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白百合和黑寡婦
清晨,霧氣未散。
昏黃的街燈下,安小婉捧着一束新鮮的百合甚至能滴出露水,去年,倪永孝的表情告訴她,他不喜歡那些配搭着的情人草,所以今年這束異常的素淨,每一株都是她親手挑的,剛剛從父親的花店過來,她看了看時間,索性留在樓下等阿孝,她等他,總比要他等好一點,只是她沒有想到這個布滿霧氣的早上,會這麽清冷,她捧着那束百合舉步輕踱,門口的看更叫了她幾次進去坐着等她都輕笑着拒絕了,阿孝今天的心情一定很不好,她只想他下車後能第一眼看到她。
第一眼?
她這麽想來又想起她第一眼看到他時的情景,或許冥冥之中很多事都是一早注定的,她從小就家境一般,運氣更是一般般,但那次她中獎了,她在商場買了不少打折用品,臨走時售貨員告訴她,填個抽獎券就有機會能獲得法國雙人游,然後這個驚喜就砸到了她的頭上,她母親過世得早,陪着父親艱難成長,自然是個懂事的乖乖女,沒有男朋友便約了個女朋友一起游法國。
那天,倪永孝正失落地在法國某個街頭徘徊,思晨打定了主意對他避而不見,他一路跟着她,滿世界地跑,揪心地疼,路過一家唱片店,悠揚凄厲的女聲唱得他心如刀割,竟然是張華語唱片,他進去掃了一眼貨架,居然沒有,店裏換了另一首音樂,他去前臺才知道最後一張剛剛被人買走了,他尋着店主的手勢望去,是兩個亞洲女孩。
安小婉只覺得身在異鄉聽到熟悉的旋律是件讓人覺得溫暖的事,她拿着那張黑膠碟又被同樣一個溫暖的人叫住了,安小婉對他的第一印象是極其好的,不單單是因為他舉止中有股無法捉摸的高貴感,與生俱來的王者氣,而是他能得體地将自己拉到和她同樣的高度,他被沒有像她讨厭的甚至惡心的有錢人一樣跟她說,我能出很多很多錢,只要你能轉讓給我。他告訴她這首歌對他來說很重要,因為他的太太跟他走失了。安小婉的心像被個柔軟的東西碰撞了一下,她覺得自己近二十年的等待有了希望,誰敢再說這個世上沒有一心一意的男子?這個男人似乎告訴她,只要她願意繼續等下去,總有一天她會等到屬于自己的那個人,她幾乎沒有猶豫将那張唱片給了他,她有什麽理由不給他?她不願意收他的錢,雖然她捉襟見肘,仿佛那些銅臭會玷污了他的高貴的情感。倪永孝接過那張唱片如獲至寶,他小心謹慎地拽在手裏,輕笑着對她道謝,這是一個怎樣迷人的微笑,斯文內斂之中透出絲絲甜膩,幹淨得讓安小婉像躺進了充滿陽□□味的潔白被褥裏。
倪永孝轉身,輕嘆出一口氣,回到香港第一件事掃了200張黑膠碟,他居然怕有一天它會賣光了,聽不到那把女聲他心裏總是踹踹不安…
思晨,飄他方的你可有着涼?
他打定了主意,他要結婚,只有他結婚,她才會出來。他對爸爸說,他願意娶倩如,結婚儀式上他終于看到了她,立在教堂旁邊的酒店窗前,淚如雨下……
羅繼将車輕輕踩停到路邊,安小婉見倪永孝下車,按下心中的小雀躍輕跳到他跟前,将花束遞給他,倪永孝小心地接過,手觸碰到她的,涼得刺骨,他心裏泛起一陣負罪感,事實上,他對小婉或多或少的疼惜裏總是充滿了深深地負罪感,一直未間斷。
“怎麽這麽涼?是不是等很久了?”倪永孝想脫下身上的外套,被她輕手拉停了,“我很快就上去了。”她溫柔地幫他拉好外套,小心地系上扣子,又掃了掃,他穿着正式的西裝想必是還有其它事,她沒什麽用幫不了他什麽,只求不會拖他的後腿。
“如果不舒服就去看醫生,別拖着生病了,有事打給我。”
“知道了~去吧~”她微微一笑,又催了一次。
他上車,又搖下車窗,擡了擡手裏的百合,“其實,搭些情人草也不錯。”
她的眼淚簌簌地往下掉,強忍着哭聲答了一聲,“我知道了…”她轉身就上樓,眼淚止都止不住,文思晨是他的百合花,她是他的情人草啊!
她出電梯,一路走得跌跌撞撞,就像倪永孝第一次拉她來的時候一樣,那是1991年7月14日,是她第一次給他準備百合花之後的半個月,就是搭着情人草的那次。那天,倪坤死了,他落寞地坐在花店對面的大排檔,跟着浩浩蕩蕩地人群,個個一身素缟。那天來了很多警察,黃志誠和陸啓昌帶的隊,他們在大排檔裏對峙着,安小婉隔着馬路心都要跳出來了,所幸沒發生什麽事。那天,手下那幫人散了之後他喝了不少酒,只有一個叫韓琛的矮個子男人陪着。
“倪先生,你沒事吧?”安小婉趁着他等車的縫隙諾諾地踱到他面前,鼓起了極大的勇氣才開口,她隔着他的鏡片,看到他眼底的那片霧氣就跟今天早上的一模一樣!他拉着她的手将她塞進車裏,他拉着她上樓,出了電梯拉得她跌跌撞撞,她在這間屋子裏,在他的身下,成了他的女人,這是她第一次跟他睡在同一張床上到天亮,也是唯一的一次。
倪永孝頭痛欲裂地睜開眼就看到了安小婉驚恐的眼神,她下意識地縮開,他的心裏泛起的就是這種負罪感,他向她道歉,雖然知道他用這麽可恥惡俗的方法會傷了她,還是愧疚地開口,“我會補償你的。”
她竟然不惱,翻身下床,輕輕環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背上,“我想留下了,行嗎?”
倪永孝心裏一噔,遠遠地看到一個輪廓站在墓園裏,是黃志誠,他來了,提前來了,站在遠方扭頭正挑釁着他,所以,他今天連拜忌她的機會都沒有了,他立在門口,酸澀之中甚至有點想笑,誰說錢是萬能的?他想見她一面竟然這麽難,他将手裏的花束擺在進口處的臺階上,低喃道,“思晨……再見……”
“倪生,去哪裏?”羅繼打着手裏的方向盤,望向倒的鏡,倪永孝回過神來,戴上眼鏡,應了他一聲,“過澳門!”
氣氛沒有倪永孝想的嚴肅,至少有尹志南在,他想嚴肅也不行,那人擺明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對比尹耀東真是差得太遠了。
“倪生,現在我大哥走了,所以你們合作的那些生意就此作罷。”他開門見山,一點也不拐彎抹角。
“大家合作這麽久,一直很愉快,南哥現在接手澳門生意,按東哥在的時候那條數來做,我覺得沒有什麽問題。”倪永孝慢條斯理地開口,語氣裏竟沒有讓步的意思。
“我覺得有問題咯!現在,我很有理由相信我大哥是你殺的。”他起身踱近倪永孝,幾乎搭在他的身上,鬼鬼崇崇一開口,“我大哥死的時候就你在他身邊不是嗎?”
“誰都知道你們兩兄弟不和,要說有嫌疑,南哥你似乎更大。”
尹耀南輕浮一笑,“那又怎麽樣,現在澳門在我手裏。”他打一個響指,幾支槍齊刷刷對住了倪永孝和羅繼。
“倪生都算有膽識,只帶一匹馬也敢闖澳門。”
“人多有時候只會是個累贅。”倪永孝答話,羅繼将身上的西裝外套拉開,一圍炸彈綁在腰上,他手裏拉着引線。
“是東哥上次那批軍火,他送了一些給我,一直沒派上用場,南哥要不要試試?”
尹耀南一怒,伸手從手下人手裏接過一支槍抵住倪永孝,“啪”地一聲,當場血肉模糊,只倒在倪永孝的腳下,瞳孔放到異常地大,半秒鐘,局勢完全颠倒了。倪永孝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張大網裏,處處充斥着危險的訊號,他一直小心謹慎,步步為營,連那個槍手都解決掉了怕留下萬分之一把柄,怎料到還是被人算計了,是誰?他一直以為是尹耀南找了殺手殺了尹耀東,然後再擺周國華出來,順帶着連倪家一條根拔起,可現在,一秒鐘之前,尹耀南确确實實倒在了他面前,電光火石間,所有問題都繞進了他的腦子裏,到底還有誰,能布下這麽嚴密的一個局?
劉美文?!
他眉頭緊皺,可還有很多事他想不明白,他需要時間過濾一下,那幫人沒有給他機會,帶頭打死尹耀南的那一個,擡了擡手裏的槍指着他們,“還不走?!”
“倪生,先離開這裏再說。”羅繼看出他的焦慮,事已至此,再折騰下去只會搭多兩條命。
車子一路飛奔,從劉美文的車前直接沖上澳氹大橋,她坐在後座,挂斷手裏的手提電話,看着倪永孝的車影,嘴角一提,悠悠地開口,“将倪永孝殺了阿南的消息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