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安

倪永孝思緒不寧,腦子裏面揮之不去的是那個身影,劉美文……劉美文……這個女人到底是誰?他的心裏莫名地焦燥,三叔叫了他兩次才反應過來。

“那兩個叛徒怎麽處理?”

這一仗他打得很漂亮,不僅完美地将尹耀東那批重軍火送到澳門,而且不費吹灰之力将兩個潛伏倪家多年的眼線拔了出來,倪坤現在能完全放心地将手裏的權勢交給他,只不過,他有自己的想法,做人鋒茫太露,總會讓人引起緊惕,他要的,是不動聲色地運籌帷幄。這兩個眼線,算是倪坤給他的最後一道考驗了。

羅繼并沒有在這兩個人其中,倪永孝欣賞這個人,有意提拔他,但是,單單這件事并不能徹底讓倪永孝放心。

“今天晚上,郊外工廠,叫上羅繼。”

周圍一片荒蕪,車子壓過長長的野草開得近十分鐘才見到一間廢棄的工廠。

冷月在空,涼風拂面,悉悉簌簌的草葉聲,像是在和一曲哀樂。

今晚,注定有人要死。

空蕩的廠房裏,兩個卧底被反綁着跪在地上,矮燈的暖色映照在兩張死氣沉沉的臉上,傷口的血色更像一抹迷人的紅。

倪永孝進門,三叔和羅繼已經在這裏了。

三叔搖搖頭,道,“不肯說。”

“你們是警察,我們是黑社會,所以……”倪永孝極慢地開口,似為他們即将逝掉的生命婉惜。

“要殺要殺,別在這裏惺惺作态!”一個卧底警察不屑他的虛僞。

倪永孝點點頭。

三叔已經将一把槍伸在羅繼的面前。

沒有絲毫的猶豫,八顆子彈,一人四彈,處處要害。

槍聲在狹小的空間裏不停回蕩,充斥着倪永孝的雙耳,很好,他的手裏又多了兩條人命。

他起身出門。

三叔拍了拍羅繼的肩,“以後你跟着倪生。”

倪永孝睡不着,站在海邊別墅的陽臺上,房子依舊沒開燈,但這一次,他想着思晨之外的其他女人。

從澳門回來的時候,經過唱片店他下了車,他還有121張碟片照理說不用這麽快去找,但總要去看看它們确實還有,他才放心,他浏覽着那些黑膠唱片,鬼使神差之下竟然買了張《Unchained Melody》(注:〈人鬼情未了〉主題曲)。

他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鬼,但看到劉美文的剎那,他幾乎認定了她就是思晨,除了那個一模一樣的背影之外,盡管她們毫無相似點。她就像那個恨極了他的思晨,輕松兩句玩笑話就将他逼到了牆角,心裏泛起好些年都不曾有過的不安。

上一次的不安?

是殺海叔的時候。

他不止殺了他最愛的女人的爸爸,還要嫁禍給她的未婚夫,海叔欽點的未來女婿——蔣天勇。

當時,他抱着哭得聲嘶力竭的思晨,心裏泛起的正是這種不安。

他的手段那麽高明,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蛛絲馬跡都沒有留下,倪家想要的權勢和地位只有文家才能給,倪坤不想一輩子被壓死,他作為他的兒子,縱有萬般不願意,依舊還是要動手。當然,他是有私心的,思晨要嫁給蔣天勇,這個事只要海叔在一天就不會改變,即便思晨愛他那麽深,三番五次提議他一起逃走。

可是他們又能逃到哪裏去?他逃了他們倪家怎麽辦?有一勞永逸的方法他為什麽不用?何況還是個一箭多雕的方法。他本想着她恨了蔣天勇,會跟倪家統一戰線,卻不料他算盡心機卻算漏了她的孝心和執傲,她被仇恨蒙避了雙眼,沒有留下只字片語便不辭而別,離開香港,離開了他。

他跟着她滿世界地跑,她只是避而不見,她要他死心,活生生讓自己變成複仇的工具,倪永孝後悔了,眼睜睜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深淵卻無能為力。

他瘋狂地思念着她,撕心裂肺地痛徹整夜,一遍遍聽着那首《秋去秋來》。

他想見她,不惜以自己的終身做賭注。

他結婚、他生子,他完成了人生中必經的各種階段,他終于成功将她引了出來。

她回來了,四年之後。

第一件事就是将大紅的請柬遞到他面前,她要結婚了,嫁給她自以為的那個兇手。

他痛苦地看着她泥足深陷,一點一點。

像踩進一片黑暗之中……

倪坤常說,出來混,遲早要還。

如果劉美文是思晨回來向他索命的,他甘心命抵,他欠她的,又豈是自己一條命可以賠償得了的?

“阿孝……阿孝……”倪永孝聽到熟悉的聲音,乍一睜眼就看見了思晨,她立在他的床前,一件血衣,滿身的彈孔。她面容清瘦,頭上挽着一個簡單的髻,他才想起初見劉美文時,她頭上那個髻跟思晨這個一模一樣。

“思晨!”倪永孝起身,一把摟住她,卻撲了個空,他從她身體穿了過去,伸手觸碰她,卻只是波看得見樣子的空氣。

“思晨……”他焦急地揮着手,完全感覺不到她。他摸她不到,她卻能碰到他,伸手,瞬間卡住了他的脖子,像一股氣流将他撞到床上,力道十足,她猙獰的臉望着他質問,“你是不是就是這樣掐死我兒子的?!還是這樣?!”她拿起一個枕頭蓋在他的臉上,他的腦海裏竄出那個小肉球的樣子,手舞足蹈地掙紮了片刻,便在他手中的枕頭下沒了呼吸,他的心像被鋼針串起來一樣疼,疼得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本以為自己可以還一條命給她,可到了這種生死的關頭他居然還是出于本能地反抗,他揮着手,然後就抓住了一個軟綿綿的□□。

安小婉剛碰到他就被他翻身卡在了身下,他的眼睛裏幾乎都是血絲,睜着的雙眼像沒有對焦一樣,完全看不見她,她撲騰着喊着他,“倪先生……倪……”她幾乎要被他掐斷了脖子,後面的字節卡在喉嚨裏根本蹦不出來,她用盡全力推了他一把,他終于醒了,滿頭汗。

倪永孝松開手,安小婉連眼淚都咳出來了,他起身下床,冰涼的語氣裏沒有一點溫度,“以後,不要進我的房間!”

“我知道……只是聽到你房裏的鬧鐘響了好久……你……”‘你又在叫喊’這句,她說不出口,也不敢說,甚至這麽久以來,她連他的名字都不敢叫。這個男人,表面溫文爾雅,內裏卻像極了一頭壓抑的野獸,讓她不自覺地感到恐懼,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突然爆發,即使在她身上,她也從來看不見他深不見底的眼神,他高高在上主導着一切,安小婉有時候想翻個身在上,卻終究只是個幻想,不是他不肯,而是她不敢,他身上有股寒氣,懾得她連踏出一步的勇氣都沒有,她覺得自己矛盾極了,在這種近乎将自己低到塵埃的相愛裏,她竟然無比眷戀他身上的氣息,深陷到底,無法自拔。

倪永孝不常來,一個月三兩次吧,來了他們也不睡在一張床上,就算有過身體上的接觸,倪永孝事後也會回到自己這間房。實際上,她搬進來也還差半個多月才一年,7月14日,她清楚地記得她是那一天來的,那天倪坤死了。

她當然認得倪坤,她不止認得倪坤,她還認得曾倩如、還認得倪家其他的兄弟姐妹,只不過,他們都不認識她而已。她早已将他身邊的人打聽得清清楚楚,甚至是那個死掉了的文思晨,她曾經一度以為是倪太太的那個女人,他救了她爸爸一命只為了換一捧百合花的那個女人,她好羨慕那個女人,即使死了,卻無時無刻不全盤占據着他的心。

倪永孝已經從洗漱間沖完涼出來了,安小婉見他要走,随即從自己房間拿出一些香料,“這些都是寧神的香料,你睡眠不太好,以後點一些吧?”她小心翼翼地詢問着他,只看到他眉頭輕皺就知道他又不喜歡,倪永孝當然不喜歡,他要時刻保持着高度清醒的狀态,黑社會之中,處處充斥着危險的訊號,他怎麽能讓這麽個東西掌控自己的心神?只是看到安小婉脖子上的紅印,他有些內疚,“以後多給自己買點東西,不要總是為別人操心,最近看你瘦了不少,叫李媽多炖點補品給你。”

安小婉的眼淚一滴滴往下掉,她覺得自己真是一點用都沒有,只這麽一句話就讓她的心溶成了一灘水,“知道了。”她擦掉眼淚,不想成為讓人讨厭的那些哭哭啼啼的女人,“後天就是7月1日了,要幫你準備百合花嗎?”

“我這兩天都不過來了。”

安小婉知道他不會在文思晨忌日的時候碰別的女人,又怕他誤會她是借着這個機會讓他回來,趕緊又補了一句,“我可以早上在樓下等你。”

她滿心欺盼地望着他,讓倪永孝完全不忍心拒絕,“那好,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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