遠遠欣賞着。

美人若是像仙子一樣,那也不是他們這等凡人能消耗的起的。思及至此,吳王嘆口氣,因為提到翦姬而帶來的好心情也慢慢淡了下來。

随侍整日跟随吳王,還能不知道吳王的這點小心思。于是他就勸:“大王莫不是不敢親近翦姬?依小人看,大王不必如此想,翦姬是何等人?竟願意待在大王的宮中數月,不哭也不鬧,說明翦姬心中還是有大王的,大王只是對美人太過憐惜了。”

吳王一時覺得随侍的話有道理,簡直說到他心窩裏了,一時又放不下心裏的那道坎。

讓他清醒時刻去碰翦姬,他會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罪惡感。于是随侍見吳王面色古怪,皺眉吩咐:“先回主殿。”

吳王不是今天不見翦姬了,只是在見翦姬前,他要先喝酒。

吳王在殿中喝了一樽又一樽的酒,卻不知一場隐秘的宮變正在悄悄進行。

軍隊暗暗集結在郊外,手中舉起的火把噼裏啪啦燃起,幽幽照亮昏沉夜空,丞相被人攙扶着走到士兵面前。

“老師,方才宮人彙報,大王在殿中飲酒後,去了星璨臺。”長史甘皓向丞相行揖禮,慢慢道。

老丞相點點頭,老樹迎風般靜立片刻後,昏老的目光兀地變得銳利。他推開攙扶着自己的人,走到千位精兵面前,擡手振袍,高聲呼喊:

“星璨臺,圍殺吳王!”

星璨臺,是吳王耗費巨大人力物力財力為翦姬所建,樓閣臺榭立于雲河之上,源引太湖之水。若星空燦爛,則如明鏡收銀漢,囊盡天境。若夜色昏暗,則萬千燈火明滅,人間仙境,星漢下凡。

雲河之水潺潺作響,吳王醉醺醺地走在長廊上,廊下是浩渺湖水,璀璨燈火。

随侍亦步亦趨地跟着吳王,時不時扶他一把。吳王眼神迷蒙,抓住随侍的胳膊站穩身形,眯着眼看向那臺閣,他擡起手指,晃了好幾下才勉強指向臺閣的方向。

“你看、那、那裏是不是、是不是!亮着、對,亮着!”

臺閣紗帳輕揚,燭臺悠悠閃着火光。

吳王死死地抓住随侍的胳膊,随侍吃痛,但不敢忤逆吳王,順着吳王所指的方向看了一下後,就諾諾道:“是,亮着,想必翦姬是在等着大王。”

吳王哈哈大笑:“她、她怎麽知道,本王今夜要來!”

随侍陪着笑臉,尴尬地笑,他怎麽知道吳王這麽顧忌翦姬,為了酒壯慫人膽,說喝醉就真的喝成這樣了。

聽不到随侍的回答,吳王嫌棄地推開随侍,自個下了結論:“她、果真是仙女!”

随侍被推到地上,一骨碌爬起來,拍拍屁股跟上吳王,結果吳王又把他推開,皺眉不認同地呵斥:“起開!本王要一個人去見翦姬。”

吳王東倒西歪,晃晃悠悠地走上臺閣。随侍揉了揉身上的淤青,看到吳王的背影消失在盡頭,心中焦急卻無可奈何。

大王都不想想,如果翦姬真的是仙女下凡,那您醉醺醺的樣子,早就把仙女吓跑了。

随侍靠在柱子上等待吳王,雲河水汨汨流淌,在寂靜夜色中顯得詭異凄涼。随侍下意識抱緊胳臂撓了撓,突然暗處刺出利刃,寒光閃過,随侍的頭顱便掉進了雲河水中。

鮮血瞬間染紅長廊的昂貴木材。

吳王踉跄幾步,終于走到了翦姬所在的屋前。因為他要來,所以星璨臺的婢子都被他屏退了,吳王不喜歡有人打擾他見翦姬。

屋內遍地绮羅珠寶,皆是吳王搜遍吳國境內為翦姬所尋來的。

怕傷了美人足,于是柔軟細膩的羅绡纨绮鋪滿地;怕冷了美人心,于是華貴珠寶源源不斷地送到星璨臺,珠玑堆積,骊珠寶璐,因無處可盈,便随意扔在地上。

清幽的瑟瑟琴音傳來,吳王吐出一口渾濁酒氣,呆呆站在門旁。

在绮羅珠寶的擁簇中,美人面向紗幔夜空,低眉彈琴。她背影袅袅,如柳腰肢,盈盈可握。

纖細倩影映在吳王眼中,他一時癡迷。口中喃喃道:“翦姬······”

心中對美人的迷戀在醉意的作用下一點點放大,吳王本想等翦姬彈完琴後再出現到她面前,但越看美人背影,越覺得口幹舌燥。

美人彈琴,行雲流水,賞心悅目。

清清幽幽的,迷迷蒙蒙的,翦姬像是乘着曲弦雅音,走進吳王的心中,勾的他心神恍惚。

吳王扶着門檻,眼神癡迷,正要大步走過去,突然,吳王瞪大雙眼,目眦欲裂,他無助驚恐地張了張嘴巴,半音未發,喉頭湧上鐵腥。

刀穿破錦帛,直刺左胸,吳王吐出一口血,雙眸大睜,直挺挺地倒向地面。

至死之刻,他眼前浮動的,還是翦姬的那抹倩影。

吳國丞相沉着臉,從殺死吳王的士兵身後走出。星璨臺中的彈琴聲還未停,丞相目光微閃,看向那名女子。

翦姬,在丞相看來,此女就是妖女!

吳國梅裏中,凡是見過此女的,沒有幾個不為她癡迷瘋狂,她的那張皮囊,惹得兒郎們互相争奪傾軋。

平民寒子為她舍棄一切,只為見她一面;王侯之子為她搜盡珠寶,只為千金買笑。此女簡直就是在世妲己,狐媚惑主,她禍亂人心,惹是生非,甚至還引得吳王與吳三公子互相争奪,父子同争一女,何其荒誕!

身後突然響起“嘭”的一聲,翦姬指尖微頓,垂下眼簾,美人長睫卷翹,一雙含情秋水眸流轉光華。

撕裂錦帛般,琴聲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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