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想嘗他唇上的滋味
初二那個暑假出奇的熱。
席之空從來沒有那樣熱過,嘴裏叼着根冰棍兒化了一直往下滴水,他一邊舔着吃一遍對着答案猛抄作業。
快開學了,他的作業還有一半多沒寫。
兩年前那個風扇好像還沒有那麽破舊,他抄着物理作業,房間裏是電機運轉沉悶的聲音,那小風扇拼命的轉,在他耳邊嗡嗡作響。
他一煩,伸手關了才覺得清淨些。
江宴寄宿,比席之空早開學一周,剛從學校回來放下書包水都來不及喝一口就跑去街尾席之空家了。
他站在門口喘着氣敲門,熱得直流汗。砰砰砰敲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席之空跑過來開門。
門一打開,一陣涼爽的風從江宴面上掃過,他看到席之空亂糟糟的頭發,看到他趿拉着拖鞋往回走。
他愣神片刻,站在席之空身後問:“拖鞋呢?”
席之空聞言停下來,轉身指了指鞋櫃,說:“你看看那裏面有沒有能穿的。”
江宴又換了鞋往裏走,走到窗邊推開那緊閉的窗戶,帶起一陣灰塵。他伸手在面前胡亂揮了揮道:“你不熱嗎?”
“熱啊,熱死我了這鬼天氣。”席之空坐在椅子上重新拿起筆,埋頭又開始“奮筆疾書”。
江宴湊過去看他的作業,字還是一樣的好看,就是亂七八糟的看上去極其不美觀。坐在桌面上靠着窗棱,他感覺背心涼爽。
“你這麽快就回來了?”席之空擰開一瓶可樂喝了一口遞給江宴,“我還說你得明天呢。”
江宴低頭瞥了一眼手裏席之空喝過的可樂,鬼使神差地轉了半圈,送到嘴邊貼着那瓶口喝了一口。喝完他心虛地去看席之空,心髒擂鼓似的砰砰亂跳,太陽穴都跟着繃緊。
席之空這會兒卻是沒空管那些,明天就要報名檢查作業,現在已經下午了,他還有兩本沒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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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手中的可樂瓶子江宴走到門邊打開了天花板上的大風扇,“這麽熱你多開一個風扇不行?”
“節約電費啊!”席之空笑說。
而後他坐在床邊,兩個人之間是長久的沉默。
江宴坐得犯困,差點靠在床頭睡着。他甩了甩腦袋,總覺得應該說點什麽做點什麽。
席之空沒聽到身後的動靜,于是抽空回頭喊他:“江宴。”
聽到這聲呼喚江宴甚至立馬就不困了,他坐起來應道:“怎麽?”
席之空抱着本作業走到他面前,要說話又遲疑着猶豫不決。
江宴就問他:“有不會做的題?”
席之空搖搖頭又點頭,糾結片刻後才說:“你能不能幫我補一下作業啊……”
還剩兩本作業,一本沒有答案,一本有答案。
席之空把沒有答案的那一本拍到江宴面前,笑得賤兮兮的,“宴哥,你是我親哥,這本交給你做,我看好你哦!”
“我可真服你了,你這假期都在幹什麽呢,居然還剩兩本,”江宴把兩本作業随手翻了翻,皺眉道:“你這數學和英語四舍五入不就是沒做嗎?!”
“您說得都對,所以辛苦你了!”席之空在他身後搓搓手,自己也坐下開始抄答案。
兩個人沒吃晚飯一埋頭寫到淩晨兩點多。江宴感覺手指都快斷了,放下筆的一瞬間手還在抽搐。他一邊罵一邊按摩掌心:“我他媽的真不敢相信,我居然給你補作業補到淩晨兩三點。”
席之空寫下最後一個字,潇灑地把筆一扔,激動道:“兄弟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席之空,你說說你是何苦,每天做個一兩頁就完了,非得堆到最後一天。”江宴打了個哈欠靠在椅背上伸懶腰,口齒不清地說:“我好餓哦……”
“吃宵夜去!我請客!”席之空一拍桌,跑到床邊拉開床頭櫃,翻出裹了幾層的一個紙袋,從裏面抽了一張一百出來,興奮地拉着江宴就出門了。
他們這街道的背面白天全是擺攤的,晚上也是擠得水洩不通,菜市場橫在中間擋住了這邊的喧嚣。江宴家那頭格外安靜,席之空家這頭熱鬧非凡。
坐在宵夜攤上,席之空非常豪爽地叫了一提啤酒,用開瓶器擰開一瓶放在江宴面前,自己也開了一瓶灌了一大口。冰涼清甜的啤酒流經他的食道流入胃中,他渾身都跟着涼爽許多。
他拿起瓶子在江宴那瓶身上撞了一下,說:“感謝我們江宴同學!”
江宴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高興,陪他喝了兩口就不想喝了,按着他的手腕也不讓他繼續喝。
“你少喝點,明天還要報到。”
“我剛開始喝呢,我什麽酒量你不知道?”席之空扒開他的手,擡起來一口氣又喝了小半瓶。
饒是說自己酒量多好,最後席之空還是一個人喝迷糊了。他喝得腦子不清醒抱着人家桌子不撒手,非說那桌子是他的“寶貝”。
江宴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離桌沿,他臂彎一空,緊緊地又抱住了江宴。
江宴感覺自己呼吸心跳驟停一般,所有血液都湧上大腦。
其實他們從小到大抱了很多次,可沒有哪一次讓江宴像現在這樣緊張過。席之空在他耳邊說話,滿是酒氣的呼吸灑在他耳根,他由他抱了片刻,自己好像也跟着醉了,很想做些出格的事來。
“江、嗝…江宴,謝謝你啊……”席之空趴在江宴的背上胡言亂語,江宴手托住他的膝蓋彎把他往上送了送。
他不答席之空的話,沉默着一步一步往巷子裏走,心中默念君子不乘人之危。
路燈都還亮着,打在兩個人的頭頂,拉出很長的影子。
回到家裏江宴把席之空往床上一扔,熱得他滿頭大汗去沖了個澡,出來的時候席之空已經趴在枕頭上完全睡着了。他輕手輕腳地坐在床邊,聽到席之空呼吸聲漸重,皺着眉将手伸到他額頭下面墊着,把他的口鼻和被面隔出一道縫隙來方便他呼吸。
席之空随後翻了個身,正好仰躺在枕頭上。不知是在做個什麽美夢,他笑着将嘴唇舔了一圈,把江宴一顆心撩到了嗓子眼。
他的衣領半敞着,鎖骨附近的肌膚有些發紅。江宴盯得出了神,下意識又往床中間挪了挪。
——他突然想嘗一嘗那酣睡之人唇上的滋味,是不是也像他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句話輕言軟語那樣蝕骨銷魂,讓他輾轉反側。
江宴于是真的緩緩俯下身親了席之空一下,只輕輕淺淺的貼上,而後戀戀不舍地離開,随即他又在心裏罵自己卑鄙無恥。
可他就算罵着,也把一顆忐忑的心罵得甜滋滋的,甚至想再親一下。
他想,這次一定要吻他的眉目,記住他唇瓣的形狀。他再一次傾身過去,席之空卻翻了個身背對着他。
失了這個機會,再就沒有勇氣了。江宴懊惱的在席之空身後躺下,失眠到天光乍現。
後來他借着晨光,坐在書桌面前用席之空的筆寫了一排字在手心裏:
今天天氣很好,我親到了我喜歡的人。
想了想,他又在句號後面補了兩個字:兩次。
早晨的風涼快,江宴躺回床上之後涼風掃了他身上和心上的熱氣,捏着手心幾個字很快就睡着了。
約摸半個小時席之空被尿憋醒,他睜開眼睛翻身下床直奔廁所,門都來不及關,嘩啦啦的水聲劃破了清晨的寧靜。他頭還疼着,洗漱完揉着太陽穴出來看着江宴在他床上,想了好一會兒為什麽江宴會出現在這裏。
補上酒後記憶斷片兒的那一段後,他靜悄悄地收拾了作業直奔學校而去。
江宴也沒睡多久,十點的時候就醒了,腦海裏短暫的空白後摸了摸身邊的位置,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
他看牆上的日歷,已經八月二十七號了,日歷還停留在二十四號。
席之空擰開門的時候江宴正在撕日歷,他脫了鞋光着腳走進門,給自己到了一大杯水。
江宴問他:“過關了嗎作業。”
他欲言又止地捏着手裏的作業,心虛地往桌邊走了幾步,小聲道:“還沒……”
“嗯?沒過?!”
江宴轉身走到他面前,眉心擰着問他:“你們老師看出來了?”
席之空往後退了一步試探道:“江宴我給你說個事……你可別生氣啊……”
“我生氣?我為什麽會生氣?”
“那個…我們是九月三號才報名——”
“所以你的作業也不是今天檢查?”
席之空點點頭,小聲說:“是三號,不是今天,我忘記了…”
那天後來江宴擦了手心裏的字,把席之空按在床上打了一頓,并且發誓再也不幫他補作業了。
初秋的風總是涼悠悠地從窗縫吹進來。
席之空的試卷終于被他精衛填海似的一點一點填滿了,像是耗盡了心頭的精血,江宴把他的試卷收在手裏的一瞬間他就趴倒在了桌上。
趴下之後他想,光顧着回憶,那試卷上題目問的什麽他寫的什麽已經完全忘了,反而像是拿着一支筆把心裏那些少時回憶捅得亂七八糟,讓他心煩不已,也十分困擾。
江宴收完試卷給數學老師送去辦公室,回到教室的時候大家已經去音樂教室上課,只剩下席之空還趴在桌上睡覺。
他走到席之空旁邊,低頭看他睡着的模樣,腦海中湧起無數席之空在他面前嬉笑生氣的樣子。
還有那個夏天自己趁他酒醉熟睡偷偷吻他的夜晚。
他感覺自己越來越不甘心了。不僅想嘗他唇上的滋味,也想嘗他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成為他可以依賴依靠的人。
情窦初開的年紀被席之空真誠純粹的善良美好深深吸引,原以為這份見不得光的情感會随着時間消磨,會随着兩人關系的越發親密而變成親人間的血緣親情,可一個又一個夏夜過去了,他卻變本加厲的只想要席之空的全部。
想做他的戀人,想擁有他的喜怒哀樂,想成為他的唯一。
席之空睡醒的時候音樂課已經上了一半了,他懊惱地一拍腦門,拔腿就要跑去音樂教室,江宴一邊做題一邊叫住他。
“你跑哪兒去?”
“?!你怎麽還在這裏?”他轉過身問。
江宴放下筆伸個懶腰,淡淡道:“我剛剛去辦公室送東西耽誤了一下。”
“那你就回來了?不去音樂教室了?”
這算逃課吧?他心想。
“我跟音樂老師請假了呗。”江宴又說。
席之空不置可否,埋怨道:“那你怎麽不叫我?我又沒請假。”
“我叫了,你沒醒。”江宴說着瞎話,收了桌面上的練習冊又說:“睡得像豬一樣。”
“都跟你說了我昨晚睡得太晚。”席之空揉了揉眼睛,擰開水瓶喝了一口。
江宴沒再說話,轉而眯着眼睛看向窗外,這個角度正好看到遠處藝術樓的音樂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