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成績讓他們這群眼高于頂的軍官兵王們都難望其項背。
于是本來想提出抗議的幾個人都默默地把話咽了回去。準備做示範的齊桓幹脆取消了這個環節,拓永剛的遺憾不會再發生。袁朗多慮了,他們都多慮了。
這一次,成才的得分遠比他上一次來老A時要好。他的心穩了,槍也更穩了,打出了一個在老A都不多見的成績。齊桓百感交集,其他副教官個個眼睛瞪得渾圓。
這批學員裏出了一個神槍手的消息很快就在藍軍旅傳開了,鐵路都忍不住過問了一句,只有許三多對此一無所知。他被袁朗派出去參加集訓,這兩個月都不在老A。
吳哲特地在晚訓後繞路去操場看新員的練習,驚訝地發現成才跑在隊尾,因為他拖着一個鬥志幾近于無的隊友,不停地給他加着油:“不抛棄,不放棄!”
操場邊一棵大樹的陰影後站着袁朗。樹冠巨大,濃蔭密布,壓得他有些陰氣森森。他看着遠處的成才,說:“這戲太過火了。”
吳哲站在陰影外,月華如水人空明:“別太自作多情,他不是為你回來的。”
“可我是他回來的障礙。”
“你所指的障礙,莫非是閣下那顆敏感多疑的自尊心?”
“別跟我陰陽怪氣。”袁朗指尖夾着煙,突然扯起嗓子喊:“那個叫成才的嗎?我不要他!一個已經被淘汰過的士官還來幹嘛?你以為是高考呢,還許複讀!我要是提前看到名單,都不勞煩他跑這一趟!”
聲音很大,很多學員都向這裏望過來。他們未必知道成才的名字,但他們知道隊伍裏唯一的士官,那個在他們眼裏幾近成妖的強人。
只有成才恍如未聞,他的手上挽着隊友,他的眼裏是兩百米外的終點。齊桓站在那裏,兇巴巴對他道:“不及格,扣五分!”
他順從地接受了,不卑不亢。
吳哲冷冷看了袁朗一眼,邁步走開。他當然知道成才回來,吳哲還是從他手上拿到的名單。他對成才也很感興趣,否則根本不會這樣故意找茬。吳哲只是想不明白他為什麽對成才總格外苛刻,最後只能歸結于這人腦子有病。
吳少校為這次選訓提供了一個很棒的創意,他建議讓成型中的藍軍旅和選訓新兵來一次反特種作戰的演習。藍軍旅為守,特選新兵為攻,以是否消滅藍軍指揮部為勝利标準。
按照安排,新成立的藍軍旅即将在5個月後迎接第一次公開演習。五大軍區輪番進攻,直到攻占藍軍指揮部。此時,基礎設施都在穩步建設中,新的演習系統也已經到貨,鐵路正想找個機會練一練兵,看到吳哲的計劃書,十分高興,立刻批複,着令藍軍旅全力配合。
二十多個小組——每組兩個老A兩個南瓜——就這麽被丢在了方圓超過一千平方公裏的荒漠上,四下茫茫,難辯方向。
袁朗,吳哲,27號,41號。不知道是不是齊桓故意的,成才這一次還是41號。而27號,很巧,也是空軍。
秋末草黃,月朗星疏。淡淡的清香裏,微風輕曼,雲柔地軟。四人背着全副武裝,拿着地圖和指北針,悄然向目标進發。
吳哲壓着聲音問27號:“你認識拓永剛嗎?”
“哎,你也認識他?”27號很驚喜,“千歲軍的那個神槍嘛,我還參加過他的槍械培訓呢。不過我覺得41號也不比他差了。”
吳哲滿懷欣喜:“對對對,我們是朋友,一直想去看他,但沒撈到放假的機會。”三多之前家裏出了點事,隊裏大半的單身漢都把自己的年假借給了他。
“他現在不在老部隊,聽說被雷神挖走了。也是因為他,我們當年參加過培訓的都想去特種部隊,這不正好有機會,就來老A看看。”
雷神突擊隊,空軍唯一的特種部隊。
27號對特種兵的生活充滿向往,慷慨激昂:“沒經歷過真正的戰鬥,是身為軍人的不幸!”
袁朗淡淡地說:“沒有發生真正的戰争,是天下百姓的幸運!”
整個演習場處處都有崗哨,有明,有暗。他們要負重走差不多100多公裏的路,路線選擇很重要。最終還是袁朗憑經驗分析,選了一個相對安全的方向。
“走!”袁朗一揮手,衆人開始急行軍。
他跑得很快,不是單純的快,是一種靈敏的快,充滿預警的快。他一邊跑一邊随時觀察着周圍的情況,遇到每一個凹坑都能毫不減速地躍過,每一塊可疑的動靜都能讓他在察覺的瞬間舉起槍。
精确得像超級瑪麗世界通關記錄保持者手柄操控下的馬裏奧。
27只是單純地跟着跑都很吃力。老A的這段歷練令他的自信遭受了重大的挫折。拼命了這麽久才總算沒有掉隊,以為自己已經有了很大進步,結果今天一朝打回解放前。如果說袁朗和吳哲兩位正牌老A的高度他早有心理準備,那麽成才的游刃有餘才真正令他挫敗感大增。
外圍的崗哨設置不多,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都盡量繞開,多費了不少功夫。
“這是劃算的,”袁朗解釋,“他們有車有飛機,機動速度比我們快。一旦摸到我們的蹤跡,後面會很難走。”
正在此時,一列飛機的轟鳴聲從遠處傳來,四人趕緊把背包丢進灌木裏,尋找掩體集體伏倒。飛機在他們上空附近徘徊了很久,然後慢慢飛走。他們的耳機裏傳來一聲通知:
“坐标XX至XX範圍內的人,已被飛機轟炸死亡,請立即退出演習。”
靠!
27僵着臉:“老A的演習真是夠全面啊,居然連空中布防都這麽嚴密。”
吳哲也沒想到藍軍旅會無恥到這個程度,幾架飛機開個地圖炮,就敢誇口讓範圍內全陣亡?這是赤/裸裸的作弊啊!
“我們現在坐标多少?”也就袁朗這時候還能鎮靜自若地問出這個問題,至少看上去是鎮定的。
另外三人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持GPS定位儀。看到顯示數據,吳哲拍着胸口:“還好還好,差一位數,沒打到。”
袁朗點點頭,驀地察覺不對,一聲令下:“跑!”那聲音嘶啞中帶着尖銳,像一只發現危險的緊張野豹。
坐标的邊界給得如此精确,說明對方很清楚這裏的地形足夠藏匿。既然如此,又怎可能不派人偵察預防?
四個人如遇到天敵的野兔般飛速消失了。不遠處的草叢裏冒出一個僞裝完美的士兵腦袋,他望着四人離去的背影,對着通訊機:“不必過來了,4人已向西南方向逃離。”
整個演習場建設了近一年,涵蓋各種地理風貌,有樹林峽谷坡地,有湖窪荒漠草原,甚至還有一小截戈壁灘。有些是刻意挑選出的天然地貌,有些則是基建狂魔後天妙手所造。此時都因地制宜建了數個戰略防禦點。
為了更接近假想敵應有的打法風格,藍軍旅的建制也在努力向西方靠攏。總計十個營,包括偵察營,炮兵營,防空營,電子通信營,工兵防化營,後勤保障營,以及四個合成營。
但其實到現在大半都沒滿編,防空營的軍備還在路上,電子通信營的人員也多在參加新設備的培訓,坦克兵炮兵裝甲步兵都是直接從被解散的老字號部隊并過來,還不太适應。除掉後勤保障,只有偵察營因為有老A的底子,人員最齊,實力最強。
也因此,偵察連守護着整個演習場最重要的地方,A城。
“這裏就是A城,”袁朗指着一張多處錯誤的地圖,那上面标注了藍軍旅所有戰略防禦點的位置,供他們完成除了摧毀A城指揮所以外的多達27項偵察任務。其中的一項任務就是在演習結束後提交一份正确的地圖。
“城裏有醫院,學校,政府,加油站等多所建築,我們現在不知道指揮部在哪個建築物裏。”
“那我們要先做完偵察任務,還是先去A城?”吳哲問。他們已經行軍一夜,只完成了其中的6項。
“好問題。”袁朗看向另外兩個新人,“你們覺得呢?”
27號主動回答:“我覺得應該先去A城。因為大部分人都習慣于先易後難。A城的守軍肯定也這麽想,我們提前到達就可以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袁朗一挑眉:“請問4個人如何打對方一個營措手不及?”
“這得去看了才能知道。”27號很有信心:“4個人本來就不可能滅掉一個營,但既然設定了任務,就必然是可以實現的。”
另外三個人沉默了,尤其是吳哲。面對這樣的信任,他心情複雜極了。因為他最清楚,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成才卻忽然開口了:“4個人雖不可能,但我們并不只有4個人,我們還有84個戰友。只要不放棄,總有辦法的。”
這個回答為他贏得了袁朗的一次正視。
自這次歸來,袁朗就沒正經看過他一眼,無視,全然的無視。一年前,他在這人面前經歷了人生最大的噩夢,他被剝掉所有的尊嚴和自信,感受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和憤怒。他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在草原五班找回了自己的平靜,攢夠了重新回來的勇氣。他自認為現在的他已不再像以往那樣渴求別人的關注,直到被袁朗再一次正視。
成才自嘲一笑,即使那人眼底深處的質疑毫無掩飾地在說“故意說給我聽的吧。”自己內心的悸動還是如漲潮一般洶湧而來。
“沒錯!”27號一拍大腿,“現在去各防禦點一定能碰到其他人,我們可以約好在A城彙合的日期。”
袁朗不置可否地“晤”了一聲:“走吧。”
☆、瘋狂計劃
在一個挨近湖泊的林坡上駐紮着一支中型步兵合成營,由一個坦克連,三個裝甲步兵連和一個炮兵連組成,把營地守得密不透風,蒼蠅都鑽不進去。
袁朗負責警戒,吳哲在旁邊幫忙檢測風向風速。成才則用望遠鏡觀察營內布置,一一告訴27,由他記在本子上。又一項任務完成。
他們已經走了很久了,說不累是假的。吳哲對着遠處的幾輛坦克流口水:“如果能弄輛坦克坐坐就好了。”
27贊嘆不已:“你可真敢想。”
“這還真有先例,”成才想起一個故事:“有一年對抗演習,鋼七連的一個班長帶着兩個兵趁夜摸了對方的一輛坦克,後來他們連長想為此給他評個三等功,被團長罵了一頓。”
袁朗搖頭:“以前那種演習,都是花架子演給上面看的,安防不嚴很正常。你以為他們也這樣松懈?”
吳哲眼饞地用望遠鏡看了又看,不得不承認袁朗是對的。人太多了,根本沒有辦法繞過安防,就算避過了,坦克按照通常的安防要求也是要上鎖的。
他們在這個營地附近摸了一圈,果然碰到了另外一支小隊,大家興高采烈地約好明日下午4點整在A城碰頭,便各分西東了。
月亮再次升起,懸于穹頂之間,公平地照耀着眼前的一切。這是一個演習場偏邊緣的營地,一覽無餘的荒漠,連草都沒幾根的地方,幾乎找不到隐蔽點,要想近些觀察,只能趁夜。
這裏駐紮的是另一支重火力坦甲炮合成營,兩支坦克連,兩支裝甲連,一支炮兵連。營地的臨時帳篷黃中帶綠,綠中有白,茫茫然鋪了一大片,近二十輛坦克在邊上一字排開,氣勢非凡。營地外圍一圈沙袋堆成的簡易防禦工事。崗哨遍地,巡邏員往來穿梭,嚴絲合縫,甚至還有瞭望臺,架着機槍,沒有片刻懈怠。
四人這回躲得更遠了,直退到只有狙/擊槍上的紅外瞄準鏡才能看清營地的地方,稍作休息。
吳哲觀察了一會兒營地情況,把槍還給成才,由他接替查探。吳哲自己則拆了一包巧克力,一邊借着手電筒看地圖,那份專心致志的勁頭,簡直像要鑽到圖裏去似的。
袁朗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終于,少校充滿期望地擡起頭:“我有一個計劃,想聽聽看嗎?”
袁朗:“你可以不說。”
吳哲锲而不舍:“離這點最近的是13公裏外的炮兵營。炮兵的機動性要差一點。而這個方向,差不多有三十平方公裏的真空地帶,最多只有少量偵察兵。如果我們能弄到坦克,有很大幾率從這邊的草場跑掉。”
“前提是你能弄到坦克。”
“剛才有一輛坦克巡邏回來,一組四人全部出車,沒有上鎖,我确認!最後那人蓋一合就走了。這是個機會!”
27心急地問:“哪輛哪輛?”
“外面最邊上那輛。”
27號看了看,完全尋不出這輛車有什麽漏洞。即使老A們并沒有足以摧毀坦克的重武器,車上依然一絲不茍地纏着僞裝網。營牆堆得很嚴密,如果不是這裏地勢偏高,甚至看不到坦克頂。
吳哲興致勃勃:“這是離我們最近的一輛車了,只要能潛入坦克,直接就能撞牆出去。”
袁朗樂了:“且不說你打算如何在巡邏員和定點崗哨的視線下潛入,也不說咱們手上這點輕武器如何抗衡機槍的火力覆蓋,我就問,如果現在有人睡在坦克底下,你是準備軋死他們嗎?”
呃……吳哲頓時啞口無言,還有這種操作?他是海軍出身,對于坦克部隊的行軍習氣實在毫不熟悉。
“不會。”成才依然抵着瞄準鏡,像一尊石像,一副要這麽天荒地老看下去的樣子,聲音平靜中難掩悲傷,“這是……我們團拆出的隊。他們連長原本是鋼七連的二排長。因為七連長以前總罵隔壁坦克連遇敵時比老娘們反應還慢,二排長接手坦克連後,只許他的兵歇在坦克邊上。”
兩年前的一輪部隊改革裏,團裏解散了有五十七年輝煌歷史的鋼七連,連裏精英被其他幾個連瓜分一空,七連長也被調到師屬偵察營做了營長。鋼七連接受了這種犧牲,為了一個更好的團。可是現在,坦克連也拆了,這一次又是為誰而犧牲呢?
鋼七連,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一個早已不存在的編制,是三多回憶中的聖土,是七連長心裏永遠的羁絆,卻是成才靈魂深處的一根永遠拔不掉的鋼刺。
拓永剛只是萍水相逢,伍六一與他不過三天的同戈情誼,你死我活之際抛棄他們雖不能說問心無愧,但要他為此反省卻也實在強人所難。真正在一年前擊碎他的,其實袁朗的另一句話:“你連鋼七連的六個字都忘了!”
鋼七連是成才最愛的一支部隊,最珍惜的一段經歷,是他心中的驕傲所在。可他抛棄了這裏,抛棄了這裏全部的戰友。在許三多用“我是鋼七連第四千九百五十六個兵”拒絕老A的第一次盛情邀請時,成才僅僅因為這裏精兵太多難出頭,跳槽去了另一支部隊。
他是鋼七連五十七年連史裏唯一一個逃兵,是他終其一生最最後悔的一個決定。
鋼七連的六個字,每一個鋼七連的兵都能毋庸置疑地牢記一生:
不抛棄,不放棄!
這是七連的作風,是鋼七連的精神,是七連人堅持了五十七年的魂。
可是那時的成才忘了。所以當他面對袁朗的質問時,無言以對,痛徹心扉。
“太好了!”吳哲一無所覺地說,“現在我們連敵方情報都拿到了!”
他熾熱地看着袁朗:“A城也是1個營,還是實力最強的偵察營。這裏也是一個營,剛從老部隊整合來,配合還不夠默契的合成營。這邊我們要是進不去,A城也就不用指望了,不是嗎?”
袁朗無力地從牙縫裏蹦出一句話:“別忘了這次演習的目的。”
——這不是讓你玩的時候,這是新學員的演習測試。
吳哲的眼睛亮晶晶地閃着光:“我記着呢,幫藍軍旅查漏補缺。”
——官司打到大隊長前,也是我贏!
袁朗眯起眼睛,這是仗着鐵路狐假虎威來了。
“機槍手會換崗,巡邏員會累,離那輛坦克最近的明哨之前一直在打哈欠,坦克兵連槍都沒有怕什麽!我帶27在另外一邊聲東擊西,你和成才暗渡陳倉。我們約好地方彙合,成功幾率真的不小!” 吳哲的語速越來越快,生怕說慢一秒就被袁朗打斷。
“多好的機會啊,讓那群藍軍旅的新兵蛋子也知道知道我們A大隊的威風!搶敵方一輛坦克,我的天,這夠你在大隊長面前炫耀一年了!咱們開着坦克直奔A城,不給他們反應時間,沖着城牆就往裏撞,見房子就轟,不信找不出那個指揮所!”
他勾勒着一個創意非凡的瘋狂計劃!
一個很可能會被對方上告指揮部指責他違規的無恥想法!
一個讓前線部隊顏面盡失,技術人員手忙腳亂,工程後勤哭爹罵娘的出格手段!
27和成才已經全懵了。拍美國大片呢這是?
袁朗想說“荒唐!”然而話未出口,已轉主意,計劃的可行性不算高,但已經達到了未嘗不能一試的程度。
心率從65次/分增加到将近120,不到兩秒。不知是為這個計劃,還是為提出這個計劃的人。
袁朗突然想起吳哲站在光禿禿的花圃上為他描繪出的美景:“回頭我在牆角那兒支個花架,種點薔薇,到了明天開春,這就是一個大花園,且看那姹紫嫣紅開遍~從春末一路開到初冬……”
現在他覺得自己好像真的看到了那個花園,紅橙黃綠青藍紫,整個宿舍大院衆色斑斓,像家鄉的五彩灘一樣漂亮。
他還看到了那片花海裏的少年人,縱踟蹰不定,卻心火不熄。
“好,”他沉吟許久,終于說,“但是要聽我指揮。”
他話音一落,少校的面上立時綻出一個矜持又難掩得色的笑容。
北境荒秋,剎那綠樹盡染,草長花開。
淩晨一點鐘,大部分士兵已經細細簌簌地入帳而眠了,幾個營級幹部亦是如此,他們心知這只是一場陪跑的小型野外拉練,不過面上挂個名頭罷了。既然如此,也不必太費心思,只把面子活兒做足,該巡邏巡邏,該睡覺睡覺,白天把部隊放出去跑兩圈,晚上把營地守守好。人人都是一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神仙架勢。
“三營三連二排一班趙小寶前來換崗!”
“請報出今天的口令!”
就在塔樓機關手交接值班崗的這兩秒鐘裏,袁朗和成才在營地探照燈光線交錯的間隙裏悄悄潛到營牆外邊。他們的坦克就在一牆之隔的地方。但要想翻牆而過,必然會落入至少兩個機關手的視線裏。
所以,機關手不能留!
500米開外,吳哲和27伏在地上,用背包架起狙擊,瞄準鏡的中心點各自指向一個機關手。靜靜等待袁朗的指示。
耳機裏終于傳來聲音:“行動。”
靜音裏,槍聲格外的明顯。砰!兩人沒有使用消聲器,一來會導致精準度的下降,會進一步降低這個距離外射中敵人的幾率;二來,他們本就是負責吸引火力的。
兩個剛剛在崗位上站不到三分鐘的機關手,茫然地發現他們的頭盔裏開始發出讓人頭痛的噪音聲,逼得他們不得不取下頭盔。取下後才發現,頭盔頂部的紅色小燈正噴着一股濃烈的紅煙,同時手腕上無法自行取下的信號器正滴滴地顯示着:“你已陣亡,請立即退出戰鬥。”
他們順着槍聲來向望去,很快,又是砰砰兩聲,另外兩角的機關手也倒下了。
尖銳的哨音在營地裏響起:“緊急集合!”
袁朗和成才早已趁着混亂繞牆,在不同方向往營地裏扔煙霧/彈。此時趁着白煙滾滾,翻牆而入。牆外,留下了一個剛剛被啓動的信號屏蔽器。
吳哲和27在打完後一槍後,抱着槍爬起來就跑。不往遠跑,卻向近去,沖向和目标坦克距離最遠的那角營牆。
500米的距離,要快!快到讓巡邏員追不上,打不着,快到讓營內的人還沒反應過來。
☆、上來,回家
三營長是被槍聲驚醒的,接二連三的槍彈聲讓他很快發現這不是夢。幾個最高指揮官倒也算得上訓練有素,外套不披,抓着床頭的手/槍就沖出去了。
營長果斷發布命令:“通知裝甲三連去追捕槍聲方向的敵人,裝甲四連兵分兩隊,分別在營內外巡邏偵察,炮兵連輔助全營搜查,把那幾只老鼠給我翻出來!對了,給坦克兵也分發武器,讓他們也參與到戰鬥裏。”
他的勤務兵開始給諸連長打電話,然而撥不出去:“報告,信號被屏蔽了!”
“媽的!”營長怒氣沖沖,“沒腿嗎?派人去送消息!”
勤務兵立即匆匆忙忙跑去傳遞消息。政委說:“這樣太慢了,我也去下面幫忙組織吧。”
參謀長說:“我也去,我們三個分開走,免得被人一鍋端了。”
營長沒有異議。
吳哲和27邊跑邊打,阻擊循聲而來的營外巡邏。27緊張得魂都沒了,在跑動中射擊活動目标對他來說太過天方夜譚,打得毫無準頭而言。吳哲沒有絲毫暴躁,這是必經的過程,誰頭回都打不好。
營地裏的第一支隊伍也已經在沖向槍聲而來的方向了。營地的這個方向有一片湖灘,不深不淺,之前駐守了一個排的裝甲兵,并配了一個班的炮兵,以防有人凫水而來。也因為覺得前道防守已足夠嚴密,湖灘到兵營的小段距離裏并沒有特地清場,仍有一些石塊灌叢可供掩護。吳哲和27便借着這些隐蔽點和這四十多號人進行周旋。
此時,湖岸的兵崗已經被他們風騷的路線帶飛了,滿地的紅色飄霧。吓得裝甲三連都沒敢直接沖,不知有多少敵軍埋伏在附近。
三連長舉着望遠鏡看了又看,布下陣仗:“三排在營口留守接應,三排長随機應變。一排跟我走,二排從這個方向繞過去,我們兩邊夾擊。”
營內,成才先趁着煙霧鑽進了目标坦克。接上電瓶線,按下發動鍵。
袁朗在十步外的另一架坦克後放黑槍。代表出局的紅色煙霧,混入煙/霧彈發出的白色煙霧中,進一步加強了隐蔽效果。坦克啓動聲隆隆響起,袁朗且打且退。
兩個坦克連長正在各自做思想動員,下發步/槍。突然,他們聽到坦克發動的聲音響起。
一連長暴怒:“是誰?竟敢擅自啓動坦克的!”
幾個排長唬得汗都出來了,一一排查:
“報告,一營一排人員到齊!”
“報告,一營二排人員到齊!”
……
“報告,二營三排人員到齊!”
兩個坦克連,一人不少。
幾個指揮員茫然互看,突然一個念頭閃過彼此的腦海:“糟了!”
即使他們發現不對,也已經來不及了。坦克預熱完畢,重達56噸的車身一旦開始移動,整個營盤大地都震撼了。
袁朗猿猴一樣攀上坦克,從打開的頂蓋蹿了進去:“出發!”
作為和坦克相伴相生的裝甲步兵,成才對這東西不算陌生,他們也用模拟機訓練過如何操縱團裏部署的96式坦克,但現在手中的這輛車是他從沒機會接觸過的99A。
他回憶着在老A課堂學習裏收獲到的信息,憑着以往的經驗,轉彎,前進。
袁朗坐在了炮手的位置上,用炮手的觀察鏡幫成才查漏補缺:“再轉15度,從這裏沖出去!”
56噸的力量,直直推上了沙包壘出的營牆。這牆擋得了子彈,卻擋不了坦克一撞!
坦克一連長立即下令:“迅速卸武器,上坦克!”
坦克二連長堅決不同意:“我們收到的命令是支援步兵,老秦,我知道你心裏憋着火,可你也不能抗命蠻幹!”
秦連長說:“我沒有跟誰賭氣,現在戰況緊急,必須當機立斷!丢的是一連的坦克,一連負責把它帶回來!你們二連怎麽做我不管,一連我說了算!各排長立刻點人上坦克!”
其實炮連有火箭炮,打坦克一打一個準,論機動性比用坦克追擊要強得多。然而在通訊被屏蔽的情況下,等派人去通知炮連,黃花菜都涼了。別看坦克笨重模樣,跑起來一小時也有五六十公裏的速度,可一點不慢。
這場演習的導演部裏,鐵路正青着臉從戰場檢測系統的巨大液晶屏上了解這裏的戰況。自第一枚手榴彈炸開,睡得正香的他就被參謀部的觀察員喊醒了。
鐵路第不知多少次問:“紅軍那邊通報情況了嗎?”
回答也一如既往:“通訊尚未恢複。”
吳哲看着浩浩蕩蕩撲上來的一個裝甲步兵連,他再怎麽自信,也知道跑不掉了。
他沖到27身邊:“你先走,我斷後。把你的手榴彈,煙霧/彈全部給我。”
27號不解:“你怎麽走?”
吳哲:“我自有辦法。走吧!服從命令!”
27現在已經對吳哲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做到過太多他想象不到的事情,使得他們能夠在這樣的險惡環境裏撐到現在。既然他說有辦法,那就一定有辦法。
最後一枚煙霧/彈被扔出,27號簡單把槍背到後背的行囊之上以免沾水,就飄在湖面上向對岸而去。
吳哲靠着湖邊的掩體,打起精神,打開了步/槍的連發。煙霧/彈的煙霧,白色的硝煙,紅色的陣亡标識煙,在一片黑暗的世界裏,大功率的探照燈下,配着接連不斷的槍響,像一場沒有觀衆的演出。
少校并沒有放棄,他打一槍就要換一個地方。翻滾,匍匐,石礫細小而尖銳,紮得他滿手都是傷。這種堅持不是沒有意義的,多消滅一個,多拖一段時間,27離危險就更遠一點。
戰鬥狀态又一次回來了,他累得快沒有力氣,但身體依然輕盈。他的雙手已疼得麻木,但握槍比放才更穩。每一次騰起的紅色煙霧都象征着一個人的生命被收割,靈魂在嘆息。但這一次,吳哲不再惶恐,不再憂慮,他只牢牢記着一件事——守好這個湖畔。
最後一顆手榴/彈炸開,阻退了幾乎已經觸到吳哲掩體的先鋒。可是紅軍方最不缺的就是不怕死的兵。
他們一開始摸不清藍軍老A到底有多少人,打得比較保守,這讓吳哲占了很大的便宜。然而一旦他們發覺對方人數較少,開始不要命地往前沖的時候,吳哲就真的沒有辦法了。他面對面時可以一人打三人,借助走位可以對付十人,有足夠多的掩體時他甚至能周旋二十人三十人。但這是一個連,近一百人。就是全部站在那一動不動讓他随便開槍,吳哲也沒有一百發子彈。
紅軍的連長幾乎是不可思議地看着吳哲,他不相信一個連對戰一個人,居然打了這麽久。這不由讓他起了幾分敬佩:
“戰友,別逼我們動粗!扔下手裏的搶,走過來!”
吳哲扔下槍,他現在身無一物,輕快得像一條魚:“謝謝戰友,但我還不想被俘虜!”
他一個躍身,翻進了湖裏。
三連長氣得鼻子都歪了:“給我用槍打,把這湖打成篩子!”
密集的子彈雨點一樣落進水裏。這水不深,姚明站到湖中心估計還得露半個頭。他們有足夠自信,就是對方潛到湖底也休想逃掉。
袁朗和成才搶着那幾分鐘的先機,把紅軍的坦克隊伍甩出五公裏遠。這個距離,坦克的炮彈基本上就沒有準頭可言了。就算了運氣不好打到,也沒什麽摧毀力度。他們按照原本計劃好的路徑逃離,縮回了草原,進入了其他營隊的防區。按照演習規定,除非收到旅部得調令或者其他營隊的批準,這支紅軍營是不能擅自進入的。
一連長看咬着牙:“聯系上營裏了嗎?”
通訊員:“通訊剛剛恢複,收到營部通知,要求我們立即返回。”
一連長憤怒地錘向車壁,發出“咚”一聲巨響。
27興奮地爬上了坦克,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摸到這個陸地之王。冰冷厚實的外甲,粗大的履帶,6對負重輪,光滑流暢的滑膛炮。精致的做工讓他連連稱贊不已:
“這TM才是男人的浪漫!”
成才打斷他:“吳哲呢?”
27沉迷地摸着車裏存放的一發發演習彈,說:“他方才負責斷後,想來馬上就到了。”
袁朗說:“他犧牲了。”
“什麽?”27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很快,他終于理解了方才聽到的話。所有的興奮在瞬間消失了。
怎麽會呢?他說他有辦法逃生的呀!
怎麽不會呢?分明就是随口糊弄你,為了幫你争取逃生的機會啊!
27的心七上八下地亂跳起來。他張口想說些什麽,卻發現咽喉已經緊得發不出音來。他拼命地想喊出點什麽,喉頭酸溜溜的縫隙間,只鑽出一聲扁細的嗚咽,幾近哭腔。
成才一轉方向盤,坦克龐大的身軀開始艱難轉向。
袁朗冷冷地問:“你在做什麽。”
成才專心致志地操控着坦克:“去接吳哲!”
“他已經犧牲了!”
“那就去接他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