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沈念面無表情地說:“抱歉。”
原本想轉身離開的祁寒聽到這兩個字突然改變主意,坐到了他對面的沙發上。
沈念的手臂搭在黑色輪椅上,雙手十指交疊,沉默幾分鐘後,用更加誠懇而非命令的語氣解釋:“爺爺只剩下幾個月的時間,一直以來他希望能看到我成家,找個……”
他停頓了一下,似是在措辭,祁寒注意到他的手指緊了緊。
沈念接着說:“他希望有人能在身邊照顧我,盡管我認為完全沒有這個必要。”
祁寒仍然不認可他的态度,不以為意地說:“你可以找個女人結婚,說不定老人家還能看到曾孫出生。”
“我不喜歡女人。”沈念說這句話時語氣平靜如古井無波。
祁寒倒是恍然大悟,怪不得沈老放着大把家世幹淨的姑娘不要卻找上自己,原來是這個原因。
沈念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兩人隔着茶幾,他将一沓A4紙推到祁寒面前:“無論如何,我想要滿足爺爺最後的心願,他選中你想必自有緣由,如果你同意與我合作,在這份協議上簽字,除了沈家許給祁家的好處,上面羅列的所有條款都會立即生效。”
“呵——”祁寒被氣笑了,質問他,“你們沈家人都喜歡搞這一套嗎?”
他對着沈念念出第一頁紙上印着的四個初號宋體字:“結婚協議。”
“你爺爺送到我家那份叫沈氏企業與麒麟房地産股份有限公司聯姻協議。”
“在你們眼裏,兩個人的婚姻基石不是愛情,不需要雙方苦心經營,而是一場金錢交易,用合同書來約束?”
沈念一直冷漠的臉上出現了短暫的愣怔,但他很快掩飾掉自己的失誤,迅速調節戰略,計劃在這場處于下風的談判中重新掌握主動權。
“聽說麒麟地産近幾年在國內發展得很好,你作為祁董的獨生子當然不缺錢。但據我所知,祁董希望你早日進入自家公司工作,不支持你發展自己的事業。”他再次說話時整個人依舊淡漠無情,但語氣不急不緩,仿佛上位者認定自己最後總能穩操勝券。
“如果你答應與我協議結婚,我可以保證為你的戶外俱樂部持續提供資金,保證它能成功運轉,一年後我們離婚,這筆資金也不會中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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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出自己手中的底牌,沈念成功在祁寒臉上看到了意外的表情。
他平時很少像今天這樣說這麽多話,甚至體會到了棋逢對手的感覺,但一切仍在預料之內,被爺爺選中的祁寒不過如此。
人總是無法擺脫利益的誘惑。
如果一個人不為所動,那一定是籌碼不夠。
他習慣性地在心情放松的一刻用左手食指關節推了一下金絲眼鏡的邊框,然後耐心等待祁寒給他想要的答複。
沈念調查過自己,這點祁寒不驚訝,讓他詫異的是現在的沈念不僅身體不健康,內心也從幹淨陽光變得世故而充滿銅臭味,竟相信用錢可以解決世界上所有的問題。
看來他的心理也的确不健康。
祁寒思疇片刻,點了點頭:“之前沈老也與我聊了很多,讓我認真考慮一下,我現在想好了,同意與你協議結婚,沈家與我父親的協議我管不着,至于你承諾的那筆錢——”
他掏出手機,在上面噼裏啪啦打了幾個字,然後将屏幕舉到沈念眼前。
沈念看清手機上顯示的是關于ALS的百科詞條。
他知道這是一種全球罕見的運動神經元疾病,卻了解不多。
不明白祁寒為什麽要給自己看這個,他皺了皺眉頭。
祁寒成功在沈念臉上看到了一絲困惑,這讓他不愉快的心情略有好轉。
他收回手機,對沈念說:“據不完全統計,華國約有10萬漸凍症患者,但ALS還是不治之症,目前尚無有效抗病藥物。那筆錢你拿去建個ALS基金會,每年支持相關的科研項目。”
“造福人類吧,我不需要!”
說完他一邊起身走向房門,一邊解開西裝扣子,将一直讓自己不舒服的領帶抽下來,暢快地呼出一口氣。
察覺到身後的沈念轉動輪椅看向他,祁寒高高地擡起手臂,潇灑地揮了揮,留給他一個背影:“這世上除了生死沒有大事,所有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直到祁寒關門離開,沈念還處在極其的驚訝與意外當中。
此刻如果有熟識的人在,一定會看到他臉上裂開的表情,對令他做出如此精彩紛呈的面部表情的那個人豎起拇指。
沈念的情緒一向冷靜理智而無波動,現在內心卻充滿震驚、不解甚至煩躁,他拿出手機輸入了ALS三個大寫英文字母,開始翻看與這個病相關的新聞。
過了半晌,房門被敲響,看上去與沈念出自同一個冷漠模板的私人助理得到允許推門而入,恭敬地對他說:“沈總,祁先生讓我提醒你,改好條款後立即找他簽協議,他怕時間長了自己會後悔應下這件事。”
複述完祁寒的話,助理面無表情地看向沈念,微微閃爍的眼神洩露了他內心的期待。
沈念聽後沒有說話,沉默片刻,暴躁地将手機扔向一邊,不滿地哼了一聲。
助理趁他不注意,悄悄拿出自己的手機打字。
一個名為‘陛下今天召見我們了嗎’的六人微信群裏冒出一條消息:準娘娘很厲害,皇上氣炸了。
消息上方的發送人顯示叫做禦前大總管。
很快,安靜的小群熱鬧起來。
乾清宮大宮女:帥嗎帥嗎帥嗎?[星星眼]
禦前帶刀侍衛:……
跑腿老男人:你們什麽時候出來?
功高震主,帥到掉渣:炸了?哈哈哈,有意思,我開始期待跟他見面了,哈哈哈[開心][開心]
容嬷嬷:今晚約不約?
祁寒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沈念身邊人的重點關注對象,他走過一段隐蔽曲折的清幽小路,走出會所,來到熱鬧的步行街。
他高大帥氣的形象讓不少小女生側目,祁寒本人卻不甚在意。
他沒有急着回家,而是脫下與這個環境格格不入的西裝外套,走到一處閑置的長木椅前,随意地坐了下去。
盡管午後陽光正盛,街頭的人卻依舊不見少,走在一起有說有笑的年輕男女、連帶着春日街邊葳蕤的草木和綻放的花朵,一同讓人有種欣欣向榮的蓬勃希望。
他卷起襯衫袖子,将手臂搭在長椅的靠背上,一邊沐浴春光,一邊思考問題。
與沈念協議結婚這件事,他并沒有權衡利弊、認真考慮,剛剛之所以一口答應下來,純粹是為了鋪墊後面那些話。
現在想想,他實屬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沖動了。
四年前,三十五歲的盧哥被診斷為ALS,他是帶祁寒接觸戶外運動、了解登山這個圈子的人。
在盧哥患病的三年裏,祁寒經常去看他。
他看着一個能輕松攀爬七千米以上雪山的出色攀登者一點一點變得無法控制自己的行動,無法表達自己的語言,無法靠自己吞咽食物,直至呼吸衰竭。
他的意識一直是清明的,所以期間一直活得非常痛苦,對他來說死亡更像是一種解脫、一種對自由的追尋。
祁寒在看到沈念坐在輪椅上的一瞬間想起了盧哥,他差點以為他得了同樣的病。
幸好不是。
他又想起剛剛的會面,沈念理性克制、不近人情、性格冰冷,辦事講究效率、看中結果,他身邊自稱是私人助理的那個男人也有同樣的特質,并顯然頗受沈念器重。
如果再加上父親身邊的王助理,這三人簡直可以組成一個冰山精英三人組,沈念是組中C位的終極頂配版資本家。
吃人不吐骨頭那種。
這樣的人,竟然會因為心理問題無法站起來,如果不是沈老親口所說并讓他保密,祁寒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
“唉。”
他嘆了口氣,當年那場看似簡單的事故已經結案,但沈恕的死對沈念的影響是巨大的,遠遠超出預料。
或許今天一時沖動所做的決定是正确的,就像沈老所說,這一個機緣,可能會讓十一年前身處其中的他與沈念都将心結解開……
感受到西裝口袋在振動,祁寒從紛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他掏出手機,接起來自家中的電話。
祁父有些無力的說話聲透過手機聽筒傳來:“你什麽時候回家?剛才我接到沈老的電話了,你怎麽不和爸媽商量一下,就私自答應聯姻?你沒看到沈念的情況和态度?”
“我這就回去。”祁寒一邊回答,一邊拿起西裝外套搭到手臂上,起身往街邊走。
挂掉電話,他擡手叫了一輛出租車,報出自家地址坐了進去。
他想明白了,他要結這個婚。
左右家裏的生意不會受到負面影響,他現在只需要說些好話讓父母寬心,讓他們別太為自己憂慮就可以。
答應簽這份協議不是壞事。
祁寒一掃之前心中的猶疑和陰霾,心情頗好地低頭玩起手機。
完全不知道在長椅不遠處,一輛黑色賓利商務轎車暗中觀察了他許久,在他走後才緩緩駛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