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空空

過了好一會兒席之空才緩過來,手從江宴手心縮回來甩了甩幹巴巴地說了聲謝謝,轉身就朝前走。

“你找得到路嗎你就走前面。”江宴拿過指北針用手裏的地圖在他後腦敲了一下,又說:“乖乖跟着哥走,平地都能摔,你好好看着點兒腳下行不行?”

席之空覺得這人有點不講道理,又不是他故意要摔倒給自己找罪受,仰起頭反駁道:“我巴不得眼睛長腳底去看路了,這路這麽滑——啊啊啊卧槽???!”

這回好了,他本來只是想演示一下到底有多滑,結果沒掌握好角度和力度,演繹得過于生動,一腳踢在雜草掩蓋的一個灌木樁子上直直往後倒下去。

江宴回過頭的時候正好看着他雙手揮舞着向後仰,本能使然将手伸出去給他抓,而另一只手迅速拉住了身邊一顆細矮的小樹苗。

——那小樹生平沒遭遇過這種變故,竭盡所能猛烈地晃動幾下之後,咔擦一聲,折了。

剛拉住席之空站穩的江宴手上沒有借力,當即抱着人順着腳下的坡就滾了下去。

不過好在滾下去的過程還算順利,沒有磕碰石頭或者斷裂的樹枝什麽的上演一出生離死別記憶喪失的狗血大戲,兩人抱着沒滾多遠,撞在一顆粗大的樹上停了下來。

這一下給江宴撞得咬着牙感受到口腔裏生出了鐵鏽味,肺都像是被撞出來,好一會兒才恢複正常的呼吸。

“你…他媽的…”剛能正常喘氣他就盤算着要把席之空罵個狗血淋頭,可等他低頭往懷裏一看,那人額角在滾下來的過程中不知道又挂到哪兒,有一道細小的傷口,到嘴邊的粗話生生來了個急剎車,“…沒事吧?”

席之空這回自知理虧,掙紮着站起來之後伸手把江宴拉起來,咳嗽兩聲說:“我沒事…倒是你,剛剛撞樹上了吧?”

“……是撞樹上了。”江宴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好在身上沒有受傷,只是手背擦破了點兒皮,他随即又上上下下将席之空檢查了一遍,後悔道:“我就應該把你扔營地。”

“那個,不好意思啊連累你了,我剛剛只是想演示一下我是怎麽摔倒的——”

江宴立刻雙手交叉在胸前打了個叉,打斷他說:“你演示得很生動,這回我都看懂了。”

席之空這才注意到他手背上被刮擦破皮的地方,反手從背包的外層拿了幾張創可貼出來,邊撕開邊嘟囔道:“我就說了我沒什麽運動細胞……”

看到他眉心擰着低頭給自己貼創可貼,江宴嘴角彎了彎,随即極誇張地驚呼一聲:“啊,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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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都痛嗎?”席之空立刻将手縮了回來,創可貼扯開來在他傷口上比劃了一下,猶豫着要不要繼續給他貼。

不料江宴反而把手往他面前送了送,說:“當然痛了!你給哥吹吹,就不痛了。”

席之空愣了兩秒,反應過來之後低聲罵了句傻逼,低下頭象征性的吹了幾口氣,兇巴巴地貼了兩張創可貼上去。

就這樣,兩個人還沒走到點标位置就都已經光榮負傷。

好不容易到了點标位置,這鋪天蓋地的暴雨說來就來,雨水噼噼啪啪的穿過高聳的樹林落在兩人的雨衣上,周圍沒個躲雨的地方,地圖也因為來不及收拾進背包裏被淋濕得什麽都看不清。

江宴拿出腰間的對講機摁了幾下,等了半天沒反應,他又用手掌心拍了拍,那機器幹脆滋啦一聲,徹底熄燈罷工了。

“應該是進水了。”席之空說完把自己的對講機拿出來,小心翼翼地用塑料袋裹起來防止進水,摁了開機鍵之後卻一直閃着紅燈。

說好的信號基本能覆蓋——是基本能啊,那這倆人也太倒黴了,怎麽就恰好站到沒信號的這個點了。

席之空心中腹诽,舉着對講機在周圍走了幾步,紅燈沒完沒了的閃爍,氣得想把它拆開吃了。

“這是什麽破爛玩意兒啊!”

席之空終于喪氣地把塑料袋包裹的對講機往地上一扔,就此作罷。

他手心的傷口滲了水,又開始隐隐作痛。

江宴把點标撿起來擦幹淨收進背包裏,寬慰道:“別生氣了,直接回去吧,這雨下得這麽大,活動肯定是得終止了。”

席之空沒脾氣了,彎腰将地上的對講機撿起來,跟在他身後慢慢走着。

下雨其實都算不得什麽,可雨一大天色就越來越暗,江宴循着記憶帶着席之空往回走,手裏沒有地圖兜兜轉轉的還是迷失在這片林子。

舉目四望哪哪兒都一樣,連江宴都迷路了,席之空手裏攥着裝了對講機的塑料袋,發出絕望的疑問:

“這下怎麽辦?”

沒有地圖沒有對講機,江宴拿着指北針在原地轉了幾圈,任憑他再怎麽聰明機智也只是個沒什麽野外生存經驗的高中生,很快把自己也繞暈在原地。

而昏暗的天色總讓人誤會已經很晚,席之空擡手一看,才下午兩點——已經下午兩點了啊。

他們還沒吃午飯,他找了棵大樹靠着把背包裏的面包拿出來,遞了一個給江宴:“先吃點東西,然後再慢慢找。”

江宴接過保鮮膜包裹的面包揣進口袋裏,說:“我現在不餓,趁着還能看到路,我覺得我們得趕緊出去。”

席之空大口吃着面包,好不容易噎過這一口,他拍着胸口給自己順氣,“問題是咱們怎麽出去啊。”

江宴朝他努努嘴:“看看對講機現在能用嗎?”

他按了按開機鍵,沒反應。

過了會兒又按了一下,還是沒反應。

——這下好了,這個也壞了。

他看着江宴,江宴也看着他,而後擡手在他眼角抹了一把雨水,這種境況下兩個人竟然對視着笑了出來。

看上去像互相同情,可又多了點兒互相安慰鼓勵的意思。

後來雨越下越大,兩人還在這林子裏瞎轉悠。淋了雨兩個人的精神都不是很好,再加上江宴剛剛撞在樹幹上估計是傷着背了,這會兒才開始痛。

他越走越累,背心皮膚和衣料接觸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實在是不舒服了就幹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席之空伸手去拉他,江宴擡起手在他手心打了一下又垂下去。

席之空笑罵:“你有病啊,誰跟你擊掌了。別坐下,待會兒真走不動了。”

江宴于是拉着他的手又站起來,做了好幾個深呼吸繼續朝前走。

雨衣是臨時買的,質量應該不怎麽樣,加上穿過林子裏高矮不一的灌木叢,兩人身上被刮得破破爛爛的,雨衣不防水很快衣服就被浸濕了。

這也太慘了。席之空心想。

他擡頭看是沒完沒了的雨穿過樹葉落下來,低頭腳下是泥濘不堪的山路,身邊江宴還得帶着他走,實在有點體力透支的意思。

——這會兒他就有點讨厭自己了。一點忙都幫不上不說,淨添亂了。

他遲疑着用手肘拐了拐江宴低聲說:“咱倆要是出不去了怎麽辦?”

江宴瞥了他一眼:“你想什麽呢,就這麽大一片林子,還走不出去了?”

席之空撇撇嘴不置可否,繼續跟着他走,伸手拽住了他背包的帶子。

他們在林子裏又繞了很久,實在走不動了。席之空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江宴也是。

更糟糕的是江宴覺得自己腦子越來越迷糊,身上也越來越冷,什麽時候坐在地上了都不知道,等席之空又伸出手拉他的時候才反應過來。

江宴手心的滾燙傳到席之空手裏,燙得他心頭一跳。

他木讷道:“你發燒了,江宴。”

江宴想說話,一開口又忘記了想說什麽,抖了抖嘴唇半天沒動靜。等他終于想起自己要說什麽的時候,席之空的手已經探到了他的額頭上。

“你沒事吧?我感覺燒得挺嚴重的。”

“還行,就是腿軟。”江宴憋着一口氣終于給了點回應,緊接着他扶着樹幹站起來,順勢靠在席之空肩上又說:“哥有點累,要不咱們就朝着一個方向走吧,你選一個。”

席之空看他一眼,道:“你以為這是抓阄呢我就随便選一個?”

“那不然呢,反正也走不出去,可不只能随便選一個方向呢麽。”江宴說話有氣無力的,都不怎麽能站穩了,雙腿打顫将要跌下去的時候被席之空一把摟住了腰。

“你別說話了,省點力氣。”

于是席之空真的随便選了個看上去好走的方向,讓江宴把手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的腰慢慢往前走。

走着走着,他突然發現江宴垂着頭兩頰緋紅,眼睛半閉着看上去情況很不好。

他猶疑着喊他:“江宴。”

“……嗯?”

“你別睡,就快走出去了。”

“哥沒睡……清醒着呢……”

“那你倒是——江宴!——草!讓你他媽的別睡!江宴!”

席之空跟着突然跪跌在地的江宴坐在地上,照着他的臉拍了好幾下都沒把人給叫醒,伸手摸他的額頭發現似乎是比剛剛更燙了。

他環顧一圈求助無門,只能硬拽着江宴兩條胳膊把人背在背上,勉強站起來試着走了兩步,咬牙道:“你…這個…豬啊……”

他身後積了水的泥土裏慢慢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很快又被雨水填滿。

撐到老師們和幾個村民找到他倆的時候,席之空手一松精神和意志也跟着松懈,脫力地跌坐在地上指着江宴累得說不出話。

兩人最後都是讓村民背下山的。

席之空醒來躺在村衛生院的病床上睜着眼睛發了會兒呆。

而後他朝四周望了望,确定了不是在做夢,掀開被子下了床。

他只是累了睡了一覺,而江宴是發着高燒暈倒的——那他人呢?

席之空往門邊小跑幾步,忽然病房一角傳來一兩聲咳嗽,他趕緊回過頭,這才看到簾子那邊的床上躺着江宴。

他走到床邊看那人兩頰還泛着紅,手背上紮了針,冰涼的液體灌進去整條手臂都是冰的。

他心頭一軟,伸手在那額頭上又試了試溫度。

還燒着呢。

外面漆黑一片,席之空低頭看了看表已經八點,一着急就喊了他兩聲:“江宴,江宴?”

可江宴睡得很熟——他也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昏迷着,反正用手拍拍他的肩沒叫醒人。

他心裏一慌,轉身就跑出去叫醫生。

可身後江宴就跟有感應似的,迷迷瞪瞪突然喊了一聲:“空空……”

席之空驚了。

他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皺着眉頭,頭都沒回問了句:“你喊我什麽來着?”

身後沒回應,他僵硬着上半身轉過去,不敢想那人是醒着還是繼續睡着。

空空?

他果然心裏一空,腦子也跟着沒了主張。

“空空……”

江宴又喊了一聲,席之空走到他身邊湊近看了看,發現人壓根就是還睡着,只是睡得不太安穩。

他突然松了一口氣。

江宴這要是醒着叫了他空空,那他真是不知道作何反應。

這個稱呼實在是——

過分親密了。

主要是這兩聲空空喊得他心裏有點煩,聽到之後腦子裏就開始閃回自己寫的那幾封情書。

——還有他昨晚上唱的那首歌。

什麽你不會寫詩,舒霁月的名字也挺好寫詩的,明明是你自己不會寫,傻逼。

席之空把江宴嘲諷了一頓,心滿意足地坐回了自己的病床上。

可他還是盯着那熟睡的人發呆。

這人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席之空陷入了無邊無際的思考,就連醫生進來拔了江宴的針他都沒什麽反應。

後來陳旭聰和藺同瑞來了,跟他說和衛生院說好他倆今晚就睡這裏,方便醫生觀察江宴的病情。藺同瑞見席之空魂不守舍的,以為他是擔心的,還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兩句。

晚些時候賀星、孫晨軒和蔣哲輝也來了,看江宴還睡着,席之空又沒什麽精神,怕耽誤他休息,沒坐多會兒就走了。

後來連舒霁月都來了,還給兩人拎了一份宵夜,席之空說了謝謝,放在了床頭沒吃。舒霁月跟他閑聊幾句讓他好好休息也走了。

再後來席之空撐不住睡着,江宴卻終于醒了。

他腦袋疼得厲害,掀開被子忍了胃裏的翻江倒海,手撐着床頭櫃坐在床邊微微喘氣。

等他休息了一會兒恢複些精神,一擡眼就看到了靠在床頭睡着的席之空。

他下床走到對面床邊慢慢蹲下來,伸手輕輕拉住了席之空垂下來的手。那手心還有一道傷口,被重新處理過上了藥。

江宴顯然不知道熟睡中他是怎麽叫住席之空的,睡醒起來腦袋空空。

只有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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