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畫報
“當然是選擇原諒他啦。”宋和彥如是說道。
上回在這間會議室見面,潘正明板着臉厲聲訓責着成員們,現在換了副面貌,卸去了一身煞氣,只見他搓着手憨笑道:“諸位辛苦,值得表揚。”
在把美白精華每天當洗臉水一樣用的挽回措施下,Crush成員還是黑得很明顯,看上去就知道被風吹日曬了好一陣,像被派去工地搬了小半個月磚。
這個綜藝權衡利弊還是劃得來的,可是這時候偏偏有個業內排為五大封之一的雜志邀請他們拍攝畫報,穆因當雜志要做鐵血正蘇風格,或是來一期非洲風情,潘正明說他想得美。于是一個個全部注意起保養,最要緊是趕快白回從前。
在大衆眼裏,偶像的身材是可以随意控制的,膚色也是同樣,減肥和變白都是眨眼間的改變。然而偶像體質與常人無異,看似能夠簡單操縱,其實在燈光背後自律到了極致,以瘦為标志的明星說是天生苗條,可能每天只吃兩片菜葉子。
Crush六人還未遭過這種罪,為了皮膚要他們少糖少油就足夠要命,穆因眼巴巴看着冰淇淋全被沒收,只能暗暗咽了一口口水。
宿舍裏吵吵鬧鬧的,周讓拉着宋和彥要比一下他們的膚色差,宋和彥抵死掙紮,然後要他去和穆因比。明明都是一起在太陽底下訓練,但穆因沒多大變化,皮膚湊近了看還是很細膩。
他坐在沙發上突然成了話題的焦點,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去,周讓過來比了一下,果然差了不少。周讓嘀咕說自己膚色挺正常的,都是穆因本來就太白了。
“你手也小啊。”周讓說。
他們兩個左右比照着,穆因的手掌小了一圈,手指纖長,和他的臉一樣清秀,注意到俞成蹊看來的目光,穆因忙把手收回去。
“不信你和成蹊的比一比。”
周讓一屁股坐他和俞成蹊中間,把他們兩個的手一拉,手心對手心貼着。俞成蹊在認真看劇本了,低着頭擡都沒擡,穆因感到掌心傳來的溫度,耳根瞬間發燙,壓着聲線讓他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沒那麽抖,冷漠地和周讓說:“喔。”
無奈周讓神經大條,并未察覺其中某一方的微妙,這邊招惹完了,又蹿去書房騷擾陸千江,正好被陸千江派上用場,給了只單反讓他幫忙拍攝。
公司要成員給父母打電話錄一個打氣的溫馨向視頻,從軍營回來後大家都無心工作,錄視頻這件事能拖就拖,到現在只有宋和彥跟林沒兩個人做完了。
“爸媽,這是我隊友之一。”陸千江給他家人介紹。
陸母端莊大方地坐在一旁,朝周讓和藹地笑了笑,陸母陸父被陸千江提前通知過,對此早有準備,和念臺詞一樣流暢地把打氣詞說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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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讓見到隊長的家長和變了個人般,嬉皮笑臉油腔滑調全都撤下了,他長得英俊,擺起禮貌的樣子來就是翩翩公子,談吐中不乏風趣幽默,說着陸千江平時有多好多好,又自然提起前些日子那張爆料圖純粹是狗仔扯淡,把陸父陸母都哄得徹底打消了隊內不和的擔憂。
“隊長的父母真好啊。”挂完電話後,周讓感嘆道,他爹媽只會碎碎念他的各種缺點,恨不能讓他把一日三餐吃了什麽都和他們定時彙報。
高中開始玩搖滾,別的父母肯定或多或少束縛小孩要好好讀書,在和陸千江促膝長談并了解到他明确的意願和規劃後,他父母卻只是關照他要保護好自己,他們的夢想不強加在陸千江身上,而陸千江未來的路要踏踏實實走出來。
這點就讓周讓羨慕不已,陸千江從書房出來開始做大家的晚飯,周讓要他再分享下其他“別人家爸媽”的例子,陸千江在洗蔬菜,道:“我和他們聊的時候,看他們那麽開明,順便把性取向也和他們說了。”
“我喜歡過男生,希望他們有個心理準備。”陸千江直言。
在他們這代人眼裏,全天下任何一對戀人都沒差別,但在父母輩那邊,同性戀就不是什麽輕描淡寫可以掀過去的事情了。
周讓知道陸千江讀書的時候有幾個前女友,喜歡過男生還是第一次聽說,雖然有點好奇是誰,但陸千江沒細說他也便不問。宋和彥在看電視,對此什麽反應都沒有,穆因偷偷觀察俞成蹊,俞成蹊也沒反應。
圈裏有同性戀有異性戀有男女都玩的,自然也有恐同的,這些都不稀奇。穆因不知道俞成蹊以前是否談過戀愛,喜歡女生還是男生,現在看來至少應該對同性戀不厭惡。
他心生一點期待,也有一點不安,少年心事在甜味和酸意裏反複,繼而陷在軟綿綿的月光裏。
完了。單相思的滋味如此磨人,他憂愁又雀躍,終是給自己下了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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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ush拍攝的畫報分成A、B兩版刊面,俞成蹊、周讓和陸千江為一組,宋和彥、林沒和穆因是另一組。這次的效果比他們第一次拍的好多了,短短幾月,六人的鏡頭感變強不少,氣場也與出道時的生澀有所不同。
穆因那邊先收了工,過去看俞成蹊那個影棚,篤定這次照片發出來,好多少女們得癫狂,至于癫狂的具體表現是“哥哥正面up我”,還是“Alpha信息素濃郁到方圓十裏的Omega全部強制發情”,這個穆因就想象不出來了。
他穿着短款的格子外套,扣子沒扣上,露出裏面的馬甲和白色襯衫,褲子長到膝蓋上方,露出筆直的小腿,長筒襪上面有個金屬襪扣。化妝師給他的臉上畫了雀斑妝,穆因往常留給人的印象無非是清秀可愛,化妝後的反差能給人一種形象颠覆的感覺。
清秀和性感并不是反義詞,可愛與帥氣也不是,這些元素在穆因身上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頭再往左歪一點,對。”攝影師說道。
隊內的高個子們與他們這邊的風格略有差異,如果說穆因他們是打扮成了從上世紀走出來的小少爺們,那俞成蹊這邊則是至今還讓人魂牽夢萦的上流紳士,富有質感的英倫風西裝和色彩低調的襯衫把襯得他們散發出十分成熟的魅力。
在陸千江和俞成蹊旁邊,周讓像是個誤穿大人衣服的頑劣大男孩,表情穩重但眼神流露出活潑與生動。俞成蹊玩着一捧鮮嫩欲滴的花,垂下眼睫放在唇邊溫柔地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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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因你是不是視頻還沒錄好?”陸千江道。
穆因才想起來這麽一回事,被自己一拖再拖都給拖忘了。他和養父養母說過,養父養母最近忙着店面進貨,講要湊出個時間來,不急的話有空了再和他說,然後沒給過回音。
他去問了一聲,養母和他約了個晚上的時間。視頻本意就是尋常的交流,穆因在傍晚洗過澡後撥通了手機。俞成蹊正好從外面回來,宋和彥揚言說手酸,他便替宋和彥舉單反。
宋和彥走前遞給穆因一個玩味的眼神,不等穆因反應過來,他快速關上了門,穆因等同于看見自己不知何時細開了一條縫的櫃門被關上了,滿肚子猜測直想把宋和彥給捉回來問個明白,又怕自己想多了。
這份任務完成得還算順利,穆因要與養母作別,養母卻打斷他道:“小因,那個……你還有錢嗎?小風要參加夏令營,得向親戚們借錢去嘞。”
穆因愣住,道:“這三個月的錢不是打好了嗎?”
婦人搓了搓手,眼神飄忽着說道:“周轉還是很困難,你現在懂事了也工作了,看是不是能有點辦法……”
國外夏令營的花銷确實沉重,但穆因很清楚店鋪的盈利不至于讓他們到借錢的地步,只是他的錢貼補進來就等于是她們白賺的,總要比全部自己出錢來得好受些。
也許是不信他工資只有那麽一些,也許是篤定他有門路能夠快速來錢,但穆因确實辜負對方期待,他給的已是全部,多一分都難。
營造出的溫馨假象突然被戳破,俞成蹊不知道穆因身世實情,覺得這種話題應該挺尋常的,周讓在宿舍裏隔三差五便會去讨錢,和他父母打滾撒嬌個大半天。他只是在視頻的死角處沉默着,用眼神詢問穆因要不要幫忙。
笨蛋。穆因搖搖頭,他不願意消費隊友的善意,尤其是俞成蹊的,雖然借錢這種事再常見不過,但他做不到。
心思過于敏感導致的“懂事”是給自己增添壓力,他熱于幫助別人,可向來不願意給別人造成任何麻煩。情誼一旦和金錢挂上關系,他一天還不上這個缺口,心就會難安一天。這種事情他清楚要盡力而為,就該和養母說清楚,以免她誤會自己真發了什麽橫財。
“啊,那好。”養母道,第一次出聲要錢便被拒絕,這讓她有點難為情,“叔叔阿姨把你拉扯大也不容易,你也要體諒體諒我們。”
“小因啊,叔叔知道你現在剛起步也不容易,咱們總歸是一家人,遇到困難就想到你了。”
他們同時改了說辭,俞成蹊沒反應過來剛剛還自稱“爸爸媽媽”的兩個人,怎麽又成了“叔叔阿姨”,穆因臉色發白,表示理解的同時再次道歉,說這件事自己會再争取一下的。
他沒想到會這樣,在俞成蹊面前發生了這麽一段對話,好心情一掃而光。把電話挂掉後,俞成蹊問他爸爸媽媽是沒有空麽,穆因道:“算是吧。”
穆因不想用身世博得任何同情,也不想拿這個去敗壞俞成蹊的心情,沒有多說。他的親生父母是叔叔阿姨的遠方親戚,他三歲時一家人在自駕游時發生了意外,從此留他孤苦伶仃,差點被送往孤兒院,幸好久未有孩子的叔叔阿姨收留了他。
這三個月,他們忙于在各地奔波,多次在車上睡着,瀕臨極限時只有猛掐自己胳膊和灌一瓶碳酸飲料。
等到歡呼與視線如落日後的潮水一樣退去,每個人都陷入無盡的孤獨,劇烈的反差帶來的孤獨感一日比一日加劇,等待黎明的煎熬是私密的,各人有各人的痛苦,這份痛苦僅有自己在深夜裏獨自舔舐。看上去都光鮮亮麗,實則游走在崩潰的邊緣,有任何一種困頓襲來,都足夠壓垮強撐多時的僞裝。
俞成蹊去浴室洗澡,出來後穆因還呆坐在原地,轉過頭來時眼角有不甚明顯的紅色,在光線下隐隐有水光。他莫名心頭一梗,想起在夜風中掉在自己手背上的穆因的眼淚。晃神很快被敲門聲打斷,是陸千江過來通知後面的行程。
穆因赤着腳去開門,俞成蹊時不時瞧下他,看他神色如常談吐流利,仿佛剛才的脆弱都是自己的錯覺。
接下來林沒、俞成蹊要和宋和彥進劇組拍戲,陸千江制作單人專,周讓去某綜藝節目當暑假特別期的主持人,而他們的Vocal擔當穆因則是去某國民選秀節目的決賽裏當嘉賓,負責Rap部分。
聽到時穆因都驚呆了,他去唱Rap這是在開什麽愚人玩笑,确認再三才接受這個事實,估計隊友三個Rapper的行程都不好推掉,只好讓他去充人頭。
作為隊長兼實力最強的Rapper,陸千江手把手教他如何快速擁有震懾全場的氣場,一身黑T黑褲黑鞋和黑外套,不僅黑,還要疊穿,再帶上一條金鏈子,去擺出一副天上地下老子最大的拽樣,在這夏季裏成為街邊最怕冷的欠揍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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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ush的雜志封面銷量破了記錄,自制劇和綜藝預告播出後,再撈了一大批粉絲,在這夏季明亮如一柄出鞘的劍刃,話題量與日俱增。
在一個雨天,穆因到達岱州錄制節目,幾次出了車門又被過于熱情的粉絲給堵回去,入住的酒店下面徘徊着趕都趕不掉的私生,社交賬號也逐一暴露,微信的好友添加查找功能直接被加到關閉,另外幾個成員遇到的比自己只多不少。
穆因洗漱過後撥通宋和彥電話,要向他請教,宋和彥恨鐵不成鋼,暗示他換個人好好拜師學藝。
“那天在攝影棚我在你邊上站了會兒,看你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宋和彥道,“哥哥我是管不住你的,你這以身試法,飛蛾撲火,任重道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穆因瞬間從害羞變成憤怒,澄清着絕無此事,尤其不可能趕着給潘哥挨打。他再去撥俞成蹊的電話,俞成蹊那裏很安靜,他說自己這幾天正好有空,還認真地教了穆因幾個訣竅。
前一小時還義正辭嚴着嘴硬否認,轉眼捧着手機在傻笑,穆因在大床上滾了兩個來回。他鮮少打開微信通訊錄了,今天打開看了一眼。表白的不在少數,罵他的也不惶多讓,有一條在裏面特別顯眼。
突繎姷些倥虛っ突繎姷些想ィ爾!滒滒喓閞惢,櫻糀詠遠嫒袮。
穆因在不可思議中讀懂了內容,并認為自己能讀懂也是很不可思議。
他心道:很開心。
開心得不知東南西北,來一陣風便要飛起來了,在這迷人的夏夜裏。睡前他小心翼翼發了句謝謝,在跳出“對方正在輸入時”,又趕緊加了句晚安。
在軍區的天臺上就想和他說了,怕字裏行間透露出有關于愛慕的蛛絲馬跡,被他拾起來看穿真相。
在新年夜裏收到回複時就想和他說了,怕詞句稍顯浮躁,怕關系還未熟到互相問候的程度,更怕俞成蹊心中生疑。
在很早之前,就想要和他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