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精巧可愛的桃夭宮寝殿內,虞王趙螭的聲音驟然響起。散漫華貴,冷淡壓抑,透過層層紗幔帳簾,準确清晰地傳到孟太後耳中。
孟太後震驚睜大雙眼,身體晃了晃,差點腿軟跌到地上。翦美人床帳內藏的男子,居然是虞王!
脊背生出冷汗,孟太後手心發涼,顫抖的音調從喉頭發出:“原來是大、大王。”
她從未想過,也從未相信,趙螭此人,居然還能做出藏在女兒家床帳中這樣的荒唐事!
孟太後呼吸發緊,低頭緩緩俯身,對着翦美人的床帳,畏懼且謙卑地行禮。
床簾靜靜,尾端流蘇幾乎垂在地面,金繡宮錦,精致華美,在孟太後看來,堪稱刺眼。因為意識到虞王趙螭就在裏面,床帳內,翦美人那道模模糊糊的纖細身影,似乎也跟着變得可怖吓人了。
想起自己剛才對翦美人說的話,全都被趙螭聽到了,孟太後臉色一點點發白,牙齒忍不住顫抖。
她怎麽敢惹趙螭啊,趙螭可是蕭太後的兒子。
趙螭可是虞王啊······
按理說,她是太後,是趙螭的長輩。可孟太後自己清楚,在虞王那裏,她什麽也算不上。
又聽床簾遮掩後,窸窸窣窣響動,孟太後眼皮跳了跳,愈發覺得荒唐了。
“來桃夭宮的路上,哀家被風吹昏了腦袋,一時糊塗,才口不遮掩,說出了剛才的那番話,翦美人······”孟太後頓了頓,咬牙說出後面的話:
“希望翦美人能原諒哀家。”
“你倒是識趣。”裏面趙螭笑了一聲,與有榮焉似得。
接着他又笑了幾下,細細碎碎,低聲嗔罵翦美人,什麽愛妃莫要調皮。聽到這樣的動靜,孟太後一時尴尬。
趙螭這樣,怎麽怎麽有種昏君的感覺。孟太後心情複雜,但很快,她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趙螭變成昏君才好。這樣子,孟家接下來要做的事,就不會受到天下叱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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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家就能心安理得地處死昏君趙螭和妖妃翦美人。
床簾內調笑的聲音響起,男子低啞暧昧,女子嬌柔含羞。孟太後越聽越覺得不堪入耳,她狠狠皺眉,對趙螭和翦美人的鄙夷,沖淡了她對虞王的恐懼感。
帳內,翦姬面無表情,眼眸中閃動着無奈,她被趙螭抱住,趙螭搖了搖她的手,表示些讨好。
接着他帶着沙啞的笑音傾灑在她的耳畔,還有一些不可明說的話。翦姬眉頭跳了跳,生無可戀地配合着趙螭發出些稀奇古怪的聲音。
輕輕喘.息聲從美人口中吐出,趙螭眯了眯眼,抱住翦姬的胳膊更加用力,幾乎想要把她揉進骨子裏。
再低頭,湊到翦姬耳邊,懶懶地笑着,樂此不疲地假扮旖旎帳暖。
帳外,孟太後聽得是越來越面紅耳赤。
翦姬起初是沒什麽感覺的,但趙螭一直在逗弄自己。最後,美人白皙如雪的面龐,漸漸又染上酡紅。
翦姬靠在趙螭的懷中,突然感覺到男人低頭,她的脖頸處突然貼了一個溫涼柔軟的東西。
趙螭笑着,将灼燙呼吸噴灑在美人瑩玉肌膚上。
“趙螭!”帳內,只聽翦美人惱羞成怒地嬌罵。
孟太後此時恨不得立馬鑽到地縫中。
趙螭并沒有說讓她離開,她不敢擅自妄動。
“嘩啦——”一聲,床簾被掀開。
接着,悄悄擡眼看過去的孟太後,眼中閃過震驚。虞王趙螭,居然,被翦美人從床帳內推出來了。
虞王發絲淩亂,玄色外袍松松垮垮,一副散漫貴公子的樣子。
但是,在離開翦姬的瞬間,趙螭臉上全部的溫情笑意驟然消散。鳳眸微眯,臉龐冰冷陰戾,哪裏有一分一毫溫潤的好樣子。
只要看到趙螭,她就能想起蕭太後,此時趙螭冷冷看過來,孟太後害怕地發抖,“撲通”一聲,居然跪下了。
之前威嚴的太後模樣,在趙螭現身的剎那,全部破碎。
虞王高不可攀,雍容華貴,孟太後作為先君妃子時,就害怕他們這些君王。此時趙螭周身的壓迫氣場,讓孟太後下意識瑟縮臣服。
她用丹蔻指甲掐了掐手心,不斷在心中告訴自己,因為翦美人,趙螭已經要變成昏君了,孟家馬上就可以替代趙螭。自己既然決定選擇孟家,那就不能怕。
又想起翦美人······孟太後忍住對虞王的懼意,擡頭皺眉向床帳內看。
美人眼眸如同萬千秋水,肌膚凝脂如玉,眉眼五官精致的,簡直是前所未見。此時翦美人臉頰飛紅,眸中羞怒,就像、就像九重宮殿中的仙子,被虞王趙螭奪了過來,藏到人間床帳內。
不得不承認,翦美人真的名不虛傳。
看到翦美人的模樣,孟太後下意識,竟然生出了些惋惜。這樣的女子,也許馬上就要因為孟家和虞王的原因,成為犧牲品而香消玉殒了。
孟太後又想起了蕭太後,蕭妃······
蕭妃不也是,和翦美人一樣,有着出衆面龐的絕世美人嗎?
孟太後心中頓生寒意,視線怔怔留在翦美人臉上,似乎要看出一朵花來。
“太後,你看寡人的翦美人作甚?”趙螭語氣有些古怪。趙螭挪了一步,擋住翦姬的身影。
孟太後回神,咬了咬牙,低低道:“翦美人是大王的妃子,自然是只能由大王賞罰,哀家方才逾越了。”
又低頭,扣響地面,“哀家從來沒有求過大王什麽,這次,哀家只是想讓大王去解個悶,随便看一眼。青鴦那孩子,也是不錯的······”
孟太後居然為了讓趙螭去看舞姬跳舞,做到這一步。
一國太後居然會對國君下跪扣頭,翦姬若有所思看着面前的情況。
翦姬心中疑惑,她一直都能察覺到,虞宮的氛圍,虞宮的君王關系,和普通的宮殿不同。
不過,孟太後再怎麽卑微,翦姬也不心疼。
她甚至覺得孟太後有點惹人煩,孟太後怎麽能這個樣子,怎麽能一直勸趙螭去看舞姬跳舞呀?
翦姬下意識盯向趙螭的後背,眸中帶了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警告。似乎,只要趙螭因為孟太後這麽卑微而點頭同意,同意去看舞姬跳舞,翦姬就要收拾他了。
背後美人的視線太過強烈,趙螭身體頓了頓,扭頭對着翦姬無辜地眨眨眼。
轉過臉面對孟太後時,趙螭又像變臉一樣,換了個神情,眼眸冰冷,勾起譏諷笑意:“你求寡人?你憑什麽求寡人呢?”
又輕輕道:“寡人,只聽翦美人的請求。”
而翦美人,自是不同意孟太後的請求了。
·
幾日過後,孟家院中,骐候将軍黑着一張臉,讓下人們把搭建好的舞臺子拆掉。拆完後,地面上都是紅綢,下人還來不及收拾,就被罵罵咧咧的骐候将軍趕出院子了。
下人惶恐退下,走出院子時,正好撞到了孟梁晝。
“三郎。”下人躬身行禮。
孟梁晝看一眼,接着輕飄飄走過。他的表情總是麻木的,好像什麽事都引不起他的興致。
孟梁晝的背影消失在遠處,下人搖了搖頭,惋惜嘆氣。自從孟夫人死後,他們孟家是越來越混亂了。
孟老将軍天天因為丞相傅朗安的針對而大發雷霆,骐候将軍又不知道在搞什麽,稀奇古怪的很,人也越來越奇怪。而孟家三郎,整日像丢了七魂六魄似得,漫無目的地在孟家閑逛。
下人暗暗決定,要趕緊把行囊收拾好,離開孟家。
孟梁晝走進轉角後,身形便消失在原地。
很快,他來到書閣,藏在誰也發現不了的角落處。
不知等了多長時間,書閣的門終于打開,走出一個身材曼妙的妩媚女子。
“那豎子辦事不利索,誤了讓你去接近虞王的機會。”孟老将軍白眉緊蹙,對女子道。
“孟老将軍莫要心急,奴家就在梓榆臺,接近虞王不過是早晚的事,何況,明的不行,暗的來便是,只要······”
青鴦轉了轉眼眸,嬌滴滴笑着,“只要孟老将軍能把虎符給奴家,奴家就一定在半個月內殺了虞王。”
聞言,孟老将軍有些猶疑:“虎符之事,且容我再想想。”
青鴦笑了笑,有些嘲諷:“将軍你再等下去,還不待你動作,虞王就會把你的頭挂在晉陽城門上咯。”
孟老将軍臉微沉,但沒有反駁。
他們的對話古怪,孟梁晝在暗處聽的直皺眉。虎符······簡直就是孟家的命根子,這個女子居然以虎符為條件,而孟老将軍居然還沒有生氣。
就這麽一個做作的女子,難道還真能殺了虞王不成?簡直就是荒誕。
孟梁晝甚至還猜,是不是孟老将軍他們被這女子迷住了,才這樣信任這個楚國探子。畢竟,連自己這般身手的人,都接近不了趙螭,而那個女子,怎麽可能成功。
眼見青鴦告別孟老将軍,向外走,孟梁晝想了想,在暗處跟着青鴦。
卻在看到青鴦去的地方後,臉上閃過驚訝。
孟梁晝以為青鴦會回虞宮,或者是去晉陽的什麽茶館交接消息。沒想到青鴦沒有離開孟家,直接去了骐候将軍所在的院子。
院內紅綢鋪地,一片狼藉。骐候将軍抱着酒壇子,喝的東倒西歪,嘴裏罵罵咧咧。在看到青鴦走進來的瞬間,他蹭地站起身。
“青鴦姑娘······”骐候将軍癡癡笑着,就要抱住青鴦。
卻被青鴦躲開了,青鴦眸中鄙夷,踹了他一腳。骐候将軍被踹到地上,仍然癡癡笑。
看到眼前的景象,孟梁晝忍不住有些反胃惡心。他這個父親,是什麽德行,他不是不知道,家裏妻妾成群,孟梁晝早就習慣了。只是沒想到,骐候将軍居然對一個楚國人,這樣的卑微癡狂。
骐候将軍笑着笑着就開始罵了起來,“趙螭那小子,裝什麽清高,裝什麽聖人,讓他看個舞姬跳舞,他居然還生氣。傅狗屁丞相還說是虞王不近女色,不近女色,狗屁!不過是被翦氏女那個妖妃迷住了,想要跪在那妖妃的石榴裙下的豎子罷了。”
聞言,青鴦挑了挑眉,突然詭異笑了起來:“骐候将軍······為了獻舞,奴家可是練了好久呢,現在,雖然趙螭不想看奴家跳舞,但奴家想為你跳一支舞,只為骐候将軍你一個人。”
“可是······青鴦姑娘,這裏沒有舞臺子和樂人啊。”
喝醉的骐候将軍居然還記得這種事,孟梁晝眼皮跳了跳,強忍怒意。他倒是要看看,那個楚國探子到底要做什麽。
青鴦嬌嬌笑了幾聲,輕輕褪下鞋子,光着腳在紅綢上開始跳舞。
骐候将軍看的癡迷極了,口水都要留下來。
孟梁晝看着,心中卻是想,這舞姬簡直就是讓人惡心,美?翦美人······才更美。
末了,青鴦邁着柔軟無骨的步子走到骐候将軍身旁,勾起他的下巴,嬌滴滴問:“奴家跳的好嗎?”
“好,好,好極了!”
青鴦又湊近些,眯着眼問:“那将軍可以把虎符當做獎勵,送給奴家麽?”
眼前女人嬌笑着,漸漸迷了骐候将軍的眼。
······
翦姬閑時聽采葛說,因為趙螭不滿太後帶着青鴦在眼前亂晃,梓榆臺中的那個舞姬青鴦,要被打五十大板後送出虞宮。
聞言,翦姬只是挑了挑眉,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
“被打五十大板後,就那個青鴦,肯定會沒命的。美人,那舞姬不是說她傾慕美人嗎?”說起青鴦“告白”的事,采葛就有些激動。
翦姬瞥她一眼,眼中似乎閃過什麽,但很快斂下眸中神情,溫聲細語:“她惹了大王,大王罰她,我又能如何呀?”
很快又移開話題:“采葛,你說大王怎麽還不來?他是不是忘了今天的約定了?”
翦美人有些擔憂和苦惱地眨眨眼,長睫如扇,翩翩扇動。美人向來美的不可亵渎,高潔如同仙子,此時臉上多了些可愛的小情緒,讓采葛心撲撲跳,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給她。
很快就只顧安慰翦美人,把什麽青鴦抛到腦後去了。
·
“美人!大王、大王說在路上看到了一個好東西,現在在溪眉臺等你。”內宦氣喘籲籲跑過來,告知翦美人,趙螭要換個地方和翦姬見面。
看到一個······好東西?無端的,翦姬竟然覺得趙螭有些可愛。
她笑了笑,讓宮人帶她去往溪眉臺。
在路上,宮人小心翼翼擁護着翦美人,生怕她磕到碰到,甚至是被樹葉蹭到也不行。
誰讓,翦美人和大王關系越來越好了,大王可是舍不得讓翦美人有任何受傷的。
翦姬已經習慣她們這樣了,倒是無所謂。
宮女們都搶着當最靠近翦美人的那個人。
因為這樣子,就能近距離看翦美人了。
宮女們忍不住竊喜,幸好翦美人是虞王的妃子,要不然,她們就不能天天和這樣的絕世美人相處啦。
翦姬慢悠悠走着,宮人見到她,都會偷偷看她,目光衆多且熾熱。要是換做別人,肯定會讓他們都退下,甚至有些不舒服。但翦姬毫不在意他們偷偷打量的視線。反正,她早已習慣了人們這樣炙熱的目光。
“美人!美人!翦美人!”
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呼喊聲,女子嗓音嬌滴滴,此刻卻有些疲憊的沙啞。
翦姬步伐微頓,下意識扭頭。
只見那個舞姬青鴦,居然挂着淚水,跑向自己。
青鴦腿一軟,輕飄飄又跪在了自己面前,她仍然穿的單薄,顫抖着玉雪,梨花帶雨,哭着求自己。
沒錯,這個舞姬在求她。
翦姬心情有些微妙,還有些不耐,趙螭······在等她。但面上,她噙着淡淡笑意,認真地看向青鴦。
“你有何事求我?”
青鴦哭啼啼:“美人,求求您,讓虞王放我一馬,美人如此良善,虞王殘暴,美人莫要讓虞王做盡壞事了。”
她又哭哭啼啼,說了一大堆,大意都是貶低趙螭,誇翦姬良善,同時······求翦姬救她。
青鴦哭的有些沙啞,擡着淚眸看向翦姬,身體一顫一顫的,把她的優勢發揮到極致,又一聲聲哀求:“美人,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翦姬眸子微眯,宮人尴尬,也不知道要不要把這個舞姬拖下去。
畢竟翦美人善良柔弱,太過偏激的手段,恐怕會吓到翦美人。
青鴦聲情并茂哭訴,心裏在想,憑她這幾天的觀察,翦美人和善溫婉,是個心軟的。并且自己還表達過對她的傾慕,拉進了些距離,這樣一來,翦美人肯定會對她生出些同情。
淚水有些模糊視線,突然冰涼如玉的纖指擡起了青鴦的下巴。
青鴦怔怔擡眼。
面前,翦美人容顏絕美,沉魚落雁,任何美好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
美人眸色冰冷,掐住青鴦下巴的纖指微微用力,面上卻仍是輕輕柔柔的笑,青鴦能看到翦美人朱唇輕啓,貝齒皓白。
她聲音輕的不可思議,溫溫柔柔:“你以為你是什麽人?我憑什麽要救你?”
青鴦睜大眼睛,心頭狂跳,不受控制地,湧現出層層懼意。
等青鴦回過神,翦美人已經被宮人簇擁着離去,背影纖細柔美,如同萬千星辰簇擁着月華。
青鴦癱坐在地上,眼中震驚。
方才一瞬間,她居然在翦美人身上,看到了、看到了主子太子顧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