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滿天風雨遇佳人(五)
回到山莊之中,下船時聶茶緊緊地攥着沈莫知的衣袖,等小船穩定下來,才心有餘悸地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你這副模樣實在是……”沈莫知嗤笑道,“跟你娘當年差遠了。”
聶茶知道自己的武功的确拿不出手,倒也沒反駁。
只是她這些年待在京中,早些年年紀尚小并不曾對這些事情上心,後來暫居宣家時随着那人學了些皮毛。京中閨秀都習琴棋書畫、女工刺繡,她沒什麽主意,也就随大流學着那些大家閨秀學的東西,何曾想過會有用到武功的一天。
沈莫知很是挑剔地将她又從頭到腳看了一遭,惋惜道:“你的資質極好,若是自幼習武,如今縱然不算大成,但也夠勉強能看,只可惜……”
說到這裏,沈莫知頓了頓,長嘆了口氣。她何曾不知道因為父母早早地亡故,所以聶茶自小就無人教導,能有如今的模樣已是不易,可到底還是意難平的很。
聶茶自覺雖不是什麽驚才絕豔之人,但也不是一無是處,實在不明白沈莫知為何這麽痛心疾首。她原本就是沒什麽雄心壯志的人,一直覺着自己的本事夠用就行,比之京中旁的世家閨秀,她這模樣已經很難得了好嗎?
“我自然是沒法跟你比的,也未曾想過能做出你當年那樣的功績,”聶茶斟酌着詞句,“所以您不用那麽恨鐵不成鋼,我覺着自己這樣也挺好的……何況我們今日才見面,您為何倒像是……”
聶茶點到為止。
沈莫知拉了她一把,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
自見過淮南之後,沈莫知消失了一天不知去辦了什麽事情,回來後便開始重新繡那舞衣。聶茶則是負責端茶倒水,替她分揀一下絲線,偶爾還要捏肩捶背,也虧的是她沒什麽郡主架子,不然怕是早就要翻臉了。
舞衣将要繡成之時,聶茶沒忍住贊嘆了一句:“你怎麽什麽都會?權謀策略也還罷了,連女紅都這麽厲害,若是給了旁人,只一項就可立足了。”
沈莫知看見她這模樣就頭疼,擺了擺手沒理會她,等到晚間她突然想起些事情,便直接去了聶茶房中推門而入,聶茶恰巧在沐浴,驚慌失措地拽了衣裳遮掩。
沈莫知嗤笑了一聲,剛想說些什麽,目光卻卻觸及到聶茶肩上的一個類似于胎記一樣的标志,那是一朵破碎的梅花。她立即變了臉色,直接快步走上去按住了聶茶,目光死死地盯着她。
聶茶驚恐道:“你做什麽?”
“平陰瘋了……”沈莫知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松開了聶茶,臉色極其難看。
聶茶到內室穿好了衣裳,遲疑地走了出來:“你認識我娘,對嗎,你們還有不淺的交情,所以你才會知道那麽多事情,才會對我恨鐵不成鋼。你當初将我留下并不是因為我是朝夕郡主,而是因為我是平陰夫人的女兒。”
沈莫知意外道:“我還當你要再過些時間才能猜到呢?”
聶茶習慣了她這說話的方式,沉默了片刻後問道:“你跟我娘是什麽關系,我肩上的胎記又有什麽問題,為何你見了後就這副模樣。”
“我原來只是想留你在我身邊待幾天,都衣裳繡完了,你就可以走了,當年之事你不知道反而是對你好。”沈莫知平靜地看着聶茶,“只是現在看來卻是不成了,從平陰把這烙印放到你身上之時,你就脫不了幹系了。”
聶茶不解地看着她。
“平陰是我師妹。”沈莫知輕描淡寫地抛一句足以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話。
聶茶瞪大了眼:“那你們怎麽……”
“我與她師從同門,自幼相識,後來我入世到西涼為官,她對政事素來不上心,故而選擇了四處游歷,我們便分開了。”沈莫知淡淡地說,“直到後來瀚州大亂。我那時年少輕狂想要做出一番曠古絕今的事業來,所以精心設計了一個局,将四國全部牽扯其中。”
“我娘攔下了你?”聶茶看着她。
沈莫知點了點頭:“天下皆知,當年平陰以一己之力游說三國合盟,才算止住了那場大禍。”
聶茶端詳着她的神色,卻并不曾看出有半分後悔或者遺憾,沈莫知提及當年之事時一直都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仿佛在說着別人的經歷。
“那我肩上這個胎記……烙印呢?”聶茶問道。
沈莫知的眉頭皺了起來:“在你有能力自保之前,我不會将這件事情告訴你的。”
聶茶固執地看着她。
“我不想說什麽這是為你好的廢話,只能說,你要麽回京中老老實實當你的朝夕郡主,要麽就快些成熟起來,不然這胎記一旦被人發現……”沈莫知抿了抿唇,“屆時蒼梧會陷入一場新的動亂之中,重演當年瀚州之亂。”
聶茶被她話中巨大的信息量給驚到了,半天才緩過來,驚疑不定地問她:“我需要做什麽?”
“跟在我身邊,我會把你娘沒來得及教你的東西,全部教給你。”沈莫知按着聶茶的肩,眼中晦明不定。
這夜之後,沈莫知如同變了個人似的,再也不是先前那副慵懶随意的模樣,對待聶茶的态度也嚴厲了很多。聶茶先前并不理解沈莫知所說的“将你娘沒來得及教你的東西,全部教給你”是什麽意思,但沈莫知很快就用實際行動讓她明白了起來。
聶茶覺着自己這輩子都沒這麽勞累過,每日睡得晚起得早,被沈莫知逼着練功也就罷了,可幾乎從睜眼開始她就在被沈莫知教導着各種權謀鬥争,一整日下來幾乎頭都要大了。
她雖有些辛苦,可最初對沈莫知的那點懷疑卻煙消雲散了,若沈莫知真的想利用她的身份做些什麽,那就沒必要這麽盡心盡力地教她這些東西。聶茶并不是不識好歹的人,她知道沈莫知這是為自己好,也知道沈莫知教給自己的東西多重要。
等舞衣繡好之後,沈莫知使人通知了紅姑來取舞衣,并且通知了紅姑,她要将聶茶留在自己身邊。紅姑跟聶茶再三确認,知道她的确是心甘情願之後,便作罷了。
聶茶在莊子之中呆了月餘,半步都沒出莊子,還是等到群芳宴之時,沈莫知主動帶着聶茶下了山。
“您這是要去做什麽?”聶茶覺着沈莫知并不像是單純地為着群芳宴去的。
沈莫知:“先前宣懷硯托我查的事情有了些眉目,我約了他見面談。”
“誰想殺他?”聶茶問道。
“還不敢斷定……”沈莫知頓了頓,似笑非笑地看着聶茶,“說起來我竟快忘了,你是為什麽要逃婚,不喜歡宣懷硯嗎?”
聶茶坦誠道:“我與他只在年少時見過,那時我還是同他的長姐宣懷瑟關系親密,與他都未曾說過多少話,自然談不上有什麽感情。而現在他軍功累累,京中多少少女都想着嫁給他,我對他自然也厭惡不起來,只是的确沒感情在其中,還是不互相耽擱了。”
“可他這次下江南,名義上可是為了尋你而來。”沈莫知勾了勾唇,“雖然我覺着,實際上未必是這麽一回事。”
聶茶:“為何?”
“我可以跟你打賭,上次在洛河之上,他已經認出你來了。”沈莫知意味深長地笑道,“只是不知是何原因,并沒有戳穿你的身份。”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聶茶對沈莫知的話幾乎是深信不疑,聽她這麽說,疑惑地問道:“那你覺着他下江南,是為了什麽?”
沈莫知笑了:“這我可說不準,等一會兒見了面,試探試探再說。”
群芳宴是江南一帶的盛事,蘇州城中搭起了高臺,以供衆多歌舞坊展示舞蹈,下面早已被圍得水洩不通。
沈莫知與淮南約在了城中的一處酒樓,開了窗子,恰可以看到那高臺。沈莫知帶着聶茶趕來之時,淮南已經到了。
沈莫知落了座,并未說話,而是盯着遠處的高臺看了幾眼,群芳宴已經開始,已經有人開始獻舞,樂聲遠遠地傳來,隐約可以聽到。
“可真是一樁盛事。”沈莫知笑道,“先前我聽聞有傳言,說是熙陽長公主會來這群芳宴,宣将軍以為這話可信嗎?”
“這話诓一诓旁人也還罷了,沈姑娘也會信不成?”淮南疏冷地笑了笑,“熙陽長公主怎麽會離開西境?”
聶茶先前也是這麽覺着的,但這些日子她也算是從沈莫知那裏學到了不少,此事又覺着此事有蹊跷,只是一時之間并不能想明白。
“可若熙陽長公主不來,皇帝又何必巴巴地派你前來呢?”沈莫知看似漫不經心地說道。
聶茶變了臉色,震驚地看向淮南。
淮南則是冷冷地看着沈莫知:“我來江南是為了朝夕郡主,并不明白沈姑娘你究竟在說些什麽。我與你做了交易是不假,可我是請你查刺客的身份,并不意味着我能心平氣和地在這裏跟你議論東羌的國事。”
“我都能與你議論西涼的國事,你有什麽不可以的?你說你在尋朝夕郡主……”沈莫知直接指向了聶茶,“朝夕郡主在我這裏,那現在我們能聊些旁的事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