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跑出安全通道,還要再走一段路才能出門。
我步子越走越快,仿佛後面有什麽兇神惡煞的東西在追我。
周黎那種等級的皮相,當然不能用兇神惡煞來形容,只不過比起來,我更願意确實是什麽猛獸在後頭。
我受不了跟他待在一塊,一分鐘都受不了。
很快出去的門就到了,門開着,有幾個保安看守。這裏是偏門,很少有人走,蹲點的粉絲也少,我松了一口氣,準備就這麽跑出去。
然後我習慣性地摸了摸褲子口袋找手機,想要拿出來查一下交通怎麽走。
手摸了個空,只摸到一層我非常陌生的昂貴布料的質感。
腳步馬上就停了下來。
如果說周黎的存在,能讓我不管不顧地從任何一個地方瘋狂的想要逃走。那還有一樣東西,可以在我被沖動點着的任何時候,瞬間把我拉回理智的狀态裏。
那就是貧窮。
第一,我沒有現金,手機因為衣服沒包所以放在了盧青和那裏。
第二,我身上這套衣服,包括鞋,是那種洗都不知道怎麽洗的高級貨,我就這樣出去弄髒了,一個季度的房租都沒了。
懊惱迅速占領之前所有複雜的情緒,牢牢占了上風。讓我迅速想給十幾分鐘前的自己狠狠地抽上兩巴掌,這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實在是熟悉的讓人發狂。
我總是這樣,情緒起來了,就沖動得想不起別的事,往往把自己弄到更尴尬的地步。
三年前是這樣,三年後還是這樣。
現在我在這個活動現場的側門,完全是進退兩難,沒有手機連發消息找人商量都不行。
也許是看我站太久了,保安都起了疑心,過來問我有什麽事?
我也不知道我有什麽事,只好說自己迷路了,不知道怎麽走。
也許是這個活動現場的過道真的很像迷宮,沒費什麽功夫保镖就信了,把回演播廳的路指給我看。
很好,就是周黎等着的那個過道。
我真的是心如死灰,想着幹脆就在這罰站到這個破活動結束算了,到時候人流那麽多,跟着人走就不一定能再遇上,遇上也不會再那麽尴尬。
我剛打定主意,另一個在門邊靠着的椅子上坐着的保安點了點他手裏頭的煙,往另一邊指了指。
“那還有個樓道,直接往演播廳去的。從那走快一點。”
我擡頭看那個保安,發自內心的感謝他。馬不停蹄地就順着他指給我的那條路走。
推開樓道的門,有向上的樓梯。我剛才還在想為什麽我七繞八拐的還能遇到周黎,這才意識到這邊的路都是通的,他大概就是從這裏下來找地方抽煙,不小心才堵到我。
我想通了這一關節,恐慌的心情就少了一半。
只要他不是存心來找我,那就只是巧合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也是,本來以為他來堵我也就是一個自作多情的臆想,人家什麽人,我什麽人。他一個如日中天的頂流犯得着來個小活動的安全通道裏堵我?他難道還能預知我要跑?
繼續往樓道上面走,剛才那種極度動蕩的情緒也逐漸安穩下來。我甚至考慮真的就當自己是出去上了個廁所,直接回演播廳算了。
不過就是個八百年前就不來往了的熟人,現在連熟人都算不上,頂多說是個同學,慌個屁。
反正我這種末流都沒擠進去,全靠朋友救濟的編劇,想要在工作上和他有來往根本是天方夜譚。也就是這麽個野雞頒獎禮上,好死不死地碰到了一次,只要以後安靜如雞地老實在家呆着,不要說周黎了,就是個活人也難遇見。
我越想越覺得靠譜,決定今天回去以後把這身死貴的衣服還了,再把盧青和那的鑰匙收回來。這麽個無足輕重的插曲自然而然就落幕。以後謹言慎行,好好打工,自然再沒有機會見到他。
可能是快要到演播廳了,隐隐聽到了音樂的聲音。這裏隔音其實不算太好,而且門什麽的都開着,有點距離也能聽到裏面的動靜。
好像是頒到最佳男配了。
我不再遲疑,跟着聲音往前走,預備着回位子上找盧青和拿手機。
前面就是樓道盡頭,有一個拐彎,聲音漸漸變大。想到這一路上也沒碰到什麽人,我就直接轉了過去,結果對面也有個人急沖沖地走過來,我們倆誰也沒看見誰,直接撞了個正着。
那個人身體結實的很,他走的又急,根本不是我這種五體不勤的弱雞能匹敵的。我被撞的渾身都疼,根本控制不住身體,直接往後面栽倒。
我都準備好結結實實地摔地上了,結果撞到我這人好像還有一點良心,他伸手拉了我一把,就是力氣太大,我又被拽得倒在他胸上,眼淚都給給撞了出來。
我好不容易站穩,用手捂鼻子,觸感有點濕濕的,當即內心警鈴響徹天地。
這衣服沾上普通灰塵我尚且不知道怎麽洗,要是沾上血,我真的是要傾家蕩産賠這衣服了。
雖然這衣服是盧青和逼我穿上的,我頂多算是個被迫的瑪蒂爾德,還不至于被釘在虛榮的恥辱柱上。但是這它切切實實的價格壓力已經足以讓我丢掉所有尊嚴,像是個街邊被灑水車濺到的潑婦一樣發出驚聲尖叫。
“紙!紙!有沒有紙!手帕也行!我衣服沾不了血!我賠不起!”
我眼睛的餘光掃到撞到我那人,他可能本來想看看我的情況,結果被我突然的尖叫吓到了。
他猶豫了片刻,從口袋裏遞過來一塊方巾。我根本顧不得那麽多,直接搶過來把鼻子糊住。
方巾只有一塊,顧得上鼻子就顧不上眼睛,我确實撞的有點狠,眼淚水一起湧出來。我只能一只手揩眼淚在蹭到那塊方巾上。
不用看我都知道我現在的樣子有多狼狽難堪,還有點一言難盡的惡心。
所以我從一開始就不想來這破頒獎典禮。
那人沒走開,就在一邊沉默地看着我,也不知道是良心譴責不好意思走還是想讓我賠他方巾。
我摸了一下,分辨不太出來質感,感覺和我身上那衣服差不多貴。
呸,你撞的我,你要是敢開口讓我賠,老子
就把這團糊了鼻血眼淚的惡心吧啦的東西糊你臉上。
反正臉總是洗的幹淨的。
我感覺鼻血差不多止住了,這才把那塊方巾拿開一點。
這一拿開,我就發現大事不好了。
眼前的世界仿佛錯了位,半是清晰半是模糊。這場景我熟悉的很,我的隐形眼鏡掉了一邊。
是這樣的,鄙人,近視,差不多1000度,還有120度的散光。
很多人對近視有個誤解,覺得1000度就基本和瞎子一樣。事實并非如此,大概的物體輪廓其實都是看得,就比如道路或者物體,還是能辨別什麽是什麽,走路之類的日常活動也都能做。
只是那些東西上所有的細節都會模糊的無法辨認,花紋,圖案,小的凸起或是尖角,灑落的污漬或是路過的蟲子,都會在光的錯覺裏模糊成一團陰影。
有些人可能還好,能忍一忍。然而對我來說,缺失對眼前這些細節的掌握,會讓我迅速陷入恐慌。
而具體的反應呢,大概就是什麽都不敢動,就算看出來那個是路,也會不敢走過去。
誰知道藏在那一片模糊的光後面其實有什麽東西。哪怕就是個同地板色的小臺階,都能讓我狠狠摔上一回。
我僵着身體不敢動,還好,還有一邊的隐形眼鏡是戴着的,就是左右眼視力差距太大,看的人頭很暈,但是不至于看不清眼前細節。
我現在只想馬上回到盧青和旁邊,一五一十地把剛才這些破事全部講出來,逼她用最快的速度把我帶回我的出租屋,并且賭咒發誓再也不拉我來這種場合了。
我都說了不來,真的是命裏帶的,天生的八字不合。
我沉默着不做聲,鼻子還捂着,腳步動了,想繞開這個人往演播廳走。可數沒走幾步,他就又把我拉住。
真的,我其實很讨厭別人碰我,剛才那樣要摔不摔的時候就算了。這會兒還上手我就忍不了。
于是我直接想把他手給甩開,這個甩的動作由于我本身是個弱雞,沒法只用手部的力量做,所以我側了下身。
這裏是演播廳附近的過道,有的時候會在牆根下面擺放些雜物。
還記得之前說過的我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我剛側那一下身想甩開這人,腳下就絆到了不知道什麽東西。整個人重心不穩,又是要摔。
可能是我剛才的反應太大,多少有點吓到眼前這個人,明明一開始拉我的時候那麽眼疾手快,這會兒我要摔了,他手伸到半空,愣是沒拉住我。
也許是我命中注定必有這一摔吧。
我摔在地上,側胯狠狠地撞了一下地面,還沒來得及疼,就感覺到摔的這一下激起了不少灰塵。
那灰紛紛揚揚的灑起來,我的心就宛如跳樓一樣迅速地跌落下去。
這身衣服,我忍着逃跑的沖動,逼着自己回來的原動力,它還是髒了。
榉木無青于2019-09-05 22:41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