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滿天風雨遇佳人(三)

晚飯之時,紅姑看起來興致缺缺,吃飯的時候都沒什麽精神,顯然還是記挂着自己那還沒制成功的胭脂。聶茶的胃口也不大好,只吃了些糕點填了填肚子。

“你說這群芳宴就真那麽重要嗎?”回房之後,阿瑤若有所思地問聶茶,“春風坊的名氣那樣大,就算是沒在群芳宴上奪魁,應當也沒什麽大礙吧,紅姑何必如此牽腸挂肚?”

聶茶覺着她這問題問的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一邊整理床鋪一邊說道:“春風坊的名氣的确是大,在江南一帶都是極有名的,可它的名聲很大一部分不正是來源于歷年來的群芳宴嗎?”

阿瑤皺眉道:“可誰不知道春風坊的實力,難道會因為一次失手就影響那麽大嗎?”

聶茶不明所以地笑了:“此事不能一概而論,或許影響不大,但或許也會因此一蹶不振,所以才不能冒這個險……你這是怎麽了,倒想起來這種事情?”

“沒什麽,不過随口一提罷了。”阿瑤笑了笑,轉而問聶茶,“我見你晚上都沒吃什麽東西,我這裏還有些糕點,你要吃嗎?”

聶茶回頭盯着阿瑤看了眼,發現她枕邊放着一把剪刀,眉頭不自覺地皺了皺,她總覺得阿瑤似乎是有什麽事情在瞞着她一樣。

雖說她對這種事情一向不怎麽關心,但直覺卻一直是極準的,她忽而想起前幾日與阿瑤一同在河邊浣洗衣服之時提到的與熙陽長公主有關的事情,心中一動,阿瑤一直在這伏犀別院未曾下山,又是從哪聽到的這傳聞?

“阿瑤,你最近有下山嗎?”聶茶似是不經意地提起般,“幫我帶些東西好不好?”

在衆人眼中,聶茶一直是沒什麽心機的人,阿瑤不疑有他,搖頭笑道:“你這話說的晚了些,若是早幾日說,我倒是能替你帶點東西回來。”

“你什麽時候有下山嗎?”聶茶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我怎麽不知道?”

阿瑤的動作一僵,随即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尴尬地笑了笑:“早幾日我偷偷到山腳的鎮子辦事,來去不過半日,所以并不曾向紅姑告假。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不然我鐵定得挨罰。”

聶茶心中了然,但仍舊是裝作一無所知的模樣,只是勸道:“你放心,我當然不會去向別人亂說的。只是你下次可千萬別做這種傻事了,不然後果可不是你我能承受得了的。”

她這話聽起來沒什麽問題,但細細琢磨起來,卻是在勸阿瑤。只是阿瑤滿心只記挂着會不會被聶茶發現自己的事情,沒工夫深究聶茶究竟是什麽意思,就算是聽了也沒往心裏去。

聶茶心中暗自嘆了口氣,覺得阿瑤這模樣怕是要出事。

她晚上并沒熟睡,而是時刻注意着阿瑤那邊的動靜,等她發現阿瑤悄無聲息地穿上了衣裳,揣了剪刀出門時,她立即起身跟了上去,随着阿瑤一路到了香坊門外。

不知為何,守門的小厮竟然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阿瑤正準備推門,聶茶在她身後咳嗽了一聲:“阿瑤,你來這裏做什麽,是睡不着,想讨點安眠香嗎?”

阿瑤沒想到她竟還沒入睡,驚得渾身一顫,但好在聶茶已經給她找好了借口,她便尴尬地笑了笑:“是啊。”

聶茶故意嘆了口氣:“也不知是怎麽了,我近來總是失眠,所以枕邊放了些安眠香,你随我回去我給你就是了。”

阿瑤聽到她這話,不由得攥緊了袖子,片刻後方才長出了一口氣:“好。”

見她這副模樣,聶茶幾乎已經可以确定自己的猜測,雖有心去告訴紅姑小心防備,但又有些不忍,畢竟以紅姑的性格若是知曉了此事,必定不會輕而易舉地放過阿瑤。自她到這伏犀別院,便是與阿瑤住在一處,便是再怎麽樣也是有些情分在的,何況阿瑤往日裏待她也是極好的,只是不知這次究竟為何會鬼迷了心竅一般。

聶茶打定了主意,暫且替阿瑤隐瞞一二,但若阿瑤再犯,那她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庇。

等回了房間,聶茶将安眠香給了她,而後挑明了利害關系。

“阿瑤,群芳宴對春風坊來說很重要,你單看季姑姑與紅姑對這件事情有多重視就該明白了。”聶茶定定地看着她,鄭重其事地說,“若有人毀了舞衣,紅姑怕是殺人的心都有了,你明白嗎?”

阿瑤的手一抖,難以置信地看着聶茶。

“你若有什麽苦衷,大可以講出來,若能幫忙的話,大家必定是會幫你的。”聶茶小聲地說,“這件事情我不會告訴旁人,你不必擔心。”

阿瑤盯着她看了會兒,嘴角露出個僵硬的笑容:“我知道了。”

“你可千萬不要做傻事。”聶茶不放心地又叮囑了一句。

阿瑤面上答應了下來,藏衣袖下的手攥緊了拳頭。

聶茶不笨,也不是愚善之人,但她更不是那種心狠的人,所以她總是會對旁人抱有一些希望,而不想去趕緊殺絕。但許多時候旁人并不會感激她這點好意,反而會因為被戳穿了心思惱羞成怒,好心未必會有好報,這世上的事情本就如此。

第二日上午,阿瑤肚子疼不得卧床休養,聶茶便将她的活接了過來,到河邊去浣洗衣裳。

一回到別院中,她就意識到事情不太對,原本守門的小厮看見她都會笑着打個招呼,可這次卻一反常态地冷着臉:“雙茶你回來了,快點進去吧。”

“怎麽了?”聶茶這話一問出口,自己就有些反應過來了,沒等小厮回答就直接跑進了別院裏,直接向着紅姑的房間奔去。

她心中已經隐約有了猜測,但是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畢竟她走的時候已經将話說的那麽清楚,阿瑤怎麽還敢去做?世人皆喜歡以己度人,聶茶覺着自己不會那樣去做,便也以為阿瑤不會,這次也算是受了個教訓。

紅姑的院子中已經站滿了人,聶茶粗略地掃了一眼,發現別院中所有可能接近香坊的人都已經在這裏了,她連忙随着衆人垂手站在一旁。

紅姑這次沒理會聶茶,目光掃過院中的所有人:“既然人都到齊了,那就來算一算賬吧。方才我令人去香坊查看這次的舞衣,卻發現最重要的那件舞衣,被人給劃花了。”

衆人大驚失色,聶茶閉了閉眼,心中生出些愧疚。

這件事情她從一開始就隐約猜到了,可是卻未曾及時告訴紅姑,不然也不至于發生現在的事情。

紅姑招了招手,她身側的侍女将那件舞衣拿了出來,衆人一看都吓白了臉,衣裳未曾剪破,但上面精致的繡紋被毀了大半,金線銀線纏到一起,将整件輕薄的舞衣弄得不成樣子,俨然已經廢了。

“你們都該知道,這件衣裳是做什麽用的,又關乎着什麽。”紅姑面無表情地看着衆人,“你們都是我親自從坊主那裏要來的人,我平素裏待你們不薄,事事皆信着你們,可這就是某些人對我的回報嗎!”

她直接一掀侍女手中的托盤,那件被毀的舞衣就那麽跌落在地上,沾染上了泥土。

聶茶後退了半步,她仿佛還能聞到舞衣上萦繞着的熏香,那是紅姑這些日子來費盡心思調的香,可現在什麽都沒用了。她以為自己能夠救阿瑤,可最後卻是害了紅姑,原來她所做的事情都不過粉飾太平罷了。

“素雪,你把到香坊之時看到的,聽到的,對着大家講講。”紅姑意味深長地看了聶茶一眼。

素雪定了定神:“我奉姑姑的吩咐,去香坊查看舞衣熏香的狀況,到的時候,阿瑤正在外間打盹。我喚醒了阿瑤,與她一同進了香坊,而後便看到舞衣已經成了這副模樣……”

聶茶瞪大了眼,看向了阿瑤,心中那股不詳的預感愈發地強了。

“阿瑤,你為何會在外間昏睡?”紅姑冷冷地問道,“若我沒記錯的話,今日香坊并非是你看守吧?”

“今日本該是清河姐姐看守香坊,我不過是想去借點安眠的香料,恰好趕上清荷姐姐肚子不舒服,我便暫時替她看着點兒。”阿瑤看着地面,“您若不信的話,可以問一問清河姐姐。”

清河自知失職,對上紅姑審視的目光後不自覺地移開了眼,點了點頭:“阿瑤說的不假,我的确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所以托她替我照看會兒香坊。只是我能擔保,我走之時舞衣還是完好的,我的确不知道為何會變成這副模樣。”

“那也就是說,舞衣是在阿瑤看守的時候被毀的?”紅姑反問道。

清河知道自己這麽做無疑是将矛頭指向了阿瑤,歉疚地看了她一眼:“應當是的。”

阿瑤并沒有惱怒,而是說道:“既然清河姐姐言辭鑿鑿,那或許的确是在我看守的時候出的岔子。只是在這期間,進入過香坊的只有一人。”

紅姑似乎早就料到,勾了勾唇:“誰?”

“雙茶。”阿瑤指着聶茶,“清河姐姐走後,雙茶便來了,她說想好好看一看這舞衣,讓我放她進去。我不疑有他,便聽了她的話悄悄地放她進去了,卻沒想到她竟然包藏禍心。”

“你!”饒是聶茶脾氣好,也被她這反咬一口的模樣給驚到了,“你誣賴我,我為何要去毀掉這舞衣?”

阿瑤冷笑道:“我怎麽知道你為何要毀掉舞衣,紅姑帶你不薄,你為何要做出這樣的事情?不過也是,你來這裏別院不過數月,焉知你不是從一開始就別有用心。若不是你,還會是誰?”

聶茶萬萬沒想到阿瑤非但做了這事,竟然還栽贓到自己身上,她難以置信地指着阿瑤:“你怎麽能這樣反咬一口?”

阿瑤道:“難道我說的有假?為何這麽多人唯獨你不在別院裏,為何這麽多人我單單要指證你?你自己……”

“夠了。”紅姑打斷了兩人的争論,問聶茶,“你可有什麽話要說?”

“我沒有做那樣的事情,阿瑤她是誣陷我。”聶茶定了定心神,“她自己毀了舞衣,而後将罪名推到了我身上。我有錯,但卻不是因為旁的,而是錯在沒有及時将發現的事情告知您。”

紅姑:“你這話什麽意思?”

“自昨日,我便發現阿瑤對那件舞衣別有想法,還曾在她枕邊發現一把剪刀。昨夜她還曾外出,只是被我攔下了。”聶茶頓了頓,接着說,“她自導自演了這一場戲,把罪名嫁禍給我。”

阿瑤質問她:“你才是反咬一口,若你早就發現了我別有用心,為何不告訴紅姑?反而現在事情敗露了才來說?”

聶茶搖了搖頭:“你明明知道我是想救你,不領情倒也罷了,何苦非要倒打一耙呢?”

兩人争辯來争辯去,卻都沒争出個所以然,素雪出去了一遭又回來,手裏拿了把剪刀:“姑姑,這是在阿瑤枕下發現的剪刀。”

聶茶變了臉色,她并不傻,幾乎是在同一瞬間就猜出了阿瑤會說什麽。

“紅姑,這是雙茶誣陷我的。”阿瑤很是委屈地哭訴,“若我真的做了這樣的事,又怎麽還會把兇器留在身邊?這豈不是不打自招?雙茶,自你來這伏犀別院之後我便待你不薄,你何故要如此對我!”

聶茶生來便是身份尊貴的郡主,再加上皇帝寵信,便是公主見了她也會禮讓三分,何曾受過這樣的氣。她心中委屈得很,但一時間又不知道該如何辯白,只能看向紅姑,無力地說:“這件事情的确不是我做的,還請姑姑明鑒。”

紅姑沒理會聶茶,而是向着衆人問道:“你們如何看待此事?”

院中的侍女雖然平素裏對聶茶不錯,可到底阿瑤才是跟她們相處了幾年的人,到底親疏有別,言辭間都是偏着阿瑤說話。到後來,竟是默認聶茶從一開始就是刻意潛入伏犀別院,為的就是破壞掉春風坊這次為群芳宴所做的準備。

聶茶努力站直了身子,脊背挺得筆直:“數月前我不過初到蘇州,連群芳宴是什麽都不知曉,如何能夠未蔔先知?諸位就算是要幫着自己人說話,也該有個度。”

有人反駁道:“你說自己初到蘇州,也不過是你的一面之詞,如何作數?”

聶茶抿了抿唇,不再說話了。她現下已經明白,既然別人已經打定了主意不肯信她,那她說什麽都沒用了。

她以前總是懷着一種善意去對待別人,京城中皆說朝夕郡主性情極好,可那不過是礙于她的身份,樂得成全她的名聲罷了。等她沒了郡主的身份,別人未必會受她的好意,還會将她的好心扔到地上去踐踏。

原本最該生氣的紅姑卻出奇的漠然,她看着院中這場鬧劇,終于有些不耐煩地開口道:“夠了。”

院中立即安靜了下來。

“我可從來沒說過這衣裳是被剪刀劃花的。”紅姑這句話一石激起千層浪,方才義憤填膺指責聶茶的人都安靜下來,茫然地看向紅姑。

“這衣裳的料子很罕見,其上有不少細碎的光片,陽光之下看着波光粼粼的。”紅姑将那衣裳撿起,擡手撫了撫,“若只是輕觸,并不會沾染光片,浣洗之時也得千般小心才行。可若用東西劃破,必定是要吸附上光片的,只是在屋內看不清楚罷了。”

她拿過素雪手中的剪刀,對着陽光看了看:“可這剪刀上卻并沒有碎片。”

紅姑微微一笑,将目光投向了阿瑤:“你要不要将發上的簪子取下來讓我看看?”

聶茶與衆人一起将目光投向了阿瑤,只見她頭發上某處似有什麽東西一般,在陽光之下顯得格外顯眼。

“還是說,雙茶是用你的簪子劃破了舞衣,然後又給你戴了上去?”紅姑話音一轉,“我原想給你個機會,可你非但不肯承認,還不知死活地攀咬別人!真是死有餘辜。”

阿瑤這下子慌了,再不敢辯解什麽,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奴婢糊塗……”

紅姑将她晾在一旁,走到聶茶面前,緩緩地問道:“她既然已經認罪,你呢?你可知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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