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舅舅和舅媽

一月天寒地凍的時節,聞和的期末考試在一場暴雪裏轟轟烈烈地進行,雖然有準備熱水袋和暖身貼,但坐在考場裏席之空還是握着筆凍得夠嗆。

他在稿紙上計算着數學最後一道大題,按照江宴昨天晚上給他做的題型分析一步一步套用公式,算到最後一步死活都算不出來個看上去靠譜的答案,一張稿紙都要被他寫滿了。

監考老師通知還有最後的五分鐘,他更加手忙腳亂,把演算的內容粗糙地謄到答題卡上,在計算出來的兩個數字中搖擺不定不知道選哪一個。

一個是18,另一個是22,他其實看着哪一個都不像。

擡頭看一眼監考老師已經開始收卷,他用筆敲了敲眉心,一咬牙在等號後面寫了個22,放下筆的同時面前的答題卡剛好被收走。

老師收好試卷回到講臺,打開教室門一股冷風迫不及待地卷進來,席之空往門縫一瞥正好看到江宴靠在牆上對他招手,衣領敞着随意搭在兩邊,那樣子看上去真的是——

帥慘了。

同樣都是笨重的羽絨服,怎麽江宴穿着就這麽出衆呢?

實際上“帥慘了”的江宴已經站在考場門口等了二十幾分鐘,把所有答案都默在了一張紙上,準備等席之空出來和他對對答案看看他做得怎麽樣。

見他在門外等着,席之空一點兒沒耽誤,抓了筆和考試袋就跑了過去,克制着跳上去挂在他身上的沖動,站在他面前暗暗做了個深呼吸,左右看一眼憋了一口氣湊到他耳邊小聲問:“等多久啦?”

“就一小會兒——你冷不冷?”江宴在他雙臂兩邊摸了摸,想擡手攬他又不斷有人從他們面前路過,只好假裝在他肩頭拍了拍說:“那個,冷我們就早點回去。”

這在別人眼裏就是一個不經意的一個動作一句話,互相拍個灰什麽的确實再正常不過,可看他突然局促的模樣席之空心裏甜得像是打翻了一大罐蜂蜜,四周都是聞着味兒來的蜜蜂,耳邊嗡嗡作響。

他的阿宴哥哥真的是太太太太太甜了。

先前當他“情敵”的那些假動作和故意撩他時候騷到沒邊的狀态現在看來真是有點竭盡他所能,阿宴哥哥本質還是個純情少年才對。

兩邊的教室門都相繼打開,走廊裏的風越來越大。

早上兩人都醒得晚,又在被窩裏磨磨蹭蹭的不想起床,結果差點遲到。着急忙慌出門的時候江宴走前面沒太注意席之空慌亂之下穿了個短襪,這會兒褲腳隐約還能看到白淨的腳脖子。看席之空彎腰把褲腿往下抻了抻,他皺眉問道:“你襪子怎麽回事?”

Advertisement

“我今早在衣櫃裏胡亂拿了一雙,不知道是雙短的……”席之空越說聲音越小,褲子再怎麽往下扯都遮不住那露出的腳踝。

江宴拉着他褲縫往上拽,輕咳兩聲把人往邊上擋了擋,“別扯啦,再扯褲子都要脫了。”

兩人在牆根耽誤的這會兒功夫,舒霁月從他倆身邊路過用考試袋子在江宴背上拍了一把,調笑道:“幹嘛呢你倆這是?卿卿我我也不分場合,都開始扒褲子了?”

席之空:“……”

“看你這樣,是考得不錯還是又在我哥那裏騙到什麽東西了?”面對舒霁月的時候江宴始終是要臉皮厚一些,他幹脆大大方方地把手往席之空肩上一搭,側過臉對他挑眉說:“空空,別不好意思,舒霁月這種老流氓,你習慣了就好。”

舒霁月邊走邊伸了個懶腰:“老?我不就比你大個一兩歲?啧,你哥生我氣了,我哄了三天,碰都不讓我碰一下,愁死我了。”

他長嘆一口氣,絲毫未覺自己的話有什麽不妥的,席之空在一旁聽得面紅耳赤。

——說真的,要是單獨面對江宴,他主動要親親抱抱什麽的都沒問題,可這會兒聽着舒霁月直白的陳述恨不得把臉埋在江宴衣服裏面去。

舒霁月穿了件風衣,暖和肯定沒江宴的羽絨服暖和,不過三人一起走出教學樓的時候一陣風掃過來卷起他的衣擺和圍巾,倒真挺有氣質的。

本來他就生了一副好皮囊,全身還散發着一種讓人不由自主就想親近的溫柔氣質,周圍幾個女生從他身邊路過的時候都忍不住多看幾眼,被他盯一下又不好意思地快步走開。

席之空心想,沒讓他宴哥穿風衣真是再明智不過了。

一八幾的個子,模樣還生得這麽好,江宴被人多看兩眼他都有吃飛醋的感覺。

江宴的手臂還自然的搭在席之空肩上,一邊走一邊聽舒霁月說怎麽惹了藺同瑞。

“你的意思是你跟家裏坦白了呗,結果我哥還沒準備好?”

“是,我不知道原來你哥這麽不好意思,我爸媽平時不管我的,各顧各的根本管不着我,不就一起吃頓飯,這有什麽的。”舒霁月說着就收到了藺同瑞發過來的一條信息,他把手機遞到江宴面前,努努嘴道:“看吧,說今天又要加班。”

江宴盯着對話框裏“加班,不去”幾個字,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問題在腦子裏打轉,“你為什麽要帶我哥去見你爸媽啊?”

舒霁月一愣。

他好像還真沒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

席之空還在想剛剛那道題,聽江宴這樣問,随口也問了一句:“對啊,你才上高一,為什麽現在就要讓藺老師跟你父母見面?”

舒霁月更懵了。

“我就…見個面有什麽的,不就吃頓飯?”他摸了摸鼻尖掩飾腦子突然一片空白的尴尬,正巧擡頭就看到藺同瑞從斜對面的行政樓裏拎着包出來。

他皺眉,心說這人不是要加班嗎?

藺同瑞也看到了他,結果直接改了路線轉身就走,還越走越快。

“你高二留級到高一,從市重點追着藺老師來聞和,我覺得藺老師本來就挺有壓力了吧……”席之空把試卷拿出來又看了遍題目,說這話的時候心思全在幾個彎彎繞繞的條件上,可他漫不經心的語氣卻讓舒霁月認了真。

江宴贊同地跟着點頭:“嗯,我也覺得,什麽都你說了算,我哥可能會不高興。”

“這個條件哪一步會用得到啊?考試的時候我沒注意,這會兒看好像我是漏掉了很重要的東西…”席之空指着卷面上一個函數條件問江宴,想了一會兒又說:“這個條件是不是可以用來驗證——”

“你算出答案是多少?”江宴從袋子裏把自己默答案的稿紙拿出來,席之空偏過頭就看到一個用筆圈出來的數字“8”,于是皺着眉頭懊惱道:

“我好像又算錯了,我算了兩個答案,最後寫了22。”

江宴看他表情一瞬間就不好了,搭在他肩頭的手掌輕輕拍了拍,安慰道:“這題太難了,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做的是不是對的,而且如果你只是計算錯誤的話過程也可以拿分,我們回去再好好看一下問題出在哪。”

“好吧…”

席之空聲音悶悶的,耷拉着腦袋看上去委屈又可愛。江宴忍不住擡手在他腦袋上胡亂揉了揉,笑說:“慢慢來嘛,不着急。”

……

最後一門生物大家都提前交了卷,幾個人聚在校門口商量着趁成績還沒出來約出去玩一玩。

席之空冷得搓手,江宴幹脆把他手抓過來放進自己的衣袖裏,然後聽到賀星說要給他倆補過生日。

“別了吧,我倆這生日都過了好幾天了,這麽冷回家鑽被窩不好嗎?”席之空發自內心的想回家,他擡頭看着漸漸壓下來的雲層,只想回家鑽被窩躺江宴身上玩游戲。

就站門口幾分鐘的功夫蔣哲輝看了好幾次時間,孫晨軒手肘拐他一下,問:“你是不是有事?都見你看好幾次時間了。”

“嗯,約了朋友打游戲。”

孫晨軒大驚:“你居然還有除了我們之外可以約着打游戲的朋友?!”

江宴一聽趕緊順水推舟道:“你這不行啊老蔣,你看小孫子這‘嗷嗷待哺’的樣子,你忍心和別人打游戲不理他?”

“誰他媽是你小孫子!”孫晨軒一腳踹江宴腿彎上,手臂搭上蔣哲輝的肩膀往自己這邊帶了帶,說:“走,我跟你一起。”

“……我不去網吧,我回家。”

孫晨軒皺眉:“你回家怎麽了我又不是沒去過你家,我回家把我筆記本拿上不就行了,這不順路的麽?”

“你們回家打游戲,那我們先走了啊。”江宴自顧自地做完了安排,把席之空脖子上的圍巾緊了緊,回頭看了眼賀星說:“你就回家寫作業去吧。”

“憑什麽我就回家寫作業?——我也和你們打游戲去。”

“不行。”

“不行!”

賀星雙手環胸站在原地,挑眉道:“你倆什麽時候背着我培養的默契,說好的‘三人行’呢?”

蔣哲輝把書包另一邊帶子也挎在肩上,轉身一邊朝前走一邊說:“三人行,必有一狗。”

“什麽品種?”孫晨軒憋着笑問,其實并沒有聽懂蔣哲輝話裏的意思。

“哎,不帶我玩就算了,人身攻擊過分了啊!”賀星追上去一人賞了一個爆栗,厚着臉皮擠在兩人中間也跟着走了。

……

考完試過後是一個月的寒假,并且沒幾天就快農歷新年,江雯想方設法說服了席之空暫時和江宴搬到小別墅住幾天,開學再搬回來。席之空一開始還怕給她添麻煩,連着拒絕了兩次,後來實在經不住她和江宴的軟磨硬泡,這天簡單收拾了東西,等着連光濟開完會過來接。

他坐在床邊等得有點困了,嗷嗚一聲打了個哈欠,往後一趟正好靠在趴床上打游戲的江宴身上。

枕着江宴的腰,席之空伸手有一下沒一下的薅他的頭發,昏昏欲睡。

江宴偏過頭看了一眼,抓住他手腕拉倒唇邊親了一下,說:“我們空空是要冬眠了嗎?最近怎麽老是犯困?”

“你才冬眠。”席之空來了點精神,手掙脫出來抱着枕頭睡到另一邊去了,又打了個哈欠含糊道:“要不我先睡會兒,等會兒叔叔來——”

他話音被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伸手在邊上摸了好久才把手機摸到。

來電提示顯示了個陌生號碼,他并不是很想接,可挂斷了一次手機還沒放下,那號碼就又打了過來。他下意識與江宴對視一眼,點了接通鍵。

“喂?——小空啊,放假了嗎?”

“啊,是舅舅啊,”聽着那邊傳來顧意劍的聲音,席之空閉上眼睛重新倒回床上,“我放假了,剛才以為是推銷電話所以挂了,舅舅換號了嗎?”

顧意劍站在醫院門口點了一根煙,劉萍抱着席之空不到兩歲的小表弟站在他旁邊,手裏還牽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

她穿了件藍色的小棉襖,鼻尖和臉頰都凍得發紅,把吃剩下的半個紅薯小心翼翼揣進了兜裏。

“沒有換,這個號也用的,期末考試考得怎麽樣啊?”顧意劍吸了一大口煙,走到角落的垃圾桶旁邊抖了抖煙灰,劉萍牽着孩子也跟着走了過去。

“還可以,瑩瑩身體好些了嗎?”

“瑩瑩,你小空哥哥跟你說話呢。”顧意劍把手機貼在顧瑩的耳朵邊,顧瑩立刻甜甜地叫了聲“小空哥哥”。

劉萍也湊到手機旁邊大聲說了一句:“小空啊,最近天氣冷,你多添點兒衣服,別凍感冒了。有空來家玩啊,生活費的事——”

進出醫院門診大廳的人都往他們這邊看,顧意劍瞪了她一眼,把手機收了回來。

就像是只打個電話告訴席之空他多了一個手機號一樣,顧意劍和他寒暄幾句就挂了電話。劉萍突然扯着他的手臂使勁晃他,聲音帶了些壓抑着的歇斯底裏:“怎麽?要說我僞善是嗎?!還要罵我假惺惺是嗎?!你為什麽不跟他說?為什麽不讓他來簽字?!”

“劉萍!你夠了!”顧意劍揮開她的手,她一個踉跄差點抱着顧傑摔倒,顧傑受了驚吓立刻放聲大哭出來。顧瑩咬着唇,眼底也是盈滿了淚水卻不敢哭出來。

劉萍站穩之後把顧傑放在地上,兩歲的孩子走路還不太穩當,加上顧傑身體弱,在原地晃了晃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更大聲了。

顧意劍彎腰想把他抱起來,劉萍卻像瘋了一樣把他拉起來,瘋狂地用拳頭一拳一拳砸在他後背,情緒激動地沖他喊:“你女兒,你兒子,沒錢治的話就要死了你不知道?!你沒聽見醫生怎麽說的?啊?!下期化療的錢上哪兒找?不賣老爺子那房子,你是不是要看着你姑娘兒子死在醫院啊!”

“你松手!”他掙開劉萍把顧傑抱起來,拉着他的小手放在顧瑩手裏:“瑩瑩,照顧好弟弟啊。”

“爸爸媽媽,你們別吵了,瑩瑩不治了…給弟弟治就好了…”顧瑩一手拉着顧傑一手抹眼淚,低聲抽泣着。

“顧意劍,你裝什麽好人?當初扣下民政每月補助給小空的一千塊錢的時候你不也同意了麽?現在後悔已經晚了!你還想把錢還給他…我們沒錢給瑩瑩和阿傑看病了你不知道?”

劉萍的話就像鈍刀劃開顧意劍的皮肉,一下劃不透,又一下一下細細地磨,幾乎要把他的痛感都碾碎,整個人麻木又絕望。他低頭看着兩個哭泣的孩子,手裏的存折差點被他撕成兩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