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看着沒有39鋒芒外露,但也絕不是善茬。不管怎麽罵他都嬉皮笑臉,時不時還能反擊一二,像只活潑的家貓。
“請允許我在休息時間自行練習快速射擊。”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他們的槍整整齊齊放在不遠處射擊位的地面上。
出人意料的請求,齊桓甚至沒反應過來。袁朗先開口:“齊桓,給他換個新彈夾。”“是!”
一群人亂坐在靶場的水泥地面上,有些燙,但是沒有人想動,太累了。成績最差的24卻站在那裏,反複進行着出槍上膛瞄準擊發這四個簡單至極的動作,一遍又一遍。
“加油!”吳哲躺在許三多的腿上看着24一絲不茍的身影,覺得驕傲極了。
齊桓也望着他,突然問:“真的不能再等等嗎?”
面對這個軟心腸的下屬,袁朗無奈道:“總得給老大一點面子吧。”
只見齊桓從地上躍起,掐着秒表疾走到24身邊:“1.4秒,出槍幅度太大!”“1.6秒,上膛反應慢了!”“1.2秒,還有改善的空間。”“1秒,瞄準的時候離眼睛那麽近準備被後座力撞瞎掉嗎!”
大家都慢慢聚了過來,關切地圍觀着他們的同伴:
“加油啊!一定能及格的!”
“有進步啦!”
“這一次不錯!”
“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一個通訊官跑到袁朗身前,以只有對方才能聽到的音量輕聲道:“緊急任務。”
“知道了。”袁朗最後看了一眼他的學員,在無人注意的情況下,靜悄悄地走了。
☆、第一次實戰
晚飯結束回到宿舍,齊桓在解散隊伍後叫住了常蒲:“24留下。”
24惴惴不安地跟着齊桓走着。天已經黑了,月朗星稀,一片寧靜。
“報告。”
“嗯?”
“這是在送我回去嗎?”某人怯生生地問。
齊桓緩緩道:“你還剩兩分沒扣完。”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安慰了。
齊桓先行離開,只剩下辦公室裏看着沙盤的鐵路,和站在門口忐忑不定的常蒲。
“過來看,知道這是什麽嗎?”
常蒲收拾起七上八下的心情,有點傻氣地說:“沙盤。”
鐵路倒也沒說什麽,解釋道:“這是未來藍軍旅的地形圖。”
“終于要成立獨立的藍軍旅了?”大新聞啊!
鐵路微微一笑:“是啊,獨立于A大隊之外的編制,國際化訓練,全套仿美軍備。有興趣嗎?”
“當然,誰會對着沒興趣啊?”常蒲興奮起來,“什麽時候成立,裝備都配備了什麽?”
“這是機密。”鐵路心情很好,“要等你過來了,才能告訴你。”
常蒲怔住,許久方道:“過來的意思是,不能繼續參加集訓了是嗎?”
鐵路含蓄回答:“我們現在很需要你,中央留給我們的時間很緊迫。”
這是一個出色的軍事機械方面的高級人才,碩士論文裏提出的設想直接為他贏得一個國家級二等功。他甚至自學了多門外語,翻看各國軍事資料從來不用翻譯。本該在高校或研究所裏工作的人,卻執意要入一線部隊,讓鐵路用A大隊為誘餌截了胡。萬幸,袁朗的報告證明他确實不是一線的料。
“別安慰我了,我被淘汰是嗎?呵,之前還跟你大放厥詞,說什麽一定要上戰場。我知道,你嘴上雖然說沒問題,心裏其實在笑話我不自量力對吧!”
常蒲想忍住,但鼻子就是忍不住酸楚,聲帶也很艱澀:
“我那麽嬌氣,吃飯還挑食,青椒茄子皮蛋芹菜,我好多東西都不吃!我體力差,跑個10公裏都能廢掉半條命,越野從來沒堅持到終點過!近身格鬥我也不如別人,俯卧撐仰卧起坐統統都達不到你們的及格标準!”
說到這裏,他已經嚎啕大哭起來:“我就是一個癡心妄想的廢物!”
一向安如泰山的鐵大隊長,藍軍旅長,在自己的辦公室裏,面對一個即将被老A淘汰的學員,突然有些尴尬。
“你,你別……”
常蒲從沒有這麽傷心過。黃粱一夢終要醒,在這個安靜的辦公室裏,他聽到了自己夢想破碎的聲音。
“立正!”
常蒲一個激靈,下意識立正,露出的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給你兩天時間,去原部隊道個別,後天下午回來報道!”
少年人抽泣着應聲:“……是。”
24就這麽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現在只剩40個人。訓練開始越來越殘酷,也越來越血腥。
匍匐訓練時,左右都是澆了汽油燃燒的橡膠圈,頂上的鐵絲網也燒着,自動步/槍還在身後嗖嗖地發着彈。一場訓練下來,身上落了幾塊燙傷疤簡直不要太正常。
一向愉快的課堂教學,在急救培訓上動用的教具居然全部用新鮮的動物血肉制成,那血赤拉糊的慘狀,有一半人當場就吐了。
還有瓦斯耐受訓練,一群人被轟進地窖,副教官們往裏扔了兩個催淚瓦斯彈後就鎖住了地窖門。瓦斯的強生理刺激不是一般的信念和堅持就能撐下來的。兩個學員當場崩潰,瘋了一般拼命用身體撞開地窖門,就此不得不放棄繼續參訓。
走的人越來越多,留下的越來越少。沉默越來越多,笑容越來越少,連吳哲都很久沒有逗趣的興致了。唯一能讓他覺得寬慰的是成才,這個孩子是極少數沒有被周圍情緒影響的,他一如既往的平靜,堅定,充滿期待,興致勃勃。他的泅渡成績在吳哲的幫助下迅速提高,其他訓練也始終名列前茅,總分扣得最少。他看上去确實很适合這個地方,吳哲真心希望他能得償所願,留在這裏。
爛人約莫是去看他的“親親”了,一個月後才回來。
“歡迎大家活下來了!”他對着剩下的9個人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極不真實:“活下來的以後就是兄弟了。”
這承諾來得如此不誠懇,即使是成才都不禁恍惚懷疑。
齊桓抱着電腦閱讀袁朗剛剛傳給他的實戰演習計劃書,他的隊長站在一旁吞雲吐霧地給自己提神:“一個小時後就走,不要給他們反應的時間,提醒其他成員不要露餡了,有敢在途中和新人磕家常的,回來訓練加倍。”
他的下屬擔憂地看着他:“你剛完成上一個任務,需要的是放假和休息。”
袁朗:“我不在你搞得定?”
“搞不定。”很坦誠的回答,換來的是自己隊長一個無可奈何的白眼。
齊桓終于看完計劃書,喟然長嘆:“我現在才懂你說[要讓39更浮躁一點]是什麽意思。難道那麽久之前你就開始謀劃這事了?”
袁朗莫名其妙:“怎麽可能,恐怖分子又不聽我的。”
還好還好,齊桓稍覺安慰。可轉念一想,從事發到計劃出來不過幾個小時,這人立刻就能把套備好,一石二鳥,若非無時無刻不在思考着如何給人下套,哪能有這樣快的反應速度。
齊桓下意識縮了縮肩,覺得自己能全須全尾殘存到今日,真是老天保佑。
吳哲懷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按到了人生的快進鍵,前一秒還在茫茫苦海裏掙紮不知岸在何方,這一秒海水驟褪沙灘出現在腳下,前方還放着一架直升飛機,一個袁朗站在裏面,沖他甩着一根直鈎的釣魚竿:“緊急任務!”
實戰!
吳哲一直對真實戰場憧憬不已。他很想相信這是一個真實的緊急任務,但懷疑無法遏止地湧上心頭,只覺處處都透着詭異。他們在被通知了“緊急任務”後,沒有片刻的反應時間,立刻就被拉到了軍用機場,一架直升飛機載着他們前往陌生的地方。他們甚至還穿着學員的帶號碼囚服,衣服上滿是塵土。
飛機上,老A的原隊員們一臉肅殺。吳哲試着和人搭讪,卻只獲得一個冷冰冰的眼神。
“換上衣服。”齊桓給他們發了制服。
吳哲驚訝地發現這是邊防武警的制服。老成員沒有絲毫疑問,迅速換上。新成員們彼此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心中的狐疑,既然沒有解釋,也只能跟着老成員有樣學樣。
他們脫下的衣服就放進了原本擱新衣的箱子裏。箱子旁還有幾個箱,防彈頭盔,防彈服,槍械,彈夾,和一些其他的裝備,也都一一分發了。
看到防彈頭盔的時候,吳哲心裏一驚,是帶着防彈面罩的款,這說明他們将有很大幾率要直面敵人的子彈。彈夾包裝上印的也不再是以往的空包彈字樣,清楚明白地寫着“實彈”二字。
機廂內的氣氛不由緊張起來。吳哲側頭看過去,許三多正坐在他旁邊,神情惶惶不安,成才更多的是興奮,但微微顫抖的雙拳出賣了他。吳哲也明顯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開始加速。
也許真的是實戰呢?畢竟做得還挺逼真不是嗎?
直升機的飛行高度比民用航空要低很多,不同後者的窗外都是白雲朵朵,乘直升機一般是能看得清地面情況的。比照着陽光的角度,吳哲估算了一下飛行的方向。他們在向西。西邊,邊防,槍戰,需要動用特種部隊的高水平敵人,一個自治區的名字呼之欲出。一個人民能歌善舞,瓜果甘甜美味,風景山河壯麗的好地方。
眼看着快到目的地了,齊桓終于開口:“一個月前,有一群在土耳其受過特訓的爆恐分子在境內流竄。當地武警在追捕過程中4死13傷,甚至被爆恐分子奪走了幾把槍。”
看着學員瞬時慘白的臉色,齊桓繼續道:“由于追擊,他們從昨日下午起逃進一個舊倉庫裏,總人數在15到20人之間,防守極有章法。我們這次的任務目标,就是潛入倉庫,全殲敵方!現在開始分組……”
吳哲的手心開始出汗,他說不好自己是相信更多還是不信更多。每組只有一名學員,是在刻意把我們分開嗎?也可能是為了保護新兵?
說是倉庫,其實是一家機械工廠,因為環保審查的問題在停工當中,幸而沒有人質因此被俘。
工廠很大,分前後兩部分,前部是生産車間,後部是倉庫,中間用一道刷卡通過的安全門隔開。因為停工,倉庫的幾道大門都被鎖死。老板為了躲環保調查組,直接帶着全家出國旅游一段時間,不在國內,鑰匙也帶走了。故而只能從生産車間的大門進入。
生産車間分上下兩層。上層中空,只圍着牆建了一圈辦公室,用金屬搭出一個空中走道。下層有做了一半的半成品,各種機械車床,視野很差。恐怖分子戰鬥經驗豐富,占據了二層的走道,居高臨下。後部的倉庫情況不明,據說藏了傷員。
工廠已經被武警圍了個水洩不通。
吳哲發問:“既然沒有人質,那為什麽不直接扔催/淚彈逼他們出來?”
比他們提前一步到達的袁朗回答:“空間太大,效果不好。而且工廠裏有工業用的通風設備。”
“設備要用電吧,直接斷電不行嗎?”
袁朗不假思索:“裏面有備用電機。”
廠房的窗戶很高,很小,還被封死了,所以狙擊手也派不上用場。讨論到最後他們也只能派遣突擊小組,分批次往裏沖。
熟悉的子彈聲在各種金屬物品中彈射往複,奏出陌生的樂譜,間或有手榴彈的爆炸,像一個短暫的休止符。吳哲開始感激手套的設計,若非有這層隔離,他手心的汗恐怕已經快握不住槍了。
齊桓是他們這個小組的組長,在前方引路,直把他帶到镂空的金屬樓梯下。樓上豎着一個鐵桶做屏障,有個匪徒正占據着這個有利地形,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吳哲火力壓制,我突圍,完畢。”
“明白,完畢。”吳哲找了個合适的視角,開始沖着二樓的樓梯口傾瀉子彈。
齊桓揪着空往上扔了一個煙霧蛋,舉着防彈盾牌開始往上沖。
“啊!”耳機裏穿來一聲痛苦的驚叫。
吳哲有點慌,但他沒停槍:“你怎麽了!”
“別上來,有埋伏……”
槍戰沒有停歇,但耳機一陣滋啦的電流聲後徹底安靜下來了。
他的隊友犧牲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為什麽,感覺我寫的袁朗心特別黑!
今天無意中發現有小天使不知在什麽時候給我澆了營養液。好開心啊!感受到了這份鼓勵的力量!
我寫的什麽水平,自己心裏還是有數的,所以從一開始就做好了單機的準備。但是到現在為止,不僅有這麽些朋友章章都追,還有人給我評論,澆營養液。真的非常非常感激大家的寬容。
☆、連毀兩人
突圍另一個方向的小組也遇到了同樣的事情,成才驚惶地在聽到隊友在喊:“我中槍了,啊!”
成才驚呼:“A7,A7,我是41,請回答!”
然而再沒有回答。
前所未有的恐懼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雪,瞬間壓垮了一切,高壓電線,房屋,路面,以及成才全部的期待和理想。他兩腿打顫,幾乎是倉皇爬着向門外退去,頭頂的子彈那樣多,那樣密,只需慢上一步,便是生和死的距離。
“平常心,平常心!”吳哲顫抖着取掉空彈夾,換上一個新的。
不對,這不對勁。他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在紛亂的槍聲裏。
這種烈度的任務,居然派了支新兵占比一半的隊伍,這不合理。
沒錯,就是這樣,吳哲,繼續思考。
匪徒的身材太标準,1米7到1米8之間,完全符合特種部隊的選拔要求。
移動和射擊也太過專業,速訓出來的恐怖分子不可能有這麽紮實的基本功。
他們的彈藥量也未免充足得過分,戰鬥狀态更是好得不切實際。按照介紹,他們應該已經被武警追擊了一個月了,早該疲态盡顯才是。
吳哲忍不住磨牙:“別裝了,知道你沒事兒,你們這演習安排的漏洞太多了!”
耳機裏:“……”
樓上正在把自己的武警制服脫掉,換成暴匪服飾的齊桓,忍不住張開嘴,無聲地罵了一句:“艹!”
吳哲:“任務是消滅全部匪徒是吧?你就等着我的子彈吧!”
吳哲立時一個翻滾,換了一個隐蔽點。他不能繼續這條路線,他的隊友知道他在哪裏。果然兩秒鐘後,一梭子彈就打在了他剛剛躲藏的設備後面。
這幫死老A占據高地,對下一覽無餘。吳哲擡起頭偷瞄了一下場地,此時自己全無地利,但如果能躲到裏間倉庫,那麽只需要守一個門。
他開始往後門逃。一路匍匐,翻滾,躲避。他不禁苦笑,這時候才發現老A那些變态的訓練還是有點用的。眼看着前方一個微掩着的門,吳哲上下左右一打量,沒有匪徒在附近。
于是他端起槍,一腳踹開門,不過瞬間,另一根一模一樣的槍從門後露出對準了他的面門。
黑洞洞的槍管,如此近距離打出的子彈。即使明知這只是一場僞裝演習,即使他穿着全套的防彈服和防彈頭盔,吳哲的血液還是在剎那凝固。
“39!”槍的主人從黑暗裏現身,武警制服,制式頭盔,透明的防彈面罩後是一個傻乎乎的燦爛笑容,正是他的室友——42號許三多。
“三兒!”吳哲一把撲過去,反手帶上門,扔掉頭上的耳機設備,同時示意許三多也同樣做,然後問:
“你同組的還活着嗎?”
許三多的臉上一抹悲傷立時浮現:“他好像受重傷了,我想去找他,帶他出去,可是敵人的火力太猛。”
他突然想起來:“但是你來了,我們兩個人就可以試着沖一沖!”
吳哲痛心疾首:“你還想着救他們,那幫混蛋耍咱們玩兒呢。”
他把發現的問題詳詳細細分析給許三多聽:“這就是個演習。你看,我拆子彈看過了,頭是塑料的,做得倒挺逼真,但敲起來聽聲兒就不太對了。”
許三多先是迷茫,然後長舒一氣:“還好是演習,我還以為他真犧牲了。”
“你真是我見過最善良的人了,走吧。”
“去哪兒?”
“演習也得完成任務啊。”吳哲把自己的計劃告訴許三多,沒成想對方卻提出反對意見。
“那門打不開,跟家裏的防盜門差不多,金屬的,我試過了。”
“你都去過了?這麽快!”吳哲充滿敬意地看着他:“走走走,跟着你真是有安全感。開門這種小事就交給我吧。”
吳哲在進入前特地問清楚了這道門是靠刷卡開鎖的。他對這種設備很熟悉,學校宿舍當時就是用這玩意兒,過了熄燈時間刷卡都不管用,非得去敲宿管的窗戶才能開門。吳哲當年也是個淘氣的,偶爾和朋友在外玩得晚了,幹脆買過幾個刷卡機研究了一下原理,之後靠着一把小起子,幫同學們開了不少次門。
許三多推了兩個箱子過來隐蔽住吳哲,讓他安心開門。三多自己則把機槍往箱子上一架,替他守起後背來。
這鎖主要是打開蓋而,找到裏面控制開關的端子,用電線短接一下就能開啓。難度很小,只是這個場面實在很考驗心理素質。
槍聲在漸漸減少,前面的戰鬥強度一減小,很快就會有人注意到這裏。許三多的瞄準鏡裏,出現了第一個敵人的正臉。他一槍射去,放倒一個。
然而這一槍為他們吸引來了更多的注意力。好幾個敵人開始向這裏看來,三多不得不拼命喊吳哲低頭。
“平常心,平常心!”吳哲像念經一樣颠來複去地自言自語,這話也真的就好像佛咒一般讓他平靜下來。
許三多有些着急:“好了沒有,我快扛不住了。”
又一個敵人把火力投向這裏,子彈乒裏乓啷地砸在箱子外側,好幾顆彈擦着兩人的腦袋打在門上,發出珰珰的巨響。
開了!吳哲一把推開門,拖着許三多的後領把他拽進來,然後大門一關,把所有的攻擊都關在了門外面。
倉庫裏的東西更多,積累着沒賣掉的成品,半成品,甚至還有廢棄的設備和模具。有些堆在貨架上,有些就散亂地扔在地上。兩人背靠着背,開始一點點搜尋敵人的蹤跡。
“你覺得這裏會有人嗎?”
“不知道。”
“有。”許三多突然頓住。
就在倉庫的一角,站着一個女人,躺着一個男人。男人滿臉大胡子,典型的宗教極端分子相貌,受了重傷,他的一條胳膊從中斷掉,露出一截白生生的骨,和上面沾黏的鮮紅碎肉。
吳哲喃喃自語:“我靠,這特效做得有點真。”
許三多舉着槍:“你們是什麽人?”
那女人發亂神滞,雙眸盡是紅絲,步步走來:“我投降,你們救救他吧,救救他吧……”
“你別過來,不然我要開槍了。”許三多不禁往後退了一步:“你就站在那裏,我去喊人來救他。”
吳哲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們:“怎麽還有人道主義測試?喂,別鬧了。”他舉起自己的槍,沖男人身上打了一發不傷人的空包彈。
随着槍聲響起,那女人一聲尖叫“啊!”凄厲哀鳴,帶着最後的瘋狂氣息:
“你們殺了他,我和你們拼了!”
一個沒有任何防護措施,沒有槍械裝備,一個看上去幾近油盡燈枯的瘦弱女人,就這麽沖了過來,她的手上拿着一把匕首,雙目赤紅,沖向了吳哲!
吳哲呆住了。
那一刻,他忘記了所有的決鬥技巧,忘記了他滿身的裝備,忘記了他也有一把匕首,還有兩個也許還保存一點殺傷力的手/雷,他還有煙/霧彈。
許三多反應更快些,他一把推開了吳哲,然後女人手上的那柄匕首就直挺挺地插在了三多的胳膊上!
吳哲的瞳孔倏然放大,他聽見了金屬刀具霍然入肉的聲音,他看見了他戰友的血沿着那柄刀具開始一滴滴落在地上,他嗅到了新鮮人血獨有的腥氣,他看到許三多條件反射一腳揣在那女人的胸口,清脆的骨碎聲後,那女人迅速籠上的灰敗的死氣。
這原來不是一場演習嗎!
部隊醫院和外間的醫院也沒什麽不同,消毒水的氣味總是讓人不怎麽舒服。
許三多的匕首傷看着吓人,但在醫生斷來不算很糟糕,給他消毒包紮後叮囑一聲“近期不要進水”就完了,連針都沒縫。
相比之下,殺人這件事給這個孩子造成的巨大精神刺激,似乎更嚴重一些。從确認對方死亡後,許三多就再沒有說過一句話。他單純的心靈似乎第一次意識到,作為一個兵,他的職責原來不僅僅是争取越野冠軍或者內務标兵,而是上陣殺敵!
“對不起……”吳哲心裏難受極了。他知道這輕飄飄的三個字無法緩解對方的痛苦分毫,可除了這三個字,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
許三多看看他,似乎是想說“沒關系”。但他終究沒說,因為真的無法沒關系。
“他現在更需要專業人士的幫助。” 吳哲擡頭,是袁朗攔住了他。于是他只好停下腳步,眼睜睜看着齊桓帶着一個心理醫生一起送許三多回基地。
袁朗掏出一支煙,又在路過護士的怒目裏乖乖收了起來:“想不想聊一聊?”
吳哲虛弱地找了座位坐下:“我想不通。”
“這群恐怖分子不完全是境外人士,他們中有好幾個是我國國籍,那個被三多擊斃的女匪甚至是這家工廠的女工,還是一個極為優秀的生産組長,所以她有能進倉庫的權限。這群人在一個月前開始在當地實施恐怖主義活動,多次和警方火拼,之後被那名女匪帶進了這家工廠。她之前在裏面藏了吃食,環境也合适,能堅守很久。”
吳哲聽得很認真。
“因為武警的警力也些不足,這裏面有幾人又是外籍,這事就通知我們。第一批聯合行動組在今日淩晨進行了突圍,基本清剿了匪徒,但沒留神讓兩個傷員逃進了倉庫裏。我突然發現,這是一個很好的演習機會。”
吳哲面目無表情:“所以,這是你故意設計的。”
“是。”袁朗毫不避諱地回答他:“知道我們為什麽要安排這場實戰化演習嗎?”
“實戰化演習是為了讓軍隊更好地适應真實戰場,但這不是實戰化演習!”少校的語氣越來越激烈,“你在偷換概念,你把一場演習包裝實戰,又把一場實戰包裝成實戰化演習。請解釋一下這有什麽特殊的意義!”
袁朗輕笑:“你覺得和兩個手無槍械的重傷恐怖分子實戰,比起和一群全副武裝的老A演習,哪個更危險?”
吳哲一滞,但立刻反駁起來,像一只渾身炸開刺的刺猬:“如果我們獲得了準确的情報,當然是後者。你在岔開話題,我只想聽你解釋在戰前給我們提供虛假的戰鬥情報,究竟TM的有什麽意義!”
“不,前者更危險。因為他們會和你拼命,而後者不會。” 袁朗覆住對方因為激動而擰成一團的雙手,全神貫注地看着他的眼睛說:“所有的戰鬥裏,死傷率最高的都是新兵,因為他們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戰鬥,真正要和你拼命的敵人。所以在第一次見的時候,他們懵了。這就是為什麽我們要把演習僞裝成實戰,我們希望所有的學員都能在相對安全的環境下,完成這個心理經歷。”
“你只解釋了一半。”
“另一半完全是為你一個人設置的。”袁朗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溫柔,帶着某種奇異的光彩,“你太聰明了,集訓中的小陷阱被你提前識破的幾率在75%以上,沒有什麽假演習能騙得過你,我只能為你摻進一部分真實。”
吳哲冷笑:“我還要多謝你看得起嗎?”
“知道你最大的問題是什麽嗎?”袁朗嘆了一口氣,“你太傲慢!”
吳哲下意識想要辯解,然而他張開口,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袁朗看着他,深沉如海的雙眸開始顯出嚴厲和威重:“你自傲于自己的觀察能力,覺得你已經完全識破了我們的表演。你自傲于你比我們聰明,所以無法完全信任我的命令,在反常地出現了兇匪時沒有搶先制敵。”
他的話像手術刀一樣輕薄而鋒利,輕輕一劃,吳哲從脖頸到臍下被霍然劃開一刀長口,五髒六腑,血管神經,骨骼肌肉,全部都清晰分明地被攤了開來。
“發現破綻,自行推斷,這沒有錯。但你不該被傲慢蒙住了眼,固化了判斷!戰場是不斷變化的,上一秒安全并不意味着下一秒也安全。任何一個小錯誤,都可能帶來無可挽回的後果。”
吳哲已經不可抑制得顫抖起來。
他想起他在團長的苦口婆心裏,執意要來這裏經歷所謂的真正戰鬥。
他想起他在27面前無數次吐槽分析為什麽這個鬼地方不值得留下。
他想起他不去思考後果,就直接告訴戰友這場戰役只是一個虛假的演習。
他想起他即使已經察覺了不對勁,但還是固執得認定眼前的匪徒只是在演戲。
無數的人,無數的場景就這麽在他腦海裏紛紛亂亂地登場而出。團長遺憾惱恨的表情,27離開時的後悔和不舍,42意外殺人後面如灰土的慘白臉色,還有那柄捅進血肉裏的匕首……
而這一切的開端,都是他的自以為是和固執己見。
眼前漫天漫地都是那粘稠腥氣的暗色的血,吳哲渾身發冷,開始忍不住想要嘔吐的欲望,仿佛要把某種深入骨髓的悔連着這一塊兒嘔出來。痛苦積壓在氣管裏,被/幹嘔時引發的氣流振動,發出斷斷續續的哭訴□□,那已經不像是人類的聲音,更像是某種獸在受傷時無助的吶喊。
袁朗抱住他,輕輕拍着他的背。遠處,齊桓送許三多上了車,回來喊袁朗和吳哲,看着眼前的慘狀,頭大如鬥。
這怎麽一眨眼又毀了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大家更進一步的鼓勵,真的不知道說什麽好。無以為報,只好又趕緊更新了一章。
我的工作性質需要經常出差,平時在辦公室時的工作量也不小,所以很難像別人那樣穩定日更,在此致上深深的歉意,但我會争取做到每周兩到三次的更新。
最後,再一次謝謝小天使們的鼓勵和支持。
☆、長相守不離棄
齊桓恭恭敬敬地攔下袁朗:“您坐那輛車。”
袁朗只好把吳哲交給齊桓,乖乖去上了另一個空車,一輛除了司機只有他一個人的車。
半晌,齊桓也上來了,吩咐司機:“跟着前面那輛走。”汽車發動。
“安排好了?”
“好了。”齊桓冷着臉。
終于,他還是沒忍住:“你上次還說他平易近人,這麽快就變傲慢了?”
袁朗:“每個人都是複雜的,有善有惡,有謙和有倨傲,有慷慨有私心。重點不在于我怎麽說,而在于他是不是信了。”
齊桓不可思議道:“你居然在詐他?!”
“這不是詐,若非他自己心底已經如此自我懷疑,我的話絕不會造成這樣大影響。我只是幫他更堅定了內心的反思,甚至進一步挖掘了這個想法應有的深度。”
齊桓一臉不可理喻:“敢問這麽折騰他對你有什麽好處?”
袁朗意味深長地看着他:“對戰場和死亡,我們永遠要抱着最謙遜的态度。知道我最怕什麽樣的兵嗎?我不怕愚笨的,不怕膽小的,就怕有些人書念歪了覺得馬革裹屍特浪漫主義的!”
被戳中心事的某人狼狽道:“這是在指桑罵槐嗎?”
“準确說是敲山震虎,你又用錯成語了。”
這天夜裏,A大隊基地的選訓學員宿舍中,同時躺着一個失魂落魄的許三多,一個失魂落魄的吳哲,和一個失魂落魄的成才。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照得屋裏一片晶瑩。各人想着各自的心事,誰都沒睡着,誰也都沒有餘力去關心別人的心情。
今天的天氣好極了,陽光燦爛,暖意融融,光線落在身上仿佛在擁抱着你似的。外面的足球場有人在踢球,很快樂的樣子。也有人在跑步,耍槍,練習其他的軍事技能。那份堪比夏日的熱情洋溢,讓人忍不住懷疑過去近三個月地獄般的訓練日子從未存在過一般。
吳哲蹲在熱火朝天的足球場邊上看一朵小野花,白生生的瓣,黃豔豔的芯,孤零零地迎風搖曳。
“我瞧你豆蔻年華,顏色正好,卻連個男朋友也沒有,不如許給小生我可好?”
那花兒輕輕一顫,吳哲便當它答應了,心中甚是歡喜。
此時,不遠處拖拖沓沓走來一人。那人上身一件迷彩T恤,兩只袖子盲流氣十足的一撸到肩頭,下着一條洗得發白的軍褲,腳上一對人字拖。在陽光下微眯着眼,搖搖晃晃,一副惬意至極的模樣,正是袁朗。
吳哲警惕地站起來,即使很不想承認,他現在确實有點怵這人。
結果他這一站,倒讓對方瞧見了他:“喲,你也在吶!”
吳哲眼看他要走過來,慌忙擋住:“站住!”随後又解釋:“你差點踩着我夫人了。”
袁朗一臉懵地低頭看了一圈,也沒鬧明白他說的夫人是那花,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