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27動容地看向成才,像黑夜茫茫的大海裏,一艘失去方向的船突然看見了遠方的一星燈塔。燈光星微閃爍,在渴盼歸家的人眼裏,卻比太陽要更加耀眼。
袁朗隐于暗處的面龐上,隐隐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動容。
吳哲坐在湖對岸,渾身濕透,通訊器材全部被水浸壞了。他被4顆空包彈打中,打得他現在渾身都疼。GPS定位器倒是防水的,手表也是防水的。他躺在一塊地上,仰頭看着星光灼灼的天空,突然有點困了。真想先睡一覺啊!關于怎麽回去的問題,還是等睡醒了再考慮吧。
其實順着湖邊走回紅軍營地是個更好的主意。那裏有幹淨的衣物,幹淨的床鋪,沒準還能洗個澡,吃頓暖和的夜宵。即使對方的态度可能不怎麽友好,但再怎麽也不可能比沐天席帝更不友好。不過吳哲胡思亂想了一頓,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
死人也是要尊嚴的!
月亮已經很西了,再過一兩個小時,太陽就要升起了。大地卻再一次震動起來。
歸營的一連長下令:“全體停車!”
他側耳傾聽着,确信在某個方向,聽到了不屬于他的車隊的聲響:“全體掉頭!”
吳哲驚愕地看着停在他旁邊的巨大的坦克。袁朗打開車蓋,向他伸出手:
“上來,回家!”
坦克連的炮火從身後打來,落在他們車周不遠的地方。為了更加逼真地模拟實戰,在激光判斷系統的基礎上,依然使用了威力相對實彈較小但仍然有一定危險性的演習彈,帶火的炮彈落在地上,很快熄滅,但那股硝煙卻揮之不去。
袁朗一邊觀察情況一邊指揮27填彈,他調整炮口,往車後最近的一輛坦克打去。中!
“哎呀呀,小心小心!”吳哲坐在車長的位置上,大呼小叫。
袁朗無語:“一具屍體可不可以少說點話。”
吳哲很是感慨:“如果人死了真的有靈魂就好了,到時候我就像現在這樣陪着你們,看着你們完成任務,打贏戰鬥!”
27和成才聞言俱是一僵。
袁朗倒很平靜:“這可不好說,所以還是要盡量活着,才能坐在這裏。”
吳哲笑了:“不錯不錯,還是要盡量活着才好。”
在連綿的炮火聲中,他們的坦克向着更加空曠的前方,行進。
☆、約戰A城
東方已微微發亮,遠遠開來一輛越野車。中尉銜的導演部聯絡員從車裏走出來,好奇地打量着眼前這輛害得導演部全體人員緊急集合的坦克。此時它正安靜地停在一小片樹林的邊緣,看似人畜無害的履帶下壓着好幾棵剛種上的樹苗。
“請問誰是袁朗中校?”
坦克底部爬出一個矯健的身影,面色黢黑如鬼,抓着扳手,滿身柴油氣:“我是。”
中尉立刻行了一個軍禮:“中校您好。”
袁朗向他點點頭,拿扳手敲敲坦克的車身:“出來!”
一顆充滿年輕氣息的腦袋從坦克頂部冒出來,欣喜地問:“來回音了?”
中尉又行了一個禮:“吳哲少校,請您接受導演部的最新調令。經[藍軍旅初次反特種作戰演習]導演部研究決定:茲任命藍軍旅電子通訊營特別顧問吳哲少校為特種小隊觀察員。請吳觀察員遵照導演部的要求監督戰鬥,判定戰損,适度提供戰略支持,并在結束後提交完整的觀察報告。這是您的觀察員安全服帽,通訊裝備,判定旗。”
少校開心地應“是”。
中尉:“我還得收走您原本的槍械。”
“扔水裏了。”吳哲很不好意思。到底是國有資産,幾千塊一把呢,結果被他條件反射下全部毀屍滅跡了。
中尉無法,又轉向袁朗:“袁中校,鐵旅長讓我給你捎句話:[讓我省省心吧!]”
袁朗:“……”這黑鍋看來是背定了。
通訊員的車子開走了。袁隊長歪在坦克上,懶洋洋地問:“知道要怎麽回報我嗎?”
他額上的發絲被清晨的露水沾得絲縷纏綿,臉上的僞裝油彩被蹭得一道綠一道黑髒得不能看,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卻帶着幾分滿足的笑意。像黑幫劇裏生死度外的殺手,又像西部片裏落拓不羁的牛仔。
吳哲莫名有些緊張:“……你的演習報告我來寫。”
“呵。”袁朗很滿意。他用力甩甩頭,水珠四散飛舞,熹微的晨光一映,五光十色。
少校呆呆看着,一道直覺模模糊糊閃過:
吳哲,你完蛋了!
坦克其實是一種極不舒适的交通工具,尤其是國産坦克。噪音大,需要戴特制的盔帽隔音才能保證不損傷聽力,因此即使面對面,彼此交流也得通過盔帽內的通訊設備。更不用說倘若沒有安裝空調,冬天凍得粘肉,夏天燙得脫皮。即使現在天氣還算不錯,但駕駛艙內的空間狹窄,對于身高不算矮的幾人來說,幾乎到了轉身都困難的地步,都是憋着氣窩在這金屬小匣子裏。
說真的,比起在坦克裏休息,吳哲寧可出去餐風露宿,新任觀察員在颠簸中翻來覆去睡不着,開始折騰別人:“小生又有一個不太成熟的小想法……”
草原上,另一支突擊小隊正趴在草叢裏,任蚊蠅在四周飛舞,假裝自己已經和大地融為一體。
郭超一邊觀察敵情,一邊道:“哎哎,今晚再去A城看看?”
“看什麽看啊,都看幾遍了。一沒空中援助,二沒重火力支持,連個交通工具都沒有,進去也是個死!”答話的卻是老丁。他轉頭對兩個新兵道,“到時候你鍋蓋哥哥沖前頭給你倆擋子彈,你們能跑多遠就跑多遠,沒完成也不要有心理負擔!”
“喂喂喂,為什麽是我擋子彈,你幹嘛去了?”
“我得留條命給你哭墳啊~”
兩人正開着玩笑,緊貼身體的大地突然傳來一波駭人的震動。地平線上,長驅直入而來的是一輛絕不應在此時此地出現的坦克。
雖不算什麽令人見之色變的鋼鐵巨物,但12缸柴油發動機發出的轟鳴之聲,金屬部件彼此碰撞時産生的乒乓巨響,行進時掀起的飛塵狂沙,能在兩公裏距離外擊穿超過1000mm鋼板的主炮,已足夠讓人膽寒。
紅彤彤的太陽從天地交接之處躍然而起。熱血和希望之光自坦克身後暈撒而出,為它眩上一層厚厚的金邊,像一尊缂金披甲的戰象,擡腳間,群山震顫。
“奇怪,”望遠鏡後,老丁喃喃自語:“這個營沒配坦克啊!”
“快看,炮上好像有東西!”
坦克主炮上挂着一串零碎,像個貨郎小販的挑子,戰術背心,背包,軟帽,頂前頭還挂了一張迎風招展的迷彩網巾。明明白白都是老A特種小隊的裝備。
難道是被對方收繳的戰利品?郭超心裏嘀咕。不應該啊,誰家坦克兵敢這樣耍弄自己的主炮,怕要被長官罵死吧。幾人面面相觑,把望遠鏡倍數調大,仔細去看那些物件。這才發現,迷彩網巾上還寫着幾個字。
一人念道:“X月Y日13時A城。”
他念叨了兩遍,猛然醒悟過來:“這是在和我們約去A城的時間!我靠……哪位壯士這麽牛X,能把東西挂到坦克上去?”
老丁不解:“就算真能在他們沒注意的情況下把東西挂上去了,又為什麽會有一輛坦克孤零零地開到別人的營盤上來呢?”
想不通,搞不明白,完全不能理解。
新兵懷疑:“不會是陷阱吧?”
老丁搖頭:“就A城那防禦級別,對付你還用得着陷阱?大家七零八落地過去,他們突突突,咱們翹辮子。大家整整齊齊過去,他們突突突,咱們還是翹辮子。”
“……那咱們去不去?”
郭超:“當然去!現在就走。誰約的,到時候一見不就知道了。”
“走走走!”本來對A城之行全無期待的四個人,倏然之間,鬥志昂然!
整個上午,導演部的電話忙壞了,叮鈴鈴地響個沒停。各部營長紛紛致電,聲稱發現一輛不屬于己方營地的坦克裝甲,在聲勢浩大地召集所有老A前往A城。
被偷走坦克的三營早已向導演部發出投訴,但遲遲沒有收到答複,這讓三營長有些忐忑不安。
三營長問政委:“有沒有可能是鐵路故意在試探咱們?他不喜歡我,認為我是靠關系硬占了這個位子,所以非要想個辦法揪我的錯處,把我弄走。”
政委:“您有什麽錯處?這演習說明人手一份,哪裏有軍事對抗內容?明明是偵察與反偵察的演習。擅自改變演習目标和演習過程,這事就是告到天上去,那也是他們沒理!”
三營長沉吟片刻:“撥個電話過去,不要提老A違規,只質問導演部為什麽臨時更改演習方案,卻沒有通知我們!”
這三營長指揮水平一般,甩鍋的水平還是很高的,政委頓時領悟:“是,電話我親自打。”
導演部一整面牆上都是各種大小的屏幕。最大的一塊屏幕上,動态分布着雙方的兵力。紅點是每一個特種小隊成員,藍點則是藍軍旅的各個排。紅藍點根據定位儀即時通報的數據,閃爍地變化着方位。其餘的屏幕上,有些是動态的數據分析,有些是導演部偵察機的直播資料。
因為演習的主要目的是鍛煉營級幹部各自的戰鬥能力,所有旅級的軍官都加入了導演部以便更加直觀全面地分析問題。此時屋子當中一張大會議桌圍滿了參謀政委,吵得不亦樂乎。
參謀長:“必須嚴肅處理!今天偷坦克,明天偷飛機,絲毫不尊重演習流程,還把不把導演部放在眼裏了?”
張政委指示電子營的女兵給參謀長倒了一杯茶:“這就有點上綱上線了啊,怎麽就不把導演部放在眼裏了?特種作戰本來就是在不可能中做出可能之事,敵人的武器就是我們的武器,敵人的坦克就是我們的坦克。這很有老紅軍的遺風嘛。”
參謀長最煩他的攪局功:“我不和你說這個。我就問,誰允許他們擅自改變偵察行動的?改變後為什麽沒有第一時間向導演部彙報情況!”
張政委:“他們沒有改變偵察行動啊。這不正偵察着呢嗎?我這裏有吳觀察員剛剛發來的電報:特種小隊1隊已完成全部27項偵察任務,正在前往A城查探。你看,這不是彙報得很詳細嘛。”
參謀長氣得已經要拍桌子了:“到現在還在避重就輕!”
鐵路雙手負後,任他們争論不休,絲毫不見着急。他的耐心一向很好,新組織新問題,很多水面下的不諧,得吵一吵才能看出來。
A城,是一座乍看上去很美麗的小城,有建築,有道路,有公交車,甚至還有垃圾桶,只是似乎沒什麽人氣。仔細一看方知道這只是一個小城的空架子。窗口望進去都是空屋,很多房間內部的牆壁還露出水泥的原色,連刷大白牆的錢都省下了。不過此時這座恍如模型的精巧空城因為裏裏外外的駐軍,透着一股濃濃的緊張氣息。
藍軍旅的偵察一營在城外兩公裏外布下第一道防線,地雷陷阱在先,鐵絲網拒敵在後,兩個班的藍軍占據高地,完成對敵的第一波掃蕩。
一營長比較謹慎:“訓練時間不足,配合肯定還是有問題。老A都是闖過真戰場的,若是抓住漏洞借題發揮可如何是好?”
一營的副營長是原老A成員,信心十足:“您放心,這次他們沒有統一指揮,沒有其他攻擊手段輔助,幾個輕裝小隊,也就是個人素質強些的雇傭散兵而已。散兵再強也比不了正式軍隊。我們雖然練習時間不夠,但老兵多,一個老兵帶幾個新兵,這就亂不了。”
“報告!”通訊員突然沖到一營指揮部,臉色煞白“剛剛偵察發現一輛坦克正在向我方營地而來,直直碾過雷場!”
“什麽?”副營長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東西碾過雷場?”
上百個特種隊員緊随坦克車後,走着已經被坦克趟過的安全雷場,更是借助坦克的隐蔽對抗藍軍旅的伏軍,絲毫不落下風。A城守軍原以為能支撐至少個把小時的第一道防線,在坦克的威懾下,不過一瞬,已然潰不成軍!
第一道防線的指揮官苦不堪言,火氣上頭地向上官報告:“說好的反特種小隊作戰呢?現在步坦協同都出來啦!我們請求空中支援!”
一營長無語:空中支援?除了導演部直接指揮的攝像組,我到哪兒給你調飛機去?
同意撤退的命令剛剛發到,坦克已輕松撕開鐵絲網,直接沖到伏軍陣前。炮口緩緩移動,指向藍軍旅集結最多的山頭。
看着近在咫尺的黑洞洞的炮口,所有人都忘了他們只是在一場演習裏,這一炮下來還有命在嗎!
坦克,槍支反射出的冰冷光芒,密密麻麻準到不可思議的子彈,像血一樣潑天蓋地的陣亡紅霧。
這是戰争!真正的戰争!
☆、熱熱鬧鬧的戰鬥
老A們憑借卓越的戰術意識,在沒有任何總指揮的情況下,下意識打起了配合,各自尋找突破的方向,飛速收割着山頭的敵軍。
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
藍軍旅撤退的伏兵早已吓得腿軟膽破,一路潰跑,死亡人數不斷攀升更是加重了他們內心的恐懼和崩潰。已經被空包彈打中判定死亡的人,也在撒丫子一路狂奔而逃。他們甚至沒有注意到,迄今為止這輛坦克連一發炮彈都沒有打出過。
一營長已來不及去想為什麽會突然出現一輛坦克,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軍需官确認營裏配備的榴彈發射器在哪裏,而他得到的答案顯然并不能讓他滿意。
“什麽叫榴彈炮太危險所以沒有帶?現在坦克都沖上來了,沒有重武器,拿你的屍體上去堵炮孔嗎?”
副營長則在和導演部通電話:“不帶這麽玩兒的啊,給老部隊開挂是吧!我也不跟你要直升機,給我調個炮兵連就行!哎呀我跟你廢話什麽,讓大隊長接電話!哪個大隊長,你說哪個?我請求和鐵路大隊長通話!立刻!馬上!”
第二道防線在A城前沿的一大片空曠草地。狙擊手,射擊手隐蔽在A城前部建築物的各個角落,居高臨下。一連長在耳機裏鼓舞着士氣:“一輛坦克而已,就把你們吓傻啦?都給我打起精神來,把咱們的防線守穩咯,回頭給你們請集體三等功!一旦進入射程,不要客氣。狙擊手注意隐蔽!廊柱後面那個,你冒頭冒太多了,給我縮回去!”
士兵們屏住呼吸,打開保險,手指摸着扳機。
近了,又近了。
然而,隆隆的坦克步履聲,卻在一連長的“開戰”即将脫口而出之際,戛然而止!
特種小隊們詫異地看向停下的坦克,他們到現在也沒弄明白這東西是怎麽回事,只以為是導演部配給他們的支援。卻見坦克的頂蓋打開,一個人冒出頭來,有點暈忽忽地四下看了看。
一連長怒道:“狙擊死哪兒去了,這麽大的靶子在面前不打?”
狙擊手委屈:“這是導演部的,他穿着裁判員的衣服呢。”
靠!果然是導演部給他們開的挂!投訴!我要投訴!
今天的天氣好得不像話,一口氣吞了中華大地南域北疆的秋老虎正虎視眈眈,盯着草原。晴空萬裏日頭曬,把空氣烤得焦幹,人臉上的僞裝油彩都裂開了。很多人已經扔掉了行囊,打算今日裏一鼓作氣,不成功便成仁,也能早點回去洗澡睡覺。
坦克裏,袁朗早已被捂得滿頭汗:“這國産坦克的故障率也太高了!”
他又沖吳哲喊:“擋結識點,我們要出去了。”
吳觀察員不知怎麽才算擋得結識,他爬出來站到坦克頂端,就這麽無遮無掩地站在光天化日之下,尴尬地站在全場所有人的目光裏。衆人手裏端着槍,有些槍口還警覺地對準了吳哲,這讓他很沒有安全感。
吳少校擠出一絲笑容,下意識伸出右手向四周衆人揮了揮:“Hello?”他緊張到甚至忘了手上還拿着裁判旗。
和所有的競技比賽一樣,軍事演習這種對抗性質的活動也是有裁判的,他們隸屬于導演部,在一線戰場上及時處理一些電子系統無法判斷的複雜局勢。
例如,所謂雷場不過是畫了塊地,用白石灰包在草叢裏擺出一些雷點。一腳踩上去,鞋便沾上了石灰,讓人知道他踏雷了。自覺的當然是直接倒地,乖乖扮傷員。但很多時候打急了眼,誓不肯死的情況也是常有的。這便需要裁判火眼金睛進行監督了。因為軍事演習的特殊性,很難有足夠周全的攝像監控,裁判員的職責和難度也更加重大。
此時場上就圍了十多個裁判員,揮舞小旗跟着特種小隊往A城進發,實施監督之責。見吳哲全然狀況之外,一個老裁判員有些惱:“還不快下來!”
坦克裏的另外三人早就靠着他的遮擋出來了,吳哲完成任務,撓撓頭,很不好意思地哧溜下了車。
“大碩士,你怎麽混成裁判員了?”周圍老A們有些驚奇。
郭超很開心:“快快快,命令對方一小時內不得開槍!”
此話一出,場面頓時熱鬧起來:“不開槍哪夠啊,還得直接躺平任嘲!”“給咱們調兩架戰鬥架,再來十七八輛坦克,步兵裝甲車也行啊!”“我請求配發兩門機關槍!美式的!”
A城前的攝像頭捕捉到這些随意的嬉笑場面,并及時傳輸到偵察一營指揮部的屏幕上。這種完全的無視,在他們看來正是對一營赤/裸裸的嘲諷!
“欺人太甚,”一營長恨得牙癢癢,“副營長!”
“到!”副營長應得聲如鳴鐘,氣壯山河。
“我命令你立刻前往二道防線,帶領一連,按照既定計劃,阻擊敵軍!”
“是!”
一連長也迅速收到了營部的指令,一個字——打!
轟隆!晴空一聲炸雷!
亂風刮過陣前,特種小隊們擡頭望天。遠處天空已隐隐發黑,烏雲滾滾,不知多少妖魔鬼怪在踏空而來。
“我說大夥兒都瞎聊什麽呢?”袁朗縮在坦克後面,“下雨收衣服了!趕緊的,打完回家呀!”
這話頓時激起了對面的怒火,雨還沒到,潑天蓋地的子彈已如被刮骨寒風吹得橫飛的冬雨一般,迎着老A們澆過來!
坦克的位置早已在步/槍的射程範圍之內,只是一連長覺得等他們完全進入草坪再進行攻擊會更加穩妥。
一來,士兵的射擊水平不足,這個距離基本沒什麽準頭而言。二來更近些樓上的伏兵射擊角度也會更好,到時候頂樓的幾個射擊點甚至能夠無視坦克對周圍步兵的遮擋效果。
結果不知什麽原因,敵軍的進攻突然停了。他正迷糊着呢,副營長已經接管了指揮權。他的第一條命令是:
“全體自動槍械開連發!”
積攢了半天怒火的A城守軍,紅着眼,把第一條防線受的窩囊氣統統随着手中的槍發洩出來!
那攻擊力度,活像一張看到了目标的蒼蠅拍子!
對于大部分人來說,距離太遠的射擊本就全憑運氣,開起連發更是操縱失常。但源源不絕的子彈只要打到對方附近,總有瞎貓碰到死耗子的時候。
不過一瞬,陣前已經“噗噗噗”地飄出數道藍煙。袁朗隐蔽得好,笑得直不起腰:
“讓你們得瑟!”
導演部此時一片安靜。從淩晨被叫起,開了大半天的會,安撫各營,搜集資料,針尖對麥芒地甩膀子吵架,忙了一上午,偏偏鐵路不發話結束會議,就只能這麽一直開下去。此時全累壞了!
中午簡單吃了頓飯,下午又收到了偵察一營請求支援的電話。
參謀長年過五旬,捧着茶閉目養神,冷冷道:“等着吧。司令員回頭問起來:你們花了10多萬進行的反特種作戰演習有什麽收獲啊?咱們這邊報告:收獲可大了,坦克正面對抗數據收集一二三,步坦協同經驗分析四五六。要什麽有什麽,就是TM沒有特種作戰!”
鐵路其實也沒有想到袁朗那邊能搞出那麽大動靜。吳哲最早提交的計劃是把戰鬥規模限制在連以下,綜合鍛煉新兵的戰鬥素養。是鐵路想再加強各營內部的溝通協作,把參戰單位提升到了營級。
但這樣的話實力也就太過不均衡了,所以他也并沒有刻意強調老A各小隊之間不能彼此協作。反正他們的通訊頻道并不相通,也只能現場碰到了喊兩嗓子,無法實現更加精細的戰術合作,影響應該不會很大。
但他現在有些後悔了,藍軍旅的問題比他想象的要更嚴重。一個整營能被四個人偷走自己的坦克,人員傷亡比達到1比27。各營地長官在看到袁朗召集人手時,只想着自己是不是被坑了,卻沒有一個人考慮過向A城及時通報信息,這裏面未嘗沒有想讓偵察一營吃點苦頭的小心思。而他最信任的偵察營,一道防線居然在看到坦克後全線崩潰!
這樣的部隊即使裝備再強,也不是真正的強者之師,甚至可能還不如一些已被改組拆掉但歷史悠久精神長存的老部隊。早知如此,他應該直接組織旅級戰鬥,正面對抗整個老A中隊,讓這些藍軍旅的新兵以紅軍的身份好好吃一回苦頭!
但現在,演習方案早已在司令部備案,他确實不能更改。
“通知特種隊1小隊,”鐵路終于發話了,“坦克不得進入A城範圍。”
一條讓參謀長自覺勝利的命令,一條毫無意義的命令。
二道防線附近的戰鬥早已打得熱鬧非凡。一邊是半分不退,一邊是寸土必争。兩方部隊在悶濕的空氣裏,彼此膠着。黑雲壓城城欲摧,天低雲垂下,壓隆隆的雷聲一陣接一陣,甚至蓋過了槍響。
A城內的軍需官是最忙的,畢竟不是機關槍,自動步/槍連發一夾子彈後,槍管燙得不能碰。他需要盡快給前線運送足夠的備用槍支和彈藥。
城外,吳哲在旁看得心急火燎,心尖尖兒像被桃子擦過,全是毛茸茸的癢。戰友在那裏拼命,自己卻只能拿着把旗子站在邊上的感覺真是糟透了。旁邊的老裁判員無語地翻了個白眼,這別是哪家少爺開後門來看演習玩兒的吧,連培訓都沒有就直接上崗。
此時的抵抗比他們想象中要頑強很多。袁朗實在看不下去了,只好開口指揮:“41,先盯狙擊手。”
成才一直在坦克後面隐蔽射擊。他的遠距離射擊準頭很高,待在這裏比往前沖更能發揮作用。此時聽得袁朗吩咐,一咬牙,站起來把槍架到坦克車頭上,開始在瞄準鏡裏尋找對方狙擊手的蹤影。
狙擊是一項難度極高的射擊活動,不僅僅要具備極佳的遠距離射擊技巧,更要求射擊者卓絕的心理素質。成才的狙擊成績再好,只是射擊場上的成績,需要克服的只有枯燥不變的目标和緩緩流逝的漫長時間。而戰場上,他更需要對抗對子彈的恐懼和戰友不斷倒下的壓力。
老兵們說,戰場上的子彈是躲不掉的,怕沒有意義。但怎麽可能不怕?
此時,流彈在四周飛舞,以各種不可預料的方式和角度彈射,游走。成才咽了口不存在的吐沫,強迫自己不去想它們。即使那聲音正鼓震着他的耳膜,硝煙刺激着他的味覺,甚至有一顆子彈擦過了他的發絲。
“平常心,平常心……”
成才對自己念着。如同在過去一年裏,他每一次幾近失控時念的那樣,像念一段咒語。
用着從吳哲那裏學來的咒語,他漸漸平靜下來。成才仿佛回到了遙遠的草原五班,整個班只有五個人,方圓數裏沒有一棵樹,寂寞得讓人迷惘。
而現在,他就趴在五班唯一的一條石子路的盡頭,他的瞄準鏡裏只有遠處的一塊石頭,和石頭上一只曬着太陽的小螞蚱。
他輕輕扣動扳機,口中輕輕模拟着出槍的聲音:“砰。”
五班是不配發子彈的,他們沒有任何真正的射擊練習的機會。所以那只螞蚱只會無知無覺地蹦開,消失在瞄準鏡狹窄的視野裏。
砰!這是真正的槍聲。
A城外圍住宅樓五樓西側的窗口內,一個狙擊手應聲仰倒。空包彈直直打在他的頭盔上眉心的位置,震得他半晌緩不過來勁兒。甚至還沒注意到子彈從何而來,他就突然死了。
一個來收午飯飯盒的炊事班小兵走進門來:“咦,你犧牲啦?”
狙擊手點點頭,想要站起來,卻又摔了下去。
炊事班小兵吓了一跳,過來扶他:“你怎麽啦?我送你去醫務室。”
“吓的。”狙擊手苦笑。
炊事班小兵哈哈大笑。沒有絲毫惡意,只是單純覺得很好笑:“這只是演習呀。”
沒錯,很幸運這只是一場演習。可如果這次不是演習呢?
一彈出膛,陰陽兩隔。
☆、依然不合格
“中了!”吳哲興奮地大喊起來,這為他引來一顆流彈。他龇牙咧嘴地哎喲了一聲,又不以為意地奔前跑後,激動難抑。
袁朗實在看不下去了:“都打成篩子了還不老實,一邊兒歇着去!”
吳哲被訓得有些羞赧,他今天确實興奮過度了。為超出他之前預期的演習發展,為朋友的出色發揮,為确認自己的真心實意,即使是全然無望的真心實意。
他讪讪走遠了一些,強打起精神來做點正事。一時觀察現場戰況,一時去看成才又消滅了幾個,一時模仿學習別的裁判員在做的事情,一時琢磨守城方的戰術失當之處。可是無論在做什麽,不一會兒,他的眼神就飄到袁朗身上去了。
袁隊長的身形流暢自然,在茫茫老A裏也是獨一無二的醒目,好看。他藏得很好,但哪怕只露出一只腳,吳哲也能憑那半截鞋子找出他來,仿佛突然多了一種奇妙的心電感應。
有了成才的動作,老A們沖鋒的阻力立時便小了很多。
這就是狙擊手的威懾力。百步穿楊,一擊斃命。不僅僅意味着敵方少了一個火力,更多的是一種無形的壓力。首腦被滅,指揮中斷,擔驚受怕,行動猶疑。
第一批人已經沖進了A城,開始三三兩兩地以一號居民樓為據點,守門防禦,清樓掃尾,分工井然有序。
副營長站在醫院樓頂,居高臨下地調配隊伍:“一連二班長,帶上一連殘餘的的人從主幹道撤退,在C點待守;二連一班,繼續在原地待守不動;三連一班,轉移到公園門口伏擊。”
他仗着對方沒有總指揮,故意把戰術搞得複雜多變,或誘敵深入,或合圍消滅,或聲東擊西,或暗度陳倉。境況一下就糟糕起來。
特種小隊裏,老A的數量在迅速減少。郭超有些惆悵地取下自己冒煙的帽子,坐到地上,對原本被他擋在身後的新人說:“加油啊!”
老丁抹了把不存在的淚,幹嚎起來:“哎喲,我的鍋蓋兒喲~你走得冤啊~~~”
新人愈加緊張起來。很快,他們發覺身邊的教官已所剩無幾。27仍在努力地跟着袁朗和成才,相比周圍的同期,他感覺自己很幸運,所以更加不願輕易放棄。
袁朗看了他一眼:“腿什麽時候崴的?”
27很慚愧:“剛剛進樓的時候被絆了一下,問題不嚴重。”
不嚴重,但是會拖別人後腿。他很快落在了隊伍的最後面,為了遷就他,成才和袁朗從第一梯隊也落到了隊尾。眼看身後的敵軍越來越多,27停在了最後一個拐角處。
他終于下定決心:“你們先走,我來斷後!”
成才:“不行,你受了傷,我來斷後,你先走!”
追兵似乎感受到了阻擊的力度在增強,他們短暫了停了一下火,也許在商量對策。
27一邊換彈夾一邊對成才說:“我本來不太喜歡你,覺得你這人不實在,明明心底裏誰也看不起,卻總是假模假樣地做出一副聖母瑪利亞的樣子,又無欲無求,又親切随和,襯得別人都像自私鬼似的。”
成才愣住:“我沒有……”看不起誰,最後幾個字就這麽消失在嗓子裏。
“不過現在看來,這樣也沒什麽不好。”27露出一個釋然的微笑,“只是,也該給我們一點表現的機會吧。”
“不是只有你才配當英雄的!”聲音不大,但擲地有聲,每一個字都像鑿子,在成才的心裏鑿出一個又一個血印。
“可是,”成才的回話說得很艱難,仿佛要哭:“我不能丢下你……我們說好的,不抛棄,不放棄!”
27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又把我當誰了?我可沒和你約定過這個。”他突然不羨慕這個他處處都比不過的戰友了,這人看上去比誰都強悍,但又比誰都脆弱。
袁朗大聲喊着:“成才,走!”
成才茫然地服從了這道命令,但他一步三回頭,好像丢下了什麽最寶貴的東西。
槍彈聲再一次從身後傳來,那是27在替他們争取逃生的機會。
副營長聽到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