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被她說懵了,都有點沒反應過來。

我當然知道項知言。

幾年前他拍《雨人畫家》,才21歲,就入圍百花獎了。少年得志,風光無限。

我看過那部片子,紀實題材,他演的一個阿斯伯格症畫家。

真的演的特別好,首先是真的像,連一些相關從業者都騙了過去。那片子剛出來的時候沒有人認識他,居然有人猜測是不是找了個真的阿斯伯格患者來演。

但是真的讓我記住他的,是他透過那種看似讓人難以理解的怪誕行為,準确表達出層次豐富并具有強烈敘事性的情感。

痛苦、絕望、迷茫、興奮,和孩童長不大的天真。

它們被揉雜在一個人身上,連成了一個複雜完整的故事,形成了一個非常有戲劇美感的東西。

我現在能理解盧青和為什麽一定要我來這頒獎典禮了。如果這麽小破地方能請來項知言,那也不得不說确實有一點含金量。

不過也只有一點,他在那之後之後就開始不務正業,明明是演藝資源最好的時候,卻跑去演爛片。

我那個時候精神狀态糟糕到極點,整天都在床上躺着,盧青和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都沒讓我出門。

大概也是腦子壞了,我都這樣了,居然就沖着他演的片子這樣的理由,去電影院交了智商稅。

我永遠記得我在第五排10號座,看着大屏幕,感覺自己在被啪啪打臉的感覺。

想到這一茬,被盧青和咋咋唬唬鬧起來的激動就全消下去了。

演員的粉絲們總喜歡把爛片的失誤歸咎在編劇和導演身上,可是選片的演員難道就沒有錯嗎?

沒選片的眼光固然讓人難堪,不愛惜羽毛則更讓人無法接受。

我不喜歡浪費自己天賦的人,尤其是明知自己的天賦在哪還要浪費的人。

盧青和從包裏拿出我的框架眼鏡和手機給我。我把眼鏡戴上,世界終于重新清晰起來。

“他們後面幾天還有個聚餐……”盧青和小聲說。

我一聽到她說眉毛就皺緊,直接就把拒絕寫在臉上。

盧青和看我這麽不願意也就算了,和我一起出門上車,回公司去還衣服。

我知道她是真的為我好,這種小場合按照她的身份,其實完全沒必要過來。盧家那樣的家底,這種演藝圈二三線的人只有上趕着巴結的份。

她好好一個大小姐,就算什麽家業都不繼承,靠銀行利率過日子,也比大多數人過得好,何苦和這幫人虛與委蛇。

她跑來這烏七八糟的娛樂圈混,拍拍小片子。一部分是為了看帥哥,另一部分就是為了我。

誰讓我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在這爛的發臭的地方熬着。

車開到耀華的地下停車場,她跟我坐電梯直接去4樓還衣服。現在耀華管事的是她哥盧丹平。她就是個富貴閑人,基本上可以肆無忌憚地橫行霸道。

時候不算早,耀華大多數的工作間都還有人。

娛樂圈民工,沒有假期的時候那基本等于住在工作地點,九九六都是奢侈。

小k還在造型室給人上妝,看我們過來,手下沒停,用頭點了下旁邊,盧青和從善如流地過去找到了個塑封袋,裏面裝着我的T恤和褲子。

我拿着去換,順便把身上這套脫下來。

我自己在更衣室裏檢查了半天,這衣服顏色有點淺,我摔的那一下确實把衣服摔髒了,不光有灰,還有兩道很明顯的黑色污漬,不知道是什麽東西蹭的。

我有點心虛,磨磨蹭蹭地出去拿着衣服出去,和盧青和小聲說了下。

她覺得這不算什麽大事,扭頭就跟小k講了。

小k剛送走那個上妝的小偶像,就看到盧青和還了套髒了的衣服給他,臉色都不太好。

我保持着極度的安靜躲在後面,大氣都不敢出。

半晌,視衣物為己出的小k老師終于放過了我們,表示這事能解決,沒什麽。

我松了一口氣,然後想到另一件事來。

項知言是不是給了我一塊手帕來着?

我支支吾吾的把那團惡習吧啦的東西拿出來給小k老師看,想要這位幫忙鑒定下,這是什麽牌子的方巾,我好買條一樣的還給項知言。

小k的臉色剛才只是不好,現在根本就是綠了,一道綠了的還有盧青和的臉。

“天啊!!”他尖着嗓子發出一聲慘叫,“你竟然用這個來擦鼻血!!你的鼻子是古董嗎?!”

我完全被他的反應弄懵了,不知所措地看盧青和,她小聲告訴我,這個如果是真的,一條方巾差不多我倆月房租。

我瞬間不敢說話,在小k悲痛欲絕的眼神裏把那條方巾塞進褲子的兜裏。拉着盧青和匆匆離開了耀華。

盧青和讓司機送我回家,這一路上我們倆人都沉默的很。

我是在苦惱不知道從哪擠出錢來還項知言,盧青和不知道是在愁什麽。

等到了地方,我下車想和她說再見,結果她也跟着下了車,說要跟我上去坐一會兒。

我真的是一個頭兩個大,我這破小區,老公房,房齡比我都大,樓道髒污,屋子裏也好不到哪去,盧青和向來不是被逼急了都不會往樓道走一步,今天是中了什麽邪,非但強行進門把我架走,這會兒又要上去坐坐。

煩歸煩,我向來對她真的沒什麽辦法,只好走在前面讓她跟我上去。

等進了屋,我鞋都沒讓她換,把沙發上的雜物累到一邊,勉強收拾出來一個能坐人的地方。

盧青和可能真的是累了,居然半個字沒挑剔,直接坐了下去。

我直覺她應該是有話要跟我說。

她看看我,眨眨眼,盡可能用她能想到的最委婉的語氣開口:“植植,那個,周黎現在是單身,你知道嗎?”

我腦子瞬間嗡了一聲,好在我今天已經受過更強烈的刺激,不過是第三人傳的一句話。我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我轉過身子去給她倒水,一邊口是心非地胡扯:“哦,現在知道了,怎麽了?”

我這副鹌鹑樣子顯然不招她待見,語氣都變得有的急:“什麽沒什麽啊,他和那人斷了!你這個時候不上還等什麽時候啊?”

我聽着她講,從冰箱裏拿出一袋吐司面包。今天起床開始就被盧青和帶着折騰,什麽都沒吃,之前還好,一回了自己家裏突然就感覺出來一些胃疼。

盧青和這個絕食選手同樣是什麽都沒吃,依舊神采奕奕還能繼續跟我吵架。我比不過她,我得吃點東西。

我沉默着,不回答她的話,只顧着低頭啃面包。盧青和覺得我是非暴力不合作,氣得也不願意和我說話了。

她其實不知道,我低頭不去看她,主要原因不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我是有點害怕看她的表情。

我知道那應該是一個有點失落,帶着不解的表情。

盧青和長得不算是頂尖的漂亮,氣質以她的出身來說,詭異的非常幹淨。所以她直白表達出情緒的時候,你總會想要敞開心扉地對待她。

她從小被許多人愛着,沒見過太多不好的東西,天生就對人和人之間感情有種直覺般的善意。又因為不可避免的早熟,擅長分辨什麽是虛情什麽是真心。

所以她一直覺得我和周黎之間很可惜。

我很想讓她明白,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會因為感情真摯,就注定有個好結局的。

更何況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榉木無青于2019-09-05 22:41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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