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是狗屁的,為了這卓越的自我認知,少扣點,三分吧!另加50個俯卧撐,一分鐘內完成。”

拓永剛的胸膛劇烈地起伏,拳頭攥的死緊,滿臉通紅,不動。

齊桓沖進隊伍,一腳重踢在拓永剛身上,踢得他一個趔趄,掉出隊伍:“耳朵聾了嗎!五十個俯卧撐!”

吳哲再一次喊起來:“報告!” 拓永剛緊咬牙關,終于伏地,開始做俯卧撐。

袁朗這才滿意地轉過來:“39說話。”

吳哲:“長期睡眠不足會給人體帶來不可逆的傷害!”

袁朗:“即使你在這裏度日如年,客觀上也還沒有到達‘長期’這個程度。質疑教官的專業度,扣三分!”

齊桓還在掐表數數,袁朗又補了一句話:“一分鐘內要是沒完成的話,再加50個。”

淩晨一點的星光很美,然而沒有人能夠欣賞。基地裏也很安靜,安靜得好像真空了一樣。這使得屠夫的聲音格外震耳欲聾:“二十一,二十二……”

所有學員在這聲音裏一遍又一遍地問着自己:我為什麽要來這裏,我為什麽要加入這樣的部隊?

這一天,全副武裝,二十斤負重,50公裏大拉練。教官依然在車上,依然在喊着:“一群沒用的垃圾!連跑步都不會,還指望他們保家衛國呢,敵人一到恐怕全都屁滾尿流了吧!”

跑着跑着,吳哲照常開始慢慢掉隊,就看見24號一手掐住他自己的脖子,一手拎着他自己的頭發,沖着吳哲做了吊死鬼的造型。

他在說,早晚吊死那幫死老A。

按照規定,他們是不被允許彼此溝通交流的,但對于同食共寝的他們來說,這點實際上很難監管到位。他們很快偷偷發展出自己的密碼通訊系統,稍微避着點屠夫,不要發出太大聲音,一般不會被發現。

24號是個秒人。據他自吹,精通18國語言,聯合國開理事會有他一個翻譯就夠了。在學員們最鐘愛的活動——罵教官裏,他的詞彙量最豐富,然而沒有人能聽懂,因此一直倍感寂寞。吳哲雖也是學外語的,但主攻方向在南亞和東南亞語系,和他不是一路。

不過兩人同為體能訓練的後進生,還是在很多地方找到了共同話題,比如,做鬼臉。吳哲将一邊嘴角吊到鼻子高度,擠眉弄眼擺了個中風偏癱的表情,以示回敬。

50公裏很遠,上海的最東面到最西面也不過才90多公裏。他們今天要強行軍超過半個上海市的距離。相比起距離這個數字,更可怕的是他們并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還剩多少,還有多久。沒有人會告訴他們,前方的路仿佛比西天還要遠,永遠沒有盡頭。

24號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快不行了。平時一次10公裏已經要了我的老命,可現在應該已經超過了20公裏。我反正已經心滿意足了。誰也不可能一口吃成個胖子。”

吳哲的聲音同樣斷斷續續:“絕對沒有20公裏……我覺得才剛過10……公裏。”

24號不可思議:“不是吧?”

教官車裏,齊桓拿着個望遠鏡去看隊伍最後:“還是他們倆,24,39。這體能差距,可真不是一天兩天能補上來的。”

“實在不行就算了。總不能帶到戰場上送死吧。”袁朗沉吟片刻,又吩咐道:“接下來開慢點兒,我再看看。”

車子漸漸從隊首落到中段。很多處在中等偏後位置的學員本來已經死豬不怕開水燙了。這一看到車,瞬間又紅了眼,盡力跑得再快點,好像只要超到了車前面,就勝利了。

24號喝了一口水,繼續跑着:“我真的撐不住了。這會兒一定超過30公裏了。太可怕了,我居然負重跑了30公裏,我媽要是知道能哭死。”

吳哲掙紮着回應,即使他現在一點都不想說話:“你的措辭太消極。請用“我要”開頭,重新造句。”

24號“啊!”一聲,捂住腰,胃痙攣。

吳哲立刻大喊:“救護車!救護車” 前面的學員聽到了幫他一起叫住随隊的救護:“隊尾有人不行了!”

24號疼得滿臉冒汗,氣若游絲:“我要,我要休息。”

吳哲幫着醫生把他送上車:“不錯 ,這回聽上去積極多了。”

袁朗遺憾地在24號的名冊後做了一個标記:“他的胃痙攣已經是心病了,治不好。分扣完就直接開了吧。”

吳哲有些傷感地看着遠去的救護車,和更遠處的隊伍,嘆了口氣,重新上路。

這下,只剩自己了。

早就已經不是在跑了,連說是快步走都很勉強。但他不敢停,好像一停就再也走不動了。肢體已經沉重如鐵,仿佛不屬于自己。整個呼吸道系統全都燃着火,靈魂也開始飄忽。

吳哲幻想着自己浮出體外,飄至半空,任那具背負沉重的,痛苦難捱的行屍走肉,在沙土揚塵的山道上機械地運動着。山道上蠕動着無數和他一樣的行屍走肉,仿佛末日景象。一輛帶着實驗人員的實驗車,一輛滿載全武裝軍隊的押運車,跟随在隊伍一旁,向着另一個未知的世界。

就在那兒,吳哲的神魂好像已經望到了終點。那是一個乍看之下平平無奇的70年代老樓,誰路過都不會多瞧一眼。但是吳哲一下就認出來,那棟樓只是掩護,它的下面有一個防核爆等級的地下基地,全無菌環境,滿滿的黑科技。

穿着白大褂的實驗人員穿梭其間,試圖把他們這群喪屍轉化成沒有知覺沒有感情的傀儡特種兵。一個白大褂似乎察覺到了被窺視,猛然一個轉身盯向吳哲,目光銳利,如鷹如鹗,亮得吓人。

正是袁朗的臉。

吳哲一個哆嗦,魂魄歸位,靈肉合一。所有的酸痛,沉重,困難的呼吸,又一次回來了。

混賬王八蛋!

齊桓納悶地看着後車窗外的人:“咦,剛看着都沒氣兒了,怎麽突然又活過來了?”

他們中途休息了兩次,每次只有10分鐘。每次休息,成才和許三多都會特地走到隊尾。吳哲的狀态很糟糕,這讓他們很憂慮。

一旦開拔,吳哲又會把他們推開:“先走吧,等不等我都一樣,不用擔心我會放棄,我會堅持下來的。”

“還有五公裏!” 齊桓突然大喊。袁朗瞪了他一眼,齊桓心虛地轉過身子。

這個消息簡直讓人如聆天籁,大家欣喜若狂,很多人又重新爆發出幹勁,恨不能一步就跑完這5公裏。吳哲卻仿佛沒有聽到一般,依然拖着沉重的身體,亦步亦趨。

他确實也沒有聽到,身體的不适已經遠遠超出了他以往的經驗範圍,五髒六腑都攪成一團,被鐵錘一樣粗的金箍棒敲來砸去,又用九尺釘耙縷了一遍又一遍,縷得支離破碎,只剩下一團空洞洞的三味真火。

孫猴子在煉丹爐裏怕不就是這種感覺吧。

突然,他開始咳嗽,劇烈地咳嗽,似乎要把肚裏那點子東西全都咳出來。咳嗽的聲音甚至傳到了隊伍前排。成才喊住許三多:“回去看看。”

吳哲終于倒下了,趴在地上,咳嗽着,嘔吐着。因為并沒有吃早飯,他只嘔出一灘黃水。趴在那裏,呼吸聲像漏了氣的風箱,嗤嗤的。

救護車停在了他的身邊,許三多扒拉下他的全部負重,背到自己身上,成才把他扶起來,要送他上救護車。吳哲擺擺手,拒絕了。上車等于放棄了這次任務,而他還不想放棄,至少不是在這個時候放棄。

袁朗看着吳哲。少校的眼中全是血絲,因為痛苦而自動分泌出的淚水還殘留在面頰上,滿頭的灰土,嘴角還有黃水的殘跡。相比初見時的清澈明朗,眼前這個就剩半口氣的家夥,凄慘得讓人不敢相信是同一個人。

可是他仍然站了起來,而不是就此趴下,或者逃進車裏。就憑這一點,已足夠值得尊敬!

然後袁朗大聲說:“借着照顧隊友,都在偷懶吶!原來娘娘腔也傳染啊!”

屠夫背過身,聽不下去了,這話連他聽了都想揍人了。

許三多憤怒地瞪着袁朗,想說很多話,但最終一句也沒有說,因為沒有意義。這是一個壞人,無論說什麽,他都不會聽。

吳哲也努力仰起頭,看着袁朗,好像在看一個可怕的,令人憎惡的,但身軀巍峨龐大到讓人無法忽視的,怪物。

吐幹淨後,人反而會覺得精神好很多,只是會覺得虛,身體是輕的,腦子也是輕的,輕飄飄的不知該去哪裏。唯有盯着點什麽看,才好像找到了重心。

成才扛起吳哲的一條胳膊,架着他從教官面前走開。吳哲轉動脖子,視線沒有半秒鐘離開過他眼中的怪物。

教官沒有因此扣分,這讓成才松了一口氣。

吳哲盯袁朗從窗口消失,然後他感覺自己穿過後檔玻璃,再一次看到了怪物的臉,即使那玻璃上貼着黑色的車膜,什麽也看不見。

越野車一聲轟鳴,再次啓動。這聲音把吳哲胸膛裏那點殘剩的三味真火又騰然點起了,像火車的燃氣機,燃燒着為沒有生命的軀體提供動力。

倒回去一個月,那時的吳哲絕不會相信,這輩子會有靠着怒火活下去的時候。

趕上去,宰了他!

成才驚訝地看着吳哲甩開他的攙扶,再次出發。

“我開始有點喜歡他了。”袁朗扒着車子的後擋看過去,目不轉睛。

“他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閃動着旺盛的生命力。齊桓,給他加兩分。”其實是可以加分的,只是學員們并不知道。

齊桓撇撇嘴,打開計分冊:“被你看上真慘,我看他恨不得一口吞了你。”

袁朗剛剛發現了一個好苗子,美滋滋地說:“随便,只要他的胃夠大。”

☆、客觀詳盡的全方位學員評估

會議室裏,綠泱泱坐了一屋子的軍官。

鐵路宣布消息:“中央已經下達正式命令,要求我們在年前完成藍軍旅的組建。”

在場的所有參謀長,指導員,隊長無不喜形于色,只有袁朗依然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态。

鐵路切換了一下幻燈片: “從此以後,我們将成為全國武器設備最先進,人才選拔優先級別最高,編制改革自主性最強的部隊之一。我們将成為陸軍五大戰區所有部隊的試金石,幫助他們找出自己的弱點,提升他們的戰鬥力!”

我國學習采用國外的假想敵制度已經多年,但因為專業化程度不足,一直是左手打右手的狀态,沒什麽成效。因此,後來調集了國際化程度較高的特種部隊老A來扮演藍軍,進行模拟演習,這一下子就把幾大軍區都打蒙了。平均戰損比高達1比25,一個老A換常規軍區25個人,甚至常常零傷亡完成演習任務。上面這才痛定思痛,直接提拔原A大隊隊長鐵路,組織成立專業的藍軍旅。

一人突然發問:“那麽原本的特種任務……”

大家一齊看向袁朗。

鐵路:“我們會擴編,但袁朗那邊職能不變。A大隊并入藍軍A旅,平時自主訓練,該出任務出任務,演習的時候服從命令調配。”

袁朗:“明白。”

鐵路很嚴肅:“所以你現在進行的選拔很重要。我需要最客觀詳盡的全方位評估,藍軍旅這邊缺人手。”

袁朗嬉皮笑臉:“我看中的人到時候不會被您橫刀奪愛吧。”

鐵路重重敲桌:“一切服從組織安排!”

“是!”袁朗心裏想罵人。

這天吳哲一到終點就暈過去了,一群人七手八腳地把他擡上救護車。護士阿姨一邊給他量血壓心跳,一邊用着斥責卻又驕傲的語氣說:“這幫死不要命的!”另一個護士給用紗布去擦他的臉,小心翼翼,好像那上面貼着一張易碎品标識。

24號把自己縮在救護車的一個角落,雙手抱膝縮得小小一團,似乎這樣就不會被別人看見。他從胳膊肘下面偷觑吳哲,那慘白得不像活人的臉色讓他的手不自覺就揪住了自己的衣服。

為什麽?為什麽!他不懂,如此年輕已是少校,前途一片光明,為什麽要為了一場無意義的拉練拼掉自己的命!

可是看着看着,他又莫名覺得羨慕。

吳哲最後是被人擡進宿舍的,全程未醒。醫護人員說無大礙,就是累狠了,睡一覺就好。

50公裏強行軍後,他們前所未有地獲得了半天的假期。外間走廊上,一個虎背熊腰的家夥窩在半人高的廊牆後偷偷摸摸往樓下瞄。其他人在宿舍門裏蹿頭蹿腦地問:“走了沒?”

那人看着齊桓帶着一衆副教官漸行漸遠,興奮道:“走了!全走了!”

除了樓道口的兩名衛兵,所有教官都在這天下午人間蒸發,給他們留下了一個無拘無束的午後。

一時間,整棟樓都沸騰了!許多剛剛還半死不活的人,頓時覺得自己又能再戰五百年。實在爬不動的,被舍友背着擡着也要去隔壁宿舍轉一圈,唱小曲兒的,打屁吹牛的,要不是沒有牌,他們甚至還想來兩把鬥地主。恨不能趁着這個機會把所有的壓抑一次性全部釋放出來。

許三多卻一副全然無動于衷的模樣,只對24號說:“我想睡覺了。”

方才護士們一走,24號就溜進了他們的宿舍,坐在吳哲床邊地上,神情凝重,不言不語,不知在琢磨什麽。

“哦。”24號讪讪地站起來。

許三多抓着門把手:“再見。”

24號只好踏出門框:“再見。”

然後房門就這麽頂着他的鼻尖關上了,把一切喧鬧隔絕在外。

屋裏,許三多一個引體向上翻到上鋪,開始睡覺。

拓永剛看得目瞪口呆。42這個小士官一直是副淳樸良善的農村孩子模樣,從沒見他和誰紅過臉,萬萬想不到,這一發起脾氣來還怪吓人的。他心有餘悸地看了眼自己的上鋪,又看看成才,成才也看看他,彼此都覺得和對方沒什麽話好說:睡覺睡覺!

吳哲這一覺足足睡了七個多小時,醒來時已是晚上。日光盡消,向窗外望去,唯有昏黃的路燈柔和溫暖,隐隐還能聽到遠處操練場正在夜訓。宿舍樓裏嘩啦啦的說話聲,走路聲,打鬧聲,人間喧嚣,美好得讓人不可思議。

他一邊啃餅幹,一邊痛心疾首于沒能參與到下午的狂歡之中。

“39,你應該吃飯。”許三多在以前的部隊是班長,此時威嚴上身,俨然一副要把下鋪舍友當新兵照顧的架勢。吳哲只好扔開餅幹,去吃許三多幫他留的飯菜,用保溫桶裝着,到現在還熱乎着。

拓永剛看他活蹦亂跳的樣子,郁悶:“人小士官拼一把是因為沒得選,你一個少校積極成這樣,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我反正是看不上他們那幫貨色。”

成才從練習閉氣的水盆裏擡起頭,這次堅持到4分半了。他的臉色不太好看,不知道是憋氣太久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吳哲神秘兮兮地搖了搖手指:“平常心平常心,小生已然下定決心,絕不留在這裏。”

“好兄弟,”拓永剛找到了同盟,激動地一拍吳哲肩膀:“走走走,我們現在就去找教官要求退出。看我出去了不投訴死他們!”

許三多驚訝起來:“39,你要走!”

成才開始下一輪的深呼吸。

“不能現在走。”吳哲被拍得差點散了半身骨頭,龇牙咧嘴地才緩過來:“現在走,就成我們認輸了,反倒趁了他們的心意。咱們必須堅持下去!”

“……然後呢?”

“一般來說,這種師級直屬的特種兵部隊,不可能只由袁朗那個爛人一言堂。”某位病號放下手裏的保溫桶,興致勃勃地暢想起來:“正式錄取時,必然還有更高級別的面試場合。最差也能見到鐵路,甚至有可能獲得直接面見師長的機會。”

成才突然停住要埋進盆裏的頭,問:“鐵路是誰?”

拓永剛也好奇地看向吳哲,他雖然見過鐵路,但因為對方的機密級別太高,他并不知道鐵路的确切身份。

“據我估計,他應該是老A基地的總負責人。能從我們旅長手裏挖到人,級別至少不會比旅長低,優先級卻要更高。性格很強勢,搞不好也是特種兵出身。”

吳哲一邊熱情地分享着他的猜測,一邊咬牙切齒:“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個爛人敢在訓練裏這樣折磨我們,他的上官無論知不知道都難辭其咎,要麽就是上行下效,要麽就是監察失責!

“這是一個爛游戲,但如果不玩下去,我們就見不到通關boss。捱了這一番辛苦,不虐一下boss我怎麽能甘心走!”

“不錯不錯,” 拓永剛被他說得熱血沸騰:“等他們跪着請我加入的時候,我再說:這破地方老子看不上!”

吳哲和他一個擊掌:“男兒當如是!”

“39。”許三多突然開口。

吳哲熱切地看着許三多,舉起手掌,準備和他也來一個give me five。

許三多說:“你的飯要涼了,快點吃。”

少校大人一呆,乖乖抱起保溫壺,繼續吃飯。

老A們的宿舍和學員們的宿舍其實相隔并不遠,隔着黑暗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彼此的燈火通明。

宿舍內,袁朗正一手夾着煙,一腳翹在椅子上,對着屏幕螢螢的亮光,埋頭苦寫下午鐵路交代的“客觀詳盡的全方位評估”。

齊桓抱着自己的手提電腦,可憐巴巴在他旁邊錄入每日的訓練成績。他很讨厭這份工作。放棄家中替他安排好的陽光大道不走,非要來老A受罪,可不是為了來當秘書的。但不知為什麽,袁朗就喜歡點他幹這種活兒,據說是為了心理平衡。艹他大爺的!

“下午你們開會說什麽了?”齊桓有一搭沒一搭地問,“我瞧指導員走路都快飄起來了。”

“能有什麽好事,”袁朗沒好氣地回答,“無非是活更多了,工資卻不給漲。”

“艹。”

袁朗的報告大致寫了個框架,剩下的就需要在接下來兩個月一點點再添補,或修改,或删除。

“過來,”袁朗把電腦屏幕往齊桓的方向掰了一下,“說說你對這些人的印象。”

42個學員,42種脾性。有的體育素質更強,有的頭腦更聰明,有的對身體上的折磨耐挫力更好,有的則對精神上的打壓恢複得更快。各有各的優勢,各有各的長處,并沒有誰一定比誰好,一定比誰強的說法。

可是現在,他們必須用一個讨人嫌的模具去給他們打一個框,把超出這個框的部分,哪怕只有一毫米,也要毫不留情地切掉。有些切完了還能動的,便可以酌情留下。而那些失血過多因此陣亡的,就只能斷然抛棄了。

這是一個會讓善良人充滿負疚感的過程。可這就是軍隊,這就是特種軍人。普通人向往不已的強大力量,本就來源于他們無法想象的犧牲。

齊桓先選了一個他覺得比較安全的說:“41號态度也好,成績也好,沒什麽缺點。”

袁朗看了他一眼:“不覺得他有點太積極了嗎?”

齊桓直翻白眼:“積極也有錯?”

“太在意別人的關注話,比較容易混淆我對他的觀察。”袁朗很無恥地說,“你接下來盡量不要理他,沒人搭理就是他最大的地獄。”

這就是他裁切人時一貫的手段,刀如蟬翼,直抵關節,如庖丁解牛一般,霍然落刀,骨肉分離。

“嗯,還有42。除了笨點兒,是個好兵。”

袁朗搖搖頭:“他不笨。他最大的聰明,就在于他從不自作聰明。我暫時沒找到他的大缺點,你再幫我想想。”

齊桓覺得自己的良知在萎縮:“27很優秀,稍微有點狂傲,但這不算什麽大毛病。”

“傲氣能激勵一個士兵的自尊和勇氣,我只怕他狂過了頭,反倒把自己困住。”

袁朗繼續說:“你看39,典型的知識分子通病,總覺得自己比別人懂得多,好為人師,輕浮。但有一點比27好,他足夠平易近人。眼裏能看得見別人,就不會輕易被優越感蒙蔽心神。”

齊桓似懂非懂地聽着:“那該想什麽辦法磨一磨他的傲氣呢?”

袁朗微一沉吟:“明天的打槍活動改到10公裏越野之後。”

27的履歷裏槍擊成績是極為優秀的。但倘若沒有專門訓練過,再優秀的槍手在心慌氣短地跑了10公裏後直接拿槍,那成績必然也好看不到哪裏去。

好毒的計!下屬默默腹诽。

“那39呢?”齊桓開始好奇起來。

“暫時還看不出他的這個問題嚴重到什麽什麽程度,所以,”袁朗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目光看向空中,面上浮出一種難以捉摸的笑:“要想辦法讓他再浮躁一點。”

再浮躁一點是什麽意思?齊桓不太懂,不過聽上去就很吓人的樣子。他默默替吳哲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子彈上不了靶的秘密

學員們難得的自由狂歡直到當天9點熄燈才正式結束,一切又恢複常态。該做的訓練還是得坐,該見的惡人也還是得見。

袁朗伸了個懶腰,微眯着眼,表情活像一只剛偷了雞的黃鼠狼:“昨天大家玩兒得還算開心吧?”

沒有人回答他,打一巴掌給一甜棗這種戲碼只能騙騙小孩子罷了。

“不要這麽緊張,”袁朗走進隊伍,一個個去拍他們的胸口,看着輕描淡寫,力氣卻很大,稍微沒繃緊就會被他拍晃身,然後換來一個扣分,“今天你們只會更開心!”

“日落西山紅霞飛~”他荒腔走板地唱着,走過吳哲:“歌名叫什麽來着?大碩士。”

吳哲盯着袁朗上衣口袋裏露出一角的智能手機,說:“報告,聽歌詞是打靶歸來,但聽調實在不知道是什麽曲子。”

袁朗哈哈大笑,環住吳哲的脖子,不輕不重地勒了他一下,哥倆好地說:“消遣我呢?”

笑聲震在耳邊,嗡嗡地帶着胸腔共鳴。吳哲默默回憶起他對許三多操作過的“釣魚執法”,心中暗念平常心。

“沒錯,咱們今天就是要打靶!”袁朗又走到拓永剛的面前,停下,不出所料看到一個狂喜難抑的表情,“齊桓,給大家介紹一下規則。”

“是!”齊桓跨立應聲:“在操場上跑完25圈後,立即沿你們眼前的這條路,跑向隔壁靶場,拿起地上的步/槍,在1分鐘內打完彈夾裏的全部子彈,總環數在180以上則視為任務完成。超過時限打出的環數将不計入成績,成績不達标者,100米往返跑,懲罰完成後可繼續嘗試射擊直到任務完成。超過45分鐘未完成者,任務失敗,扣分。”

拓永剛的笑容消失了。

看上去考的是打靶,但其實更重要的仍然是體力。大家都知道,除了特別的天才和特別的蠢材,對于普通人來說,好槍法基本就是子彈喂出來的。和其他體育活動一樣,打槍不僅需要腦子,還需要肢體記憶,打靶的機會越多,手感就越好。能來這裏的,沒有一個兵齡少于2年,兩年時間不要說這些兵王,就是普通的小兵也能打出這個平均六環的成績。

真正的難點在于十公裏的跑步後能否在第一時間穩住狀态,直接命中。倘若沒能,之後的反複罰跑只會讓體力消耗更快,通過任務的幾率更低。總時長更是緊張。從這裏跑向靶場,至少要3分鐘,剩下時間剛夠吳哲這個水平的人跑完十公裏。

他能想到,別人也能想到。只不過,他們大部分已經麻木于老A這種跑步跑步再跑步的練習方針,能夠有機會摸摸槍,已經足夠高興。除了吳哲和24稍許擔憂,他們擔慮自己還沒摸着槍就任務失敗了。

可是拓永剛不一樣,槍法是他引以為自豪的東西,是他心心念念要震傻這幫死老A的地方!

許三多和成才已經是來自于陸軍的精英部隊了,但他們連95式步/槍都沒試過,只練習過81杠和85狙擊步。而拓永剛自出生起,就被他退役射擊運動員的老爹寄予厚望,小人兒還沒槍高時就開始跟着老爸去射擊場玩槍。常規的競賽槍都是練熟的,甚至還打過鄉下人藏在家裏的鳥铳。

結果出國比賽的時候,在阿拉斯加的靶場玩了回實戰真槍,再回來就不肯碰競賽槍了,不夠爽。因為槍法好,他直接被軍校特招,進了空降兵特種部隊,常規訓練的輕武器涵蓋了幾乎國內所有款式,甚至還有從黑市上淘來的外國制式武器,對于他這個尖兵軍官也是大門敞開,随時拿取。

在部隊裏,像他這樣的神槍手,往往都會有自己最拿手的一款槍。可是拓永剛最得心應手的槍不是一款,也不是兩款,是整整十一款!涵蓋了幾乎所有搶種,每一款,都能在他的手下輕易打出近乎滿分的成績。

真正的槍械全能!

所以,他對自己說,不能輸!

大概是昨日的50公裏一下打通了任督二脈,吳哲開始覺得10公裏也不怎麽漫長了。但即使如此,到達靶場的時候,依然氣喘如牛。

這靶場平日熱鬧得很,他們每每在隔壁跑步,總能聽到這裏傳來的連綿不斷的槍聲,但是今天格外安靜。這倒不是說現在真的有多靜,只是相對于一場打靶練習來說,現在的分貝程度實在太不正常。打過槍的人都知道,槍是一種很吵的東西,室外還好些,室內靶場簡直可以用“震耳欲聾”來形容,所以射擊運動員都需要佩戴耳罩。部隊裏槍打得好的很多也都有耳鳴等聽力方面的問題。

可是此時,大部分應該在打槍的人都在跑步。然後間或地發出一梭子槍響,像奮不顧身撲向火燭的飛蛾,子彈撲向靶位,然後全部落空,或者瞎貓碰到死耗子撞到靶紙的邊緣,擦出一兩個不怎麽好看的破洞。

吳哲納悶着,不應該啊。隊伍裏還是有幾個跑步強人的,不說別人,就41和42,跑完10公裏不能說氣都不帶喘,但顯然不至于連槍都拿不穩,他們又一貫的心理素質好,聽說在原部隊射擊成績也很優秀。縱然此時靶位距離稍微有點遠,可到底沒到離譜的程度。

沒有時間去關心別人了,他已經用了42分鐘,還剩三分鐘,刨掉罰跑的時間,他實際上只有兩輪打槍的機會。

“平常心,平常心。”吳哲喃喃自語,撿起屬于他的靶位前的那支95。

長跑後立時停住,心髒沒能反應過來,跳動地依然十分劇烈,恨不得從人的喉嚨裏躍出來似的。吳哲決定用卧姿射擊,這種姿勢對于他現在這種雙臂無力的姿态最友好,雙肘着地,穩定性好。

卧倒後,吳哲這個站位的副教官向着槍靶處吹了兩聲哨,大喊:“39號開始射擊!”。這是在告訴吳哲,一分鐘計時開始。

娴熟地将眼睛湊向瞄準鏡,找到自己的環形靶紙,十字中心對準正中心那個寫着10的圓點,把槍調成單發,一次出一顆子彈,這樣縱然剛開始成績不夠好,浪費也不大,之後還能彌補。

深呼吸,再一次深呼吸,心髒依然有些過分地跳動着,雙手也在微微顫抖。磨刀不誤砍柴工,在恢複狀态上上多花一點時間并不算浪費。

保持平穩,扣動扳機。啪! 子彈帶着餘韻出膛,槍口噴薄出一陣煙霧,緩緩散開。子彈一出手,吳哲就知道自己偏了,打熟了槍的人都有手感,就好像常投籃的人,籃球一出手,能不能中,心裏有數。

不過這沒關系,前幾發成績不好是他預料中的事,3環,也許有5環?再稍微調整一下就好。吳哲透過瞄準鏡去細看自己的成績,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靶紙上幹幹淨淨,一點打過子彈的痕跡都沒有。

居然沒上靶!

“這不可能!”吳哲跳起來。

他身後的副教官冷着臉:“你還有30秒。”

吳哲回頭去望袁朗,那人此時正靠在越野車上脫鞋,他龇牙咧嘴地把鞋子倒過來抖一抖,又穿上。似乎覺察到某人的視線,袁朗擡起頭,向他露出一個洋洋得意的張狂笑容。

他做了手腳!吳哲幾乎在第一時間就下了斷定。

再一次卧倒,他開始檢查瞄準鏡,然而并沒有問題。參數合理,呈像清晰。風向?此時平靜無風。難道是槍的精度不合格?

問題究竟出在哪裏?

“報告!”

“27。”

拓永剛大聲道:“這批槍精度有問題!”

絕大多人聞聲停下,一齊轉臉去看他。有些人心有戚戚焉地想,果然不只我一個人覺得有問題。有些人則恍然大悟,難怪總打不出合格成績,原來是槍有問題。

但袁朗走到他面前,中氣十足且不容質疑地回答他:“這批槍沒有問題。”

拓永剛開始躊躇了。他自己也未嘗沒覺得這個猜測荒唐,在軍需物資管控嚴格的今天,特地訂做一批精度不合格的槍就為了整他們?

突然,他聽到一個副教官張皇大喊:“你不能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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