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車開到家會所,司機把車停到了地下車庫。
我全程跟着盧青和。門童和侍者都認識她,算是熟門熟路。會餐的地點在20樓,這一層好像都是用來做buffer形式的聚會,設施齊全,分了好幾個功能區,廳裏全部打通,但是有很多立柱和屏風做的隔斷,私密性還不錯,我隐約看到遠處還有幾個包廂。
我有點驚訝,原來以為就是二三線的人随便聚一聚,沒想到是來這裏。這一層要定下來,不但需要錢還需要有關系。
我和盧青和到的有點晚,宴會現場已經三五成群的喝起來了。我看了一眼場內的情況,來了不少熟面孔,不過大多都是我認得他們,他們不認得我。
就算是拿了之前的那個獎,似乎也沒提高什麽知名度。大概是我那天在臺上傻的出奇,實在是不值得人多給我眼色。
盧青和跟我說了一下,就要去和人打招呼。
她也有她那個階級的社交圈,我就不太方便跟着去了。
我随手拿了杯飲料敬她,祝她好走不送,她氣得用高跟鞋來踩我。末了還囑咐讓我多喝導演編劇什麽的套套近乎。
我随口答應着,目送她跟只花蝴蝶似得消失在觥籌交錯裏。
我估摸這宴會少說要開到淩晨,也不知道盧青和什麽時候才能應酬完。只得自己給自己找點樂子。
我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拉了把椅子坐下,這地方視野不錯,能看到整個宴會的場地。
我看着這一個個錦衣麗人、翩翩公子以及他們圍繞着的或油膩或年老的幾個大佬,外表看似平靜無波,內心已經開始瘋狂的搜索他們的相關的黑料,并且就眼前的進展給他們編劇情。
嘛,幹這行嘛,我又是喜歡狗血那一卦的,有點八卦之心那都是人之常情,我一沒傳播,二沒造謠,就是自己圖個樂,也算不得傷害什麽人。
就是一個人八卦總是有些無聊。
可能是老天爺憐憫我,特地給我聊天的伴過來。
我正編的興起,就看見謝崤端着個高腳杯走過來。我給他拉了個椅子,他就順勢在我旁邊坐了下來。
其實我有點驚奇,以他現在的身價,不該出現在這種二三線的局裏。
他用那個高腳杯碰了碰我裝雪碧杯子,非常做作地來了句,“cheers。”
這個混蛋,簡直不放過任何一個取笑我不會喝酒的機會。
我和謝崤第一次見面是在《山海》的那個組裏,認識卻比那個早得多,我倆是網友,算起來實在是比周黎還要長。
謝崤順着我的眼神看出去,正好看到一個女團的姑娘給一老板敬酒,吹了個口哨:“你好這口?”
“那老板女兒是盧青和朋友。”我不理他的挑釁,“給他敬酒那姑娘去年出道的,這老板閨女喜歡她喜歡的不行。買雜志什麽的就花了小幾十萬。結果人姑娘白天做偶像,晚上給她當小媽。”
謝崤咋舌,感慨道:“孟植你要是實在活不下去,幹脆去做狗仔算了,不然多屈才。”
這話說出來感覺會有點侮辱人,但是我和謝崤這麽多年交情,知道他是旁敲側擊地讓我去寫本子。
這都是多年罵戰打出來的默契。
說起來也是《山海》締結的緣分。零幾年的時候互聯網剛興起貼吧,《山海》那個時候盜版傳播的鋪天蓋地,已經很紅了。我倆都是中二的年紀,平時又都是死宅。一腔感懷無處抒發就全部發洩到了貼吧裏。
那個時候的網民吵起架來和現在的微博撕逼的粉圈不一樣。第一沒那麽多規矩,第二大家都以罵得爽為目的,第三主戰場明确的很,不像現在碎片式吵架,想看個時間線都難。
那時候我和謝崤分別是《山海》罵戰的半壁江山,主要是我倆都很能扯淡,小論文一篇一篇的發。甭管說的有沒有道理,氣勢就很驚人。
而且風格各有不同,他擅長引經據典,我擅長胡攪蠻纏。甭管他提出什麽有理有據的論點,我都能各個攻破,用無懈可擊的邏輯反駁回去,在他帖子下面帶節奏帶的飛起。
我覺得謝崤年輕不懂事的時候可能真的是想要買兇殺了我的。
我顧左右而言他:“你怎麽來這了,一線大編劇平時這麽閑的嗎?”
“沒你閑。”謝崤牙尖嘴利的很,“說起來你待業在家這麽久,就算是一孕傻三年,你也是時候聰明回來了吧。”
他這話說的我牙癢癢,偏偏找不到合适的角度還擊。
當時《山海》的劇組散了之後,我陷入低谷,幾年了手裏頭只拿出來過《盲野》一個本子。
我拿給謝崤看過,他就評了兩個詞,匠氣,和溫吞。
我氣得想打他,卻也知道他說的是對的。
那之後每每逮到機會,謝崤明裏暗裏都要諷刺我幾句。目的就是逼我把胡攪蠻纏的功力撿起來。
他的意見是,雖然狗血低俗,但是值得一看。
誇我都不忘埋汰一句,可見當初有多恨我。
我的事說完了,其實也該說說他的了,我問了最近齊東那個小說改編的文學組,結果謝崤一聽就炸了。
“一群傻X,瞎搞。”他一點就着,看來真的氣着了,“那本子原著就不好拍,光理時間軸确定拍攝順序都難,還非要馬上立項。本來版權按在我手裏。Tnnd他們高層搞什麽資源置換,跟海鹿換出去了,名義上寰宇的團隊,其實都是海鹿的人。傅文睿那傻逼除了睡小明星還會幹什麽?随便攢了個組,劇本才改了一個月,就他媽開始找劇組了。我日,真他媽絕,就因為這事,我都沒臉見齊東。”
我皺眉:“齊東當時合同簽的時候沒寫清楚嗎?”
“合同有漏洞,齊東版權賣了就幾乎沒發言權。”謝崤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這幾年都是這樣,你這一家不簽,下一家合同還是這樣。齊東等着錢過日子,沒辦法。我真是操了,原著,編劇,都他媽什麽話語權都沒有。”
我不說話,我和謝崤一樣,都是齊東的書迷,弄成這樣我倆心裏都不舒服。
他應該更難受,齊東應該是看着他的面上,才把版權賣給的寰宇。
我端起杯子,喝了口雪碧,餘光看到謝崤在那裏轉杯子。其實他這些年過的也不如意。
兜兜轉轉,說不定只有當初一起待在《山海》劇組的時候最開心。
謝崤玩着手裏那杯子,跟我感慨:“其實說不定我當初就該學你,不簽公司,就自己寫小說,改劇本。我這手藝我愁什麽吃飯,現在好了,飯吃上了,飯碗沒了。”
我笑話他:“拉倒吧,你有家有室,能跟我一個光棍比?”
謝崤年初剛結的婚,新娘我們都認識,就是《山海》的女一,方德涵。據謝崤自己說,是當時在劇組給她講戲時候建立出來的深刻情誼。
我信他才有鬼,誰知道私底下為了追姑娘都做了什麽。否則那時候我天天給周黎講戲,怎麽最後他愛上的還是翟白秋。
謝崤有點不好意思,跟我說:“德涵上次還問你,什麽時候來我家坐坐。”
“不了。”我拒絕,“她一見我就要問我要本子,我可沒有。”
一提到這個,謝崤就義憤填膺。“她怎麽就老記挂着你呢,明明是我寫的拂袖,你寫的羅寒山。”
羅寒山和拂袖是戲裏周黎和方德涵角色的名字。
我打了個哈哈,沒接這茬。
和謝崤瞎聊了半天,時間也晚了。我突然想起來有個事可以問問他。
“說真的,你怎麽來了。”我開口,“這不就是個野雞頒獎的聚餐嗎?”
“我陪寰宇的老板來的。”謝崤說,語氣有點不屑,手插在口袋裏,“那位家裏不是最近在鬧嗎,出來應酬不允許喊藝人陪,我他媽在那改本子呢,就被一眼相中,抓了壯丁。我就操了,我琢磨我也挺玉樹臨風的啊。”
我沒理會他玉樹臨風那評語,問他:“寰宇?這獎是寰宇發的?這局也是寰宇攢的?”
謝崤看我臉色不對,也嚴肅起來,“你不是一個人來的?”
我心裏咯噔一下,想說壞了。
娛樂圈裏有些不成文的規矩,就比如有些宴會,只要知道是哪個公司辦的,就能大約清楚背後有些什麽貓膩。
寰宇是很老牌的集團,資源厚底蘊深,習慣更是髒的不行,什麽髒的臭的都有。
當時謝崤給寰宇當合同工,如果不是看着多年情分我都要跟他分割清楚了。
這如果是寰宇的場子,保不準有什麽“特供”用的東西。
我一瞬間心慌的不行,感覺有段時間沒看到盧青和。
耀華這兩年風頭正盛,隐隐有點要把老牌娛樂的那幾個龍頭挑落下馬的意思。嗅到風聲的人早早就把盧丹平列入金主名單或是暗殺目錄裏。
然而盧丹平這個人很神奇,他就像是個苦行僧,除了工作半點私人生活都沒有。多美麗的皮相到他那都成白骨,再有趣的靈魂也沒有他的工作有趣。于是那些沒法在他那下手的人,就轉來從盧青和這突破。
虧得盧青和也是個拎得清的怪胎。本來她要是願意,當時和周黎一個團的好幾個人明裏暗裏都自薦過枕席。
結果她偏偏一門心思只追星,除了利用特權搞到年會這種公開活動的邀請函,什麽出格的事都沒幹過。而且在被我提醒之後,一副被惡心的不行的表情,迅速脫了粉。
但那是她清醒的時候,誰知道會不會有人給她酒裏加點什麽東西。
我被自己的想象吓着,和謝崤說了一聲,就開始在宴會上找盧青和。
平時這種事盧青和都很注意,按理說這種宴會她來都不該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那個狗屁倒竈的獎刺激了才應邀出席的。
我明白事情的嚴重性,直接給盧丹平的特助姜瑤發了個消息,讓她帶人過來。
就發消息這麽一會會的功夫,宴會一邊突然傳來嘈雜的聲音,一群人吵吵鬧鬧地就走過來了。我聽到聲音,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
然後我就看到盧青和了。
她跟其他幾個千金,圍着個高挑的男人說話,我看過去的時候,他正好轉過身。
是項知言。
我看到盧青和神态清醒就松了一口氣,沒出事就好,這種地方實在是不能久待。
想好之後,也顧不得那地方是滿場的焦點,直接走過去,拍了拍盧青和肩膀。
盧青和看到是我,眼睛一亮,開口:“孟植,你看…”
“姜瑤剛才打電話過來,一會兒就到樓下接我們回耀華。”我公事公辦地把話說完,然後稍微退了一步,對其他人微微欠身:“抱歉打擾雅興了。”
盧青和顯然有點摸不清楚我在做什麽,好在她明面上從來都是和我一頭的。也就開口對其他人說:“行,那就抱歉啦,我們下次聚。”
我暗自松了一口氣,覺得今天這事算是過去。但是就在我準備拉着盧青和走的時候,項知言突然開口了。
“你們是要回耀華?”
他聲音其實辨識度很高,我頒獎典禮那天沒認出來有可能是因為太慌了。
我擡頭看了他一眼。
他穿着一身休閑裝,怎麽看怎麽不像是出席這種場合的樣子,那天我眼鏡掉了,沒好好看過這人的臉。這下在光亮的環境下再見到,感覺實在是驚豔。
他簡直是像從電影裏走出來的一樣,光影永遠在他臉上留下最合适的輪廓,一動一靜都像是一幀幀被精挑細選出來的鏡頭。
他當然是長得極好看的,氣質介乎青年與少年之間,有種溫和的從容。眼尾很長,氤氲出一點陰影,就像是未說完的話。引人去深究他一星半點的目光裏究竟藏着什麽樣的情緒,這實在是太有故事感的一張臉,天生的演員。
可是他卻跑去演爛戲。
我忽然覺得大廳裏擴散香氛的味道變得刺鼻。
這味道本來就甜,廉價香精的味道讓人不堪忍受。烘托出一種似是而非的璀璨浮華,和裏面帶着肉欲的绮麗暧昧。
太過低俗,和這個人太過不搭。
我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揮出去,硬着頭皮開口:“是的,耀華那邊有點事,可能要先離開一下。”
我一開口,項知言的目光就轉向我。我登時寒毛都豎了起來,感覺莫名有一種被盯上了的感覺。可是他很快又轉開了眼神看向盧青和,又讓我覺得剛才是我的錯覺。
正當我以為再沒後文的時候。項知言居然就忽然綻開一個好看得不得了的笑容,開口說:“這麽巧?我也有事要去趟耀華,能捎我一段路嗎?”
榉木無青于2019-09-05 22:43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