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又到周末,慕夏上次讓林清和幫忙篩選的桂花已經做好了,他先是去找夏仲則,結果發現他去北京開會去了,家裏就許阿姨一個人在,他陪着阿姨說了一會兒話就回去了,垂頭喪氣得很,有心找人說說話。正好準備要給清和送桂花茶,就來到了清和的宿舍門口。
敲門才發現宿舍裏其他三個人都在,唯獨不見林清和。
慕夏剛開始還不以為意,以為他泡圖書館去了,結果祁越一看到他眼睛都亮了,撲過來抓住他:“師兄!你知道清和去哪裏了嗎?”因為和清和關系好,常來串門兒,祁越白牧晨陸離他們三個都和他很熟。
慕夏一頭霧水:“怎麽,難道他不是去圖書館了嗎?”
白牧晨一臉擔憂的道:“自從上個星期四去了圖書館以後就再也沒回來。”
慕夏:“……”
如果他沒記錯,圖書館晚上是要清場的吧。
陸離道:“我們問了輔導員,輔導員也只說是家裏有事,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電話也打不通,QQ微信微博對他來說基本形同虛設,根本找不到人。”
慕夏傻了。
原來人和人之間的關系竟然是這麽的脆弱。割斷這些聯系方式以後,要去找一個你原本認為很熟悉很要好的朋友,竟是這麽的困難。
現在大晚上的,也不好去找輔導員要清和家裏的住址,幾個人愁眉緊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辦。
清和當天晚上走的時候什麽都沒帶,只有手機在身上。祁越陸離白牧晨打了好幾次,都是關機。
慕夏雖然和清和相識不久,但兩人性格投機,已然是很要好的朋友。他想了想,示意白牧晨把手機拿出來再打一個。他的手機走的時候放在宿舍沒拿出來。
抱着試試看的心态,白牧晨拿出手機撥出了林清和的電話。
電話沒響幾聲就被接起來了,不過很明顯不是林清和的聲音:“喂,你好。”
“額,”白牧晨愣了一下,沒想到一打竟然打通了,驚喜不已,忙問道:“你好,叔叔,請問清和在嗎?”一邊說着,一邊打開了外放。
楊天“哦”了一聲,“請稍等。”
不一會兒,林清和的聲音從話筒那邊傳過來:“小晨,有什麽事嗎?”
白牧晨皺了皺眉,與另外幾人面面相觑,怎麽聽起來這麽虛弱的樣子?“沒什麽事,就是你突然沒回寝室,阿離他們打你電話又打不通,所以我打過來試試,看能不能聯系上你。”
聽到室友年輕活力的聲音,林清和的心情也沒有那麽沉重了:“我的手機沒電了。這兩天忙,所以沒能回給你們。”壓根就沒想到手機這回事。
白牧晨:“哦,這樣啊,那你現在是在家嗎?”
林清和:“嗯。”
白牧晨很是擔心:“是出了什麽事嗎,怎麽你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是生病了的樣子。”
林清和:“沒什麽事,就是我爸爸出了點事。我可能暫時來不了學校了。”
果然有事!
白牧晨聽出他口氣中的疲憊的悲痛,心情也有些沉重:“……清和,我很難過。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嗯。”林清和舒了一口氣,道:“沒什麽事我就先挂了,我去看看我爸爸。”
“哦。”白牧晨理解的點點頭,“希望叔叔早點好起來。”
林清和:“多謝你,小晨。”
白牧晨始終還是很擔心:“清和,你真的不要緊嗎,我們可以來看你嗎?師兄也在這裏,阿離和小越都很擔心你。”另外三人聞言忙不疊的點頭,但一想到林清和根本看不到,瞬間就囧了。
林清和心裏感動,但并未表現出來:“過一陣子吧,我現在還在醫院。多謝你們的好意。”
白牧晨:“好吧,你多保重。”
白牧晨挂了電話,“我看清和這次受的打擊蠻大的。”
雖然他沒怎麽表現出來,但聲音裏的疲憊和傷心确實掩飾不了的。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慕夏發現他其實是個外冷內熱的人。什麽事都藏在心裏,也不跟人說,這樣的性子還真是讓人放心不下。
==
林清和挂了電話,走出監護病房,就看到楊天站在外面。
楊天一臉苦口婆心的表情,端着一碗飄香四溢的蝦肉粥,就差沒哭出來了:“小少爺,您好歹吃點東西吧!”連續兩天都沒吃東西了,這樣下去怎麽得了。先生已經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了,要是小少爺再有個三長兩短,要他如何跟先生交代喲~
林清和已經過了最初撕心裂肺的階段了,并不是他任性不肯吃東西,是他實在是吃不下。這兩天是吃什麽吐什麽,吃進去的東西還沒吐出來的多。
年長的護士長說,小少爺這是傷心過度,心裏那一關過不了,怎麽也不可能吃得下東西。
看着從小看着自己長大的楊叔這副樣子,林清和也實在難受。他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伸手把溫熱軟糯的粥接了過來:“多謝楊叔了,我會吃的。”
楊天忍不住鼻子一酸,當場就要落下淚來。但終究還是忍住了。
林清和是他陪着唐槐序一起去接回來的,他看着他長大,看着唐槐序是如何寵愛他。而如今,唐槐序這個樣子,他應該是最傷心的了。
林清和沒力氣和楊天多說一句話,他端着粥碗走進監護病房,在楊天的注視下一勺一勺的舀起粥往嘴裏送。已經不能說是吃了,簡直就是機械的灌。
而這一切楊天自然不會知道,他還欣慰的想,真好,能吃東西了。
直到楊天的身影消失在遠處,林清和這才停止了動作,然後忍不住心裏犯惡心,随後朝衛生間跑去。
吐完以後,林清和趴在洗手臺上洗漱了一番。看着鏡子裏蒼白憔悴的容顏,他想,到底應該怎麽做,才能從這場滅頂無望的噩夢中醒過來?
唐槐序依舊沉睡着,依舊棱角分明的臉,看起來安寧平靜,毫無波瀾,如果忽略那不正常的蒼白臉色,倒還真像是睡着了一樣。
“爸爸。”林清和穿着無菌服坐在床頭,一遍又一遍的叫着他。
唐知琰和徐少凡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室外,透過玻璃窗看到房間裏的兩個人,心裏各種五味雜陳。
徐少凡:“清和這樣下去可不行。這兩天幾乎沒吃什麽東西,吃什麽吐什麽。”
唐知琰皺起眉頭,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辦。
唐知琰一籌莫展了好幾天,每次看到林清和蒼白着一張臉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都覺得觸目驚心。再這樣下去,父親估計還沒什麽事,他都要把自己折磨出病來了。
有心想狠狠的把他罵醒,可看到那雙清亮至極的眼睛時,他又忍不住心軟了。打營養針就打營養針吧,現在還能有什麽辦法。
就這樣熬了一個星期,林清和整天靠營養針度日,整個人瘦的皮包骨頭,精神卻慢慢好起來了。
就在唐知琰以為他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不知怎麽回事,林清和竟然開始慢慢吃飯了,吃得雖然不多,但好歹比打營養針強多了。
漸漸的,林清和不再每日除了和唐槐序在一起便是一個人靜靜的坐在房間裏發呆了,他開始和唐知琰說話了,話雖然不多,但總比什麽都不說要好。
看着他整日裏不發一言,唐知琰真是要愁死了,他心裏郁結他是知道的,可現在這個特殊時期,誰也不敢去招惹他。他現在願意自己開口說話,真是再好不過了。
這種欣喜若狂的心情,唐知琰無力扶額,怎麽跟養兒子一樣。
他甚至給白牧晨打了電話,說一切都好,不必擔心。讓寝室幾人都放下了心來。
他明白,傷痛之于人,是人最隐秘的東西。別人雖然也許知道,也許同情,但永遠無法感同身受。既然如此,何必展覽出來給人看呢?倒不如什麽都不說,懶得讓別人跟着擔心。
==
又是一個周末。
林清和待在病房裏,看着唐槐序依舊蒼白沉靜的面色,心情不複往日的哀恸。
并不是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只是一直不願意讓自己接受現實而已。
也許這樣接受現實也好,總比活在噩夢中渾渾噩噩度日要好。
唐槐序從手術臺上下來以後就一直都是這副樣子,臉色雖然沒有以前那麽蒼白吓人了,但依舊沒有一絲一毫蘇醒的跡象。
林清和已經從最開始的哀恸崩潰中走出來了。只是每天看着唐槐序這個樣子,還是會覺得心髒抽疼。他是不信神佛的,但在這個時候,他多麽希望這世上有所謂的神佛,如果能讓唐槐序醒過來,要他做什麽他都是願意的。
他想過了,如果唐槐序一輩子不醒來,他也就一輩子都守在他身邊好了。
人的一生,除卻生死,還有什麽大事呢?
一大早醒來,他先是圍着醫院跑了半個小時。這是以前在家的時候被唐槐序養成的習慣。小時候身體不好,醫生的建議是加強鍛煉,除此以外,再配合養生食療,身體才慢慢好起來。他小時候最讨厭跑步,若是叫他一個人早晨起來跑步,那簡直就是生不如死。後來唐槐序拿他沒有辦法,只得每天早上抽出半個小時的時間來,陪着這個心尖兒上的小兒子跑步。
而如今,一直陪伴在身邊跑步的那個人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醒來。他再次回到了一個人跑步的日子。
跑完步洗完澡,随便吃了一點早餐。林清和回到醫院病房,和往常一樣,為唐槐序擦拭身體,整理衛生。
唐家有專門的護工在,但林清和說什麽也不要護工動手,一切都親力親為,絕不假手于人。
他不想錯過關于他的任何事情。
等把一切都做完,林清和鼻翼間出了細細的汗。正傾身準備去拿櫃子上的紙巾之時,不期然便看到唐槐序的臉,不禁愣了——
唐槐序的眼睛依舊閉着,臉色依舊蒼白沉靜,只是,嘴角的弧度卻不似往日那麽平平淡淡,似乎是往上翹了一些,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只是在熟睡,做了一個好夢,所以忍不住嘴角翹着,微笑起來。
林清和的聲音顫抖着,不能控制:“爸……爸爸?”
他額頭上的汗水越來越多,整個人像是被什麽狠狠擊中了一般,快要站立不穩。拼命咬緊了牙才讓自己不至于摔倒下去。
心髒咚咚咚直跳,打鼓一樣,像是要沖破喉嚨跳出來。
“爸爸?”他聲音顫抖着喊,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半響後,唐槐序還是維持着這個像是微笑一般的表情,沒有絲毫的動靜。
林清和一顆滾燙的心直直墜入冰窖,冷得讓人發抖。
看來不過是他的錯覺罷了。
他好半天才讓自己恢複冷靜,拿了紙巾把臉上的汗水擦幹淨。然後從床頭的櫃子裏拿出一本書來。
那是唐槐序很喜歡的一個詩人。
雖然知道他現在聽不到,但這陣子林清和已經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天都會給他念幾首他喜歡的詩。萬一他聽到了呢。
念完一首詩,窗外突然瀉進來一絲柔和的陽光。那陽光像是有意識似的,溫柔極了,沒有一絲一毫的炙熱,但又讓人新生希冀和溫暖。
在這樣一個無數人看來普普通通的早晨,普普通通的朝陽,卻莫名其妙的觸動着他原本已經冰冷貧瘠的心田。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因為什麽而突然變得樂觀起來,他甚至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唐槐序一定會醒來,就像早上九點一刻的朝陽,一定會穿過那些層層疊疊的烏雲,露出那一縷溫暖柔和的光來。
“爸爸。”他輕輕的呢喃着,握着唐槐序的手,輕輕的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