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費吹灰之力就穿到了人群最前面。

出站口明亮的燈光下,卻是睡意全無,擠滿了前來接站的人,或是親人或是好友或是戀人,每個人都是翹首盼望,一臉興奮的期待。

檢票出站,走在脂硯前面幾個人已一個接一個被前來等候的親人“抱”走,熱切地噓寒問暖。脂硯在人群裏尋視,忽然目光停住,直到檢票的人頗為不耐地把票塞回她手裏,她才猛地回神,拖着行李劈過人群,沖到了那人面前。

成君看着突然出現在面前的脂硯,像是冰天雪地裏乍然現身的精靈,一時難以相信,一時無法言語,怔怔看了她半響,才伸手似是想把她抱進懷裏,但生生忍住,只把手插進口袋裏,露出一個笑,輕道:“硯兒,你回來了。”

脂硯凝眸看成君,細細看了半響,才忍不住一笑,打趣道:“大哥哥一點都沒變,怎麽還像個孩子似的說傻話,我當然回來了。”

正此時,成君旁邊的成璧咳了一聲,成君似才是想起什麽,微轉過身,從他身後拉出一個人來,笑着道:“看看誰還來接你了。”

“……燕婉姐姐!”脂硯被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溫婉少婦吓了一跳,難以置信地上前拉住了薛燕婉的手,上上下下地看着,擔心道:“大哥好不會辦事,燕婉姐姐現在懷孕了,怎麽還把你這大半夜地帶到這種地方,萬一撞到了累到了怎麽辦!”

薛燕婉的臉微紅了,看一眼旁邊被脂硯說的尴尬的成君,忙解釋道:“不怪成君,是我自己要來的。”就聽成璧在一旁補充:“大哥和嫂嫂是昨天來林城買東西的,知道你正好要回來,就沒走,想着今天和你一起走。因大哥晚上要來接你,嫂嫂又說半年沒見過你了,所以跟了過來。”

成璧說話間,脂硯偷偷看燕婉的肚子,因為冬天穿的厚,所以并不是很明顯,不過,其實也才三個月而已。她好像是有點小題大做了,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向一旁的成君道:“大哥,我錯怪你了。”

成君一笑,并不說話,只是默默看着她。

“怎麽看你坐火車一點都不累?坐十八個小時,你是鐵打的?”卻是成璧伸手敲了一下脂硯的腦袋。脂硯沒說出她買的是卧鋪,只吱唔了句:“我在車上睡了一覺。”

卻猛地想起,她居然忘記把車票錢給秋哲熙了。

成璧的話像是提醒了成君,成君回身,扶住燕婉,道:“時間不早了,咱們回旅館休息吧。”

“好的。”脂硯連忙道,生怕二哥哥再追問下去。成璧卻是愈發興致盎然地看着脂硯,想問,但看一眼身旁的成君和燕婉,終是忍住,沒說話。

當下他們從擁擠忙亂的人群裏走出來。

不想那積了雪的臺階因被人踩得多了,已結成冰,走上去十分容易滑倒。脂硯小心翼翼地下臺階,成璧伸手扶了她一把,下完最後一級臺階,她揚眉一笑,正要說謝謝,就聽身旁燕婉一聲驚呼!

“小心!”成君臉色一變,手上用力,沒有來得及猶豫已把燕婉一把拉進了懷裏。

“你怎麽樣?”眼見燕婉在他懷裏站穩了,成君仍是一臉緊張。脂硯和成璧見燕婉臉上雖是驚悸,但并沒有受到傷害,慢慢也放下了心。又見成君這麽擔憂燕婉,脂硯不由向一側默不作聲看着他們的成璧調皮地眨了眨眼,悄笑道:“大哥哥很在乎燕婉姐姐呢。”成璧卻是一笑,神色平淡并沒有回答。

“我沒事。”燕婉笑了笑,扶着成君站定,低聲道。成君舒了口氣,擡頭卻見脂硯正一臉興味濃濃地望着他們,而成璧卻是若有所思,不由斂了神情,把燕婉從懷裏放開,只道:“走吧,都小心着點兒。”

到了旅館已是兩點多。脂硯和燕婉同住一間雙人間,成君成璧兄弟倆同住一間。脂硯怕燕婉這一晚上累着,就讓燕婉先洗漱了去睡覺,沒想到她洗漱出來,燕婉和衣坐在床上,還在等她。

一時兩人面對了面,都沒有說話,屋子裏的氣氛陡然有些凝滞。脂硯不知該說什麽,就走到窗戶邊上,原想把窗簾拉上,不想看到外面遮天避地的雪光,頓時想到遠在千裏之外的秋哲熙,想到他送她上車時的情形……不知他現在在幹什麽,夜色還這麽深,該是在睡覺吧?

“什麽事這樣高興?”一聲低笑問。脂硯猛地回神,卻見燕婉在她身後站着。她的臉一紅,低下頭避開道:“沒有啊,哪裏有!”

“硯兒,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可沒有事瞞過我的。”燕婉見她如此,更是笑着追問不放,一把拉住了要逃開的脂硯。

聽到燕婉的話,脂硯心頭一動,她和燕婉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而且燕婉一直像是親姐姐樣對她,只是……她擡頭,看見燕婉認真的眼神,似乎又不是那個結了婚後和她疏遠許多的燕婉了,不由有些疑惑。燕婉卻是噙了一絲笑,更加認真地看着她,低問:“怎麽長大了就不習慣和我睡同一個屋了?小時候我們可經常睡到一張床的。”

當下看到燕婉笑語間的認真,脂硯暗思,也許之前是她多心了罷,不由有些慚愧,她連忙道:“燕婉姐姐,我不是不習慣和你睡一個屋子,只是,現在你和大哥……才是該睡到一起的。”

燕婉眼中神色略一暗,不過,瞬間又恢複了笑意,拉過脂硯的手,和她一起在床邊坐下,溫聲道:“硯兒,我現在雖說是你的嫂嫂,但我們還是好姐妹。有什麽事不方便對成君成璧兄弟講的,你依然可以跟我說的。”

“燕婉姐姐……”

“人逢喜事精神爽,硯兒,看你這次回來這麽高興,是不是那個澤終于和你聯系了?”燕婉笑問。

聽問,脂硯登時想起初中時候,比她大三歲的燕婉剛上高中,一次兩個人睡在一起,燕婉見她翻來覆去睡不着,就問她怎麽了,她于是就把她們班裏一個叫“澤”的男生的事告訴了燕婉。沒想到,燕婉到現在還記得,一時不由紅了臉,小聲道:“這麽久的事,燕婉姐姐還記着呢。”

見脂硯窘迫,燕婉故意呵呵一笑,擡起脂硯的臉面向她:“哦,這麽說,原來是另有他人了,快說來聽聽。”

“……”脂硯見燕婉滿眼的興趣盎然,仿佛依稀是從前那個姐姐的樣子,依稀是那個燥熱的午後,燕婉不讓她睡覺,一定要她把心中隐秘的事說出來,心中有幾分歡喜,卻更多了幾分窘迫,只道:“沒有的事,姐姐你多心了……”

“老實交待,要不抓你癢癢!”燕婉說着,已要把脂硯按在床上,脂硯避之不疊,連忙舉手投降,好意提醒道:“姐姐你現在肚子裏可是有小寶寶的,萬一動了胎氣怎麽辦?”

燕婉怔了一下,手慢慢縮回來,低頭看看她自己的肚子,臉卻紅了。

脂硯見狀,眸子亮了起來,也向燕婉的小腹看去,并不是很明顯,不過,确實可以看出裏面是有一個小生命在默默生長的,當下不由伸手想去摸摸,伸了一半又縮回來,紅了臉低聲道:“姐姐,小寶寶有沒有踢你?”

燕婉臉愈紅,卻是“噗嗤”笑道:“傻丫頭,才三個月,哪裏這麽明顯。”說着,眼中也有了笑意,喜悅道:“不過,醫生說是男孩兒呢。”

作者有話要說:

☆、哝哝細語(二)

見燕婉這麽高興,一陣羨慕從脂硯心頭莫名升起,不論結婚後大哥和燕婉姐姐是不是經常吵吵鬧鬧,但燕婉姐姐還是幸福的,起碼她嫁給了她喜歡的人,還能和她喜歡的人有一個可愛的孩子。

不過,想着,脂硯又有些感慨,時間過的好快啊,轉眼,燕婉姐姐已經結了婚,要做媽媽了呢。見脂硯愣愣的,燕婉不由打趣:“怎麽,也想有個寶寶了?”

“……”脂硯噎住,連忙辯解:“我可不像燕婉姐姐,我連想嫁的人都沒有——”說着,眼前不期然閃過秋哲熙的臉,頓了一下,才紅着臉繼續道:“燕婉姐姐很叫人羨慕呢,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

燕婉卻一時沒有接話,靜了半響,臉上微僵的笑意才擴散開來,看着脂硯有些恍惚的神色,問:“硯兒,你有了喜歡的人了麽?”

脂硯雖覺得不好意思,但還是點頭,不等燕婉追問是誰,臉色卻又黯然,半響,才道:“可是,姐姐,他曾經有過其他女朋友。”

“你不是也有過一個‘澤‘嗎?”燕婉寬慰,“只要他現在喜歡你就行了。不過,硯兒,那個人是你們學校的?你能保證他可以相信嗎?你一個人在外面,萬事要小心才對。”

脂硯蹙眉,她也不明白秋哲熙對她究竟是怎樣的情懷,而秋哲熙對那個已逝的“寧馨”又是怎樣一番情懷,這才是最讓她心裏難過的地方。燕婉見她為難,便也沒有再問,只看了下表,已近四點,不由道:“快睡吧,你也累了。”

又見脂硯要在另一張床上睡下,燕婉提議道:“天冷,不如我們像以前一樣睡到一個被窩裏吧?”脂硯剛想同意,又遲疑了:“萬一晚上我踢到了你怎麽辦?”見她這麽小心翼翼,燕婉哭笑不得地拉脂硯躺下,輕道:“我還沒那麽嬌氣呢,而且你睡覺最乖了,我還不知道!”

當下兩人擁在一起躺下,仿佛回到了小時候。十八個小時的火車,脂硯終究困乏了,迷迷糊糊正要睡着,卻是燕婉忽然說了句:“其實不論如何,只要你喜歡他,一切都是不重要的。”

燕婉的聲音是十分的清醒,讓脂硯頓時也清醒,她在夜色裏疑惑地看向燕婉,燕婉微側眸避開,只是笑了笑,聲音在夜色裏有了微微的涼意:“硯兒,你覺得我說的不對?”

“……”脂硯默默想了一會兒,才低低道:“是啊,反正我是喜歡他的,我毫無辦法能逃避。”

脂硯的話說完,兩人同時沉默。雖然有暖氣,雖然兩個人擁在同一個被子裏,卻不能驅散心裏的忐忑和瑟瑟。外面的雪光亮眼。雪似乎又整整下了一夜。

第二天回到家,雪已停了,到處都是銀裝素裹的一片白茫茫,看着熟悉的世界,想到她終于回來,脂硯忍不住要放聲大笑了。

爺爺大伯早已經等候多時,一個勁兒的拉着脂硯上看下看。連小三兒也湊過來,一口一個“脂硯姐姐”的叫,連連問“城古大學”好不好,軒轅古城好不好。他現在是高二,一年半之後參加高考,心裏也十分向往城古大學。

成璧見一群人圍着脂硯轉,他自己備受冷落,不由雙手環臂靠在屋門上,一臉不爽地向成君抱怨:“我在外面幾年了,也沒見人這麽歡迎過……”

成君笑了笑,只隔着人不動聲色地看着脂硯,不予理會成璧的哀怨。卻是大媽笑盈盈從人群中退出,向成君成璧所在方向走過來。

“還是媽最好。”成璧眼前一亮,仰天感嘆一句,迎着他媽潇灑地走了上去,正要大大的一個擁抱,卻發現他媽和他擦肩而過,居然看也沒看他一眼。他愣了愣,媽不是思子心切以至于眼花缭亂了吧,不由驚訝地叫了聲:“媽?”就見他媽徑自挽起默默站在成君身側的燕婉,一臉緊張地問:“婉兒,你怎麽樣?累不累?路上很辛苦吧……”

成璧再次仰頭看天,無語凝噎,驀地做心灰意冷狀。

成君搖頭笑了笑,只道:“知道做哥哥的壞處了?”

今年冬天多雪,尤其是南方遇到了百年來所罕見的一場大雪。鋪天蓋地,一路把交通線都封了。

脂硯不由暗暗慶幸她回來的早,要是再晚上兩天,她怕是要被困在軒轅古城回不來了。

回家後沒幾天,初中的同學打電話聯系,說是大家都從全國各地回來了,想在一起聚一聚。地點在安縣縣城的一家KTV。唱歌脂硯從來不會,不過初中同學,脂硯想,那可是很久很久沒見過的同學了。

天是灰蒙蒙的,看來又要下雪。脂硯剛在那家KTV門口站定,一個時尚先鋒的女孩兒娉娉袅袅從裏面走過來,沒等脂硯把那人看清,已伸出塗了鮮紅指甲的細長手,把脂硯誇張地抓了個滿懷,另一只手握拳作細錘狀,直錘得脂硯咳嗽起來才罷休。

不過受到這種方式歡迎,脂硯猛地想起一個人,是她初中時坐過同桌的好友,不由叫出了聲“穎!”那女孩兒見脂硯認出她來,扯着脂硯往裏面走,不住大笑:“看來你的記憶力還不錯,沒等我把你拍死,就認出我來了!”

聽了穎的話,脂硯的臉一下紅了,初中時候的事确實挺遙遠的,有時候想起來,就覺得不像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一樣。尤其是,她上上下下打量着這高挑的女孩兒,初中時穎就是一個在人群裏很容易“脫穎而出”的女孩,現在境界更高,還帶上了幾分成熟的風韻,不由贊嘆道:“穎,你又變漂亮了!”

穎卻是看一眼脂硯,數落道:“還說呢,你在那麽好的地方上學,怎麽就不帶一點新鮮的氣息回來,還是一副老樣子?”

“……我這個人不會打扮,比較笨。”脂硯慚愧道,忽然問:“你在什麽地方上學?”

“我上的是專科,就在本省,沒啥太大追求,以後能混口飯吃就行。”穎說着滿不在乎地一笑,帶着脂硯走上燈光昏暗的樓梯,在一間裝飾得頗為華麗的門前停下,還未進去,就聽到裏面的歌聲人聲喧鬧,一派喜洋洋的氣氛。

此時,一個亦是高個子的男生走出來,順勢攬住穎的肩膀,向脂硯熟絡地招呼:“你就是脂硯吧,我是朝,穎目前的男朋友。”

“……你好。”脂硯被面前自來熟的男生一番話說得愣了愣,擡頭看穎一臉自然,才慢慢把一顆微震的心放下來。

穎把脂硯帶了進去,又見了初中時相熟的同學水語和金陵,兩個人水語變化不大,仍是帶了眼鏡,一副好好學生的樣子,見了脂硯客客氣氣的,偶爾談話也只是學習長短。而金陵,卻是變了些模樣,雖不及穎那樣花枝招展,但看起來,神色間到底不再是當初那個一心撲在學習上的小姑娘。

其餘的,譬如從來在人群裏都是衆星拱月對象的汀,後來和脂硯在同一所高中讀書,再後來考到了京城去全國最好的學府讀大學,仍是氣質高華顧盼生輝的坐在那裏,被衆人圍着,侃侃而談。

“澤也來了。”

在脂硯看清那個人的瞬間,水語忽然湊到脂硯耳邊說了句。

作者有話要說:

☆、飄雪真相(一)

澤仿佛也沒有變,依然是沉靜英俊的臉,坐在那裏不論怎樣的舉手投足,并無太多聲息,都是一道絢麗奪目的風景。脂硯心頭一怔,不禁想起了初中時的一些事,就聽耳邊水語又道:“你們有沒有聯系過?”

脂硯搖頭。澤其實也和她在同一所高中讀書,只是兩個人之間總是無言無語,一切居于沉默。如同初中一般模樣。

初中時候,十二三歲的年紀,正是天真爛漫的心性,和其他所有的女同學一樣,脂硯也有她自己心裏所“喜歡”的對象。

那時她們班裏有兩個搶眼的男生,一個是澤,為人少言寡語,但學習成績極好,人長得也好看,不用說話風度盡顯,是一部分女生暗暗喜歡的對象,更是一大群男生圍着轉悠的對象。另一個今天沒來,成績并不好,但家裏有錢,人長得帥,為人幽默風趣,喜多言喜交友,是另一部分男生和女生追捧的對象,而且曾有幸得到素有年級之花之稱的汀的垂青。脂硯曾經暗暗喜歡的便是澤。

“為什麽你們不聯系?”水語忽然又問。

倒是脂硯一怔,她和澤在初中的時候便沒有太多接觸,為什麽她要和澤聯系?何況,澤從來都是很少和女生搭話的,好像從來都是不屑于看女生一眼的。初中時候也只是她悄悄暗戀過他罷了。

而暗戀他的人那麽多,她又憑什麽去和他聯系?

水語見脂硯不解,不由反問:“你不是喜歡他嗎?”

“……”脂硯微低了頭,低聲道:“那時大家……不是很多人都喜歡他的嗎?”水語喝了口飲料,沉默半響,才擡頭看着脂硯,幾分恍惚道:“可他喜歡的是你啊。”

“……”脂硯張大了眼睛:“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脂硯,澤對你和對我們是不一樣的。”水語又道,神色間掩不住黯淡。

脂硯心中卻是苦澀,是不一樣呢,澤見了其他女生還會偶爾開口說幾句,見了她從來都是像沒看見一樣,仿佛兩個人并不是同一個世界,仿佛兩個人是在不同的時空交錯一樣。她當時還總是暗暗傷心,就算是普通同學也不至于此罷,非要形同陌路不可。而她怕他讨厭,也總是盡可能在他的視線裏消失,不過有時會在放學時跟在他後面,偷偷看他。

“他會等你放學一起回家,不知道你有沒有察覺?”水語見脂硯一臉不信,一口氣喝了大半杯的飲料,才目光定定看着脂硯,把脂硯看得又是一愣。

不等脂硯回神,水語已繼續道:“有時候放學了你有事不能立即回家,他會在一旁默不作聲等着,等你收拾好了,才和你一前一後走出教室。你以為是你在跟着他,其實是他在等你。”

“……”脂硯端起飲料杯的手一滞。

歌房裏歌聲不斷,脂硯不會唱,就悄悄溜了出來。門關上的一剎,似乎把所有的喧嚣往事都關在了另一個世界,脂硯擡眼,看見走廊的另一頭有一個小小的陽臺,可以看見雪不斷飄下,純淨潔白,不由心頭一喜,幾分雀躍地跑了過去。

推開玻璃門,一陣冷風夾着雪花卷過來,脂硯縮了縮脖子,唇角卻是掩不住的笑意。她仰頭看着天空,暗暗數了數和秋哲熙分開的日子。六天。

一周都不到呢,怎麽會覺得日子這麽漫長?不知他在南方慣了,突然遇到這樣的天氣,會不會驚喜過後變得厭煩而且手足無措,不知他會不會照顧好他自己。

身後傳來開門聲,脂硯把目光從空茫的天空上移開,垂了頭,把落在頸間的雪花都收在衣服裏,貼着溫熱的脖子慢慢融化。

以為是穎要把她抓回去唱歌,脂硯輕嘆一聲,做出一副哀求的臉色,邊轉身邊開口:“穎,你饒了我吧,我真的不會唱歌……”然而,身子轉到一半,她的話就被風雪半路卷了去,再無聲息。

穿了深藍色的羽絨服,但澤身形挺拔高挑,并無半分臃腫之态,反而少了記憶裏總是高高在上的驕傲姿态,似是不再那麽遙遠,多了幾分觸手可及的平易近人之感。

一時看見他,脂硯心中不知是窘迫還是緊張,舊事湧上心頭,還帶着幾分忙亂,不知該說什麽,只微垂了頭,看着陽臺外茫茫的雪景。氣氛頓時有些呆滞。澤向前走了幾步,在她身側站定,也是看着那雪景,并不說話。

脂硯被他身上的氣息壓迫,心裏愈發緊張,不由慢慢向旁邊退開一步。澤卻是忽然把目光轉向她,正要開口,身後的門“砰”地開了,澤眉峰一緊,欲言又止,終于只是轉頭,看見沖進來的穎。

“脂硯,原來你躲在這裏——”穎在歌房裏找不到脂硯,聽人說她出了歌房,便找了過來,話喊了一半,發現脂硯身邊還有一個人,口鋒一轉,連忙笑:“哦,原來你們有事商量,那你們先商量着……呵呵……”

脂硯本來極其不願意唱歌,不過讓她獨自面對澤,尤其還是聽了水語那一番話後,脂硯只覺得忐忑至極,見穎來找她,心中一喜,忙道:“我們沒事要商量,我們進去吧,外面怪冷的。”

倒是穎聽了脂硯的話怔了怔,初中就聽說他們倆互相有意思,怎麽看脂硯的臉色并不是應有的興奮和激動?不過,穎也不管那許多,抓了脂硯的手要把脂硯拉進去,卻是澤忽然開口:“你稍等一下,我有話對你說。”

脂硯在穎手中的手僵住。

作者有話要說:

☆、飄雪真相(二)

“你唱哪首歌,我先幫你找一下,待會兒再來請你。”穎一笑,松開了脂硯的手,卻又不顧脂硯微微失神的臉色。脂硯回頭見白雪飄飄,不由想起了那句歌詞——或許此生不會懂,又再想起你,抱擁飄飄白雪中,讓你心中暖,去驅走我冰凍。

“有一首歌,是粵語,好像叫‘飄雪’,你幫我找一下吧?”脂硯道。自從那次在那家“飄雪”咖啡館聽過這首歌,她很久沒有再聽到,歌詞究竟唱什麽,她也不知道。當下穎說了,她心中想到的只有這一首歌,不會唱,但她很想聽。

“那我找到了再請你。”穎松了脂硯,又朝澤道:“有話快說,我很快的。”澤點頭。穎的身影甫一消失,澤就把目光落在了脂硯身上。

脂硯垂在身側的手握緊了拳,一時小小的陽臺忽然仿佛變成了一個封閉的空間,再不見冷風浮動,雪花飄零,沉悶壓迫的讓人幾乎不能呼吸。

“我——”終于,澤緩緩開口,脂硯頭垂得更低。

此刻,脂硯藏在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像是卷來了一絲清新的空氣。脂硯呼出一口氣,把手機從口袋裏摸出來。澤的話重新咽回去。

看到那個號碼,眼前的一切仿佛剎那間都消失,時空轉換,仿佛那一張漂亮的臉就含着笑容在她面前。一絲笑不經意從她的眼角眉梢,包括輕抿的唇角顯露出來。讓那張在雪光裏凍得微微發紅的臉,清亮的眼,霎時閃動。

澤在一旁看着她,忽然有些暗暗心驚。

“喂?”脂硯按了接聽鍵。秋哲熙并沒有着急說話,只是靜默地聽着電話彼端傳來的輕微呼吸聲。

空氣是極致的寒冷,呼吸間卻沒有風雪的冰涼。灼熱的紅暈慢慢從脂硯臉頰上升起,脂硯擡起冰涼的手遮住滾燙的臉頰,腳有一下沒一下地踢着陽臺上未來得及清掃的積雪。

許久,秋哲熙緩緩笑起,聲音裏還帶着幾分怨怼,輕道:“濤兒,我不和你聯系,你是絕不會主動聯系我的,對嗎?”

“……”沒想秋哲熙第一句話竟是這個,脂硯傻了傻,登時不知該說什麽。自從收到秋哲熙回複的那條短信,她一直心神不定,也沒有回複。但不代表她不想聽到他的聲音,知道他的消息。

“那條信息讓你生氣了?”秋哲熙的聲音裏含了一絲忐忑和憂慮。脂硯“啊”了聲,連忙搖頭,又加了句:“沒有。”

“……那就好,不過,濤兒,即使你生氣,我還是要說,我是認真的。”頓了頓,秋哲熙的語調并不輕松,反而愈發鄭重。

脂硯的呼吸一滞,想起這幾日她心裏的零亂,有些委屈,他那條短信的內容,不過是一首《詩經》裏的古詩而已。

“野有蔓草,零露抟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适我願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講在景色秀麗的郊外,邂逅遇到了一位美麗的女子,并且與她情投意合,想要共度一生時光。

當日收到這條短信,脂硯不知他是當真還是玩笑,心裏亂成一團,現在聽到秋哲熙這些話,忐忑不安的心才慢慢放了下來。

脂硯面上有了如釋重負的笑,沒來得及對那一邊靜候她回音的秋哲熙說句什麽,陽臺門忽然被推開。穎跑過來,拉起脂硯不由分說地向裏面跑,只回頭向澤簡單說句:“澤,時間到了,人我得領回去,有話改天再說!”

脂硯登時想起還有一個人在陽臺上站着,邊身不由己地跟着穎,邊回頭,看見澤黯然的臉色,心中湧起一股歉意。

可是。太晚了。

她已經不再是那個每天下課後盼着他能走過來和她說幾句話的小女孩兒,只要他能像對待其他同學一樣對她,她心裏就會十分滿足,但他一直沒有。

終于,澤的臉在雪光裏漸漸模糊,脂硯回神的瞬間,已被穎塞進了歌房裏。見脂硯的手機還拿在手中,穎劈手拿過塞到脂硯的口袋裏,扯着嗓子沖脂硯喊:“你聽聽,是不是這首,九十年代曾經紅極一時的歌,很老了。”

雪花般輕輕點點的旋律。一股莫名湧動的感傷回蕩心頭,脂硯凝神看着挂在牆上的液晶屏幕,看着屏幕上跳躍的字幕,聽着耳邊雪花般零亂的歌。這是脂硯第一次完整地見到這首歌的歌詞。

“又見雪飄過,飄於傷心記憶中,讓我再想你,卻掀起我心痛。早經分了手,為何熱愛尚情重,獨過追憶歲月,或許此生不會懂。

又再想起你,抱擁飄飄白雪中,讓你心中暖,去驅走我冰凍。冷風催我醒,原來共你是場夢,像那飄飄雪淚下,弄濕冷清的晚空。原來是那麽深愛你,此際伴着我追憶的心痛。”

柔婉哀怨,清靜絕傷。

看似簡單的歌詞不斷重複。脂硯怔怔中,忽然明白,原來這首歌講的竟是一個分手的故事,而她那日聽到的,恰恰是這首歌中最美好的那一部分,只是一段白雪飄飄的回憶,只是一段曾經。

曾經就是過去。雪花又落時,才明白共你是一場夢,原來是那麽深愛你,此際卻只能伴着我追憶的心痛。

脂硯的心莫名地痛起來,在并不撕心裂肺,只是淡淡哀傷的歌聲裏,眼不知不覺的紅了。

一首歌畢許久,整個喧鬧的歌房裏,仍是一片寂寂,大家都沉浸在這歌聲的餘韻裏,久久無人打破沉默。只是窗外的雪撲簌簌落着,像是應對了歌中場景,冰天雪地無法言語的心痛哀涼。

作者有話要說:

☆、飄雪真相(三)

暮色漸起時,脂硯走下車,看見路燈下等待她的成君。雪停了有一會兒了,但成君身上仍是被雪覆蓋了厚厚一層。

成君見她眼睛紅紅的,不由出聲問:“硯兒,怎麽了?”脂硯不敢擡頭讓成君看見她的臉,只勉強笑道:“我沒事,只是……我不會唱歌,她們硬要我唱。”

成君陪着脂硯慢慢往回去的路上走,一時沒有再問。這次脂硯回來,他刻意與脂硯疏遠了不少。只是,許久,成君仍是問:“今天見了什麽同學?”

“嗯?”脂硯微擡頭看成君,大哥知道是去見初中同學的呀?

成君并不看她,只問:“聽……你大嫂說,你初中時候,挺喜歡你們班一個叫澤的男生,今天是見到他了?”

問着,成君心中不由想起很久以前去接脂硯那次,在校門外看到的那個沉靜俊挺身影。

“燕婉姐姐,她把這些事對你說了?”

見脂硯并沒有否認,成君眉頭凝得厲害,只道:“你大嫂還說,你現在喜歡你們學校一個男生?”

“……大哥?”聽成君的語氣不似往日溫和,倒像是帶上幾分莫名的煩躁,微一愣,脂硯擡頭看清了成君在夜色中複雜的神色,她又怔了怔,不由疑惑地又叫了聲“大哥?”

“……”似是被脂硯這麽一叫回了神,成君瞬間斂了臉上各種神色,恢複了大哥的樣子,但一時還是不能迎上脂硯凝視的目光,只是道:“大哥只希望你高興,也希望你小心。”

雖然頗為奇怪成君神色的變幻,但脂硯還是被成君這句話感動,心中慚愧起來,她又讓大哥擔心了。

“大哥,我今天是見到了澤,但我和他沒什麽,我……喜歡他,只是小孩子的喜歡,是過去的事。”脂硯垂頭紅臉,慢慢解釋,大哥問她這種事,她總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而且,今天後來澤也沒有再找過她,澤是那麽驕傲的人,估計不屑于把話說兩遍。倒是水語和穎老是追問澤對她說了什麽,讓脂硯不知怎麽解釋才好。

成君聽她坦白,卻又嘆了口氣:“硯兒,你大嫂說,你喜歡的人有過其他女朋友,是你這半年在學校裏認識的男生嗎?”不等脂硯開口,成君一股腦兒問出來:“這個人又和教你打游戲的‘秋生’有什麽關系?”

脂硯仰頭看見成君認真堅定的臉色,于是她知道,這個問題,她是必須回答的。她也從不想隐瞞或者欺騙他,只是在她和秋哲熙關系确定下來之前,她本不想這麽早告訴成君,不想讓他費心擔憂,沒想到,他還是知道了。

“我喜歡的人和秋生是同一個人。”脂硯說了,看了看低垂的天幕,雪光隐藏在暗雲裏,不能清晰看見卻感受得到,頓了頓,才又低低說句:“我很喜歡他,可,他曾經有過一個女朋友,而且不簡單是女朋友。”

成君目色一深,定定望着脂硯:“不簡單是女朋友?”

“……”脂硯胡亂擡手揉了揉額頭,她不願意去想秋哲熙和那個寧馨之間的事,她甚至寧願不知道,可是,她避開成君的注視,大步往前走去,聲音帶上了淚光,“大哥,你別問了好嗎?”

成君沒有立即追上她,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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