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吳肖睜開眼時,屋裏亮着燈,床邊一動不動站着的黑影讓他忡怔了片刻。

莫勻臉色陰沉的盯着他,“你的手機呢?為什麽打電話不接。”

吳肖往身上摸了摸,“可能是昨晚丢在酒店了。”

對于莫勻突然出現在家裏,吳肖并沒有感到多少驚訝,在拿到新鑰匙時他就該想到了,鎖都換了,莫勻有鑰匙也不奇怪。

他這樣少見的溫順态度讓莫勻愣了一下,原本要發作的火氣也一下子憋了回去,瞥了眼他難看到極致的臉色,皺眉道:“怎麽流了這麽多汗?”

吳肖推開被子慢慢坐起身,胃倒是沒那麽疼了,除了有些惡心,起身時腦袋卻暈了一下,他定了定神,下了床直接越過莫勻朝外走。

“可能是沒吃飯的緣故。”

他在客廳裏站了幾秒,又朝廚房走去,“你吃了嗎?”

“沒吃。”莫勻跟了出來,站在客廳看着吳肖輕晃的背影,感覺這一幕似曾相識,然而氣氛卻詭異的讓人不适。

他太了解吳肖了,從小到大。看似溫和無争,實際上執拗在心底深處,被戳狠了就會爆發。哪怕滾一身的泥,也要維持一副清高自傲的嘴臉,反過來嘲弄他的卑劣無恥。這也是莫勻最痛恨他的一點。

可是現在,是因為那份合同,才會突然間強迫自己假意逢迎嗎?

他其實有些好奇,吳肖到底能夠做到什麽地步。

“有什麽能吃的?我很久沒吃排骨了,有排骨嗎?”

除了排骨,還有很多新鮮的食材,冰箱裏的東西本來就是按照莫勻的口味來填充的。莫勻故意這樣問着,眼睛盯在吳肖臉上,不放過他的任何表情變化。

吳肖拉開冰箱的手頓了頓,面無表情道:“我不太舒服,不想做這麽麻煩,你自己叫個外賣吃吧。”

“那就是有了,做個排骨吧,不要辣。”莫勻轉身走開,閑适的坐到新沙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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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是吳肖該有的态度。永遠都像一只不動聲色的刺猬。

他找出遙控器,打開電視,挑了個財經頻道百無聊賴的看了起來。

身後叮叮當當的響了起來,嘩嘩的水聲打破了屋子裏令人窒息的僵冷氣氛,莫勻沒有回頭,電視裏講了什麽也全沒看進去。

其實這幾年他偶爾也會像這樣坐在這間客廳裏,來讨債的同時,順便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等着吳肖将飯菜端上桌。他不愛跟人交談,而吳肖也是話不多的人,兩人相見兩相惡,一張嘴不罵起來都算是意外的河蟹。所以,吃了那麽多頓飯,最後摔筷子不歡而散的時候竟是居多。

想一想,像今天這樣的情形,吳肖居然沒有拿着刀将他趕出去真是不可思議。

為了一個趙曉龍,也真是甘心能忍。

莫勻覺得胸悶,冷笑一聲,把遙控器摔回茶幾上。

“酒吧那邊我讓人幫你辭了,以後不要再去了。如果你閑着不自在,就去我公司上班。”

吳肖恍若不聞的攪着鍋裏的粥。

他不是故意與莫勻怼着幹,而是不想再承莫勻的“情”。

他承認,在今天之前,他确實不會這樣想,甚至會覺得莫勻這樣的惺惺作态令人憎惡的想吐。

在回來的路上,他随口問了魏文松一句,雖然抱得是嘲諷的想法,可是聽到魏文松說,當年莫勻借給他的那三十萬原來并沒有他想的那樣輕易時,他心裏忽然有些不知是什麽滋味,諷刺的話最終也沒能說出來。

當年莫勻的爸爸出了車禍,與一輛載着一家三口的車相撞,對方三口人當場死亡,因為莫勻的爸爸是責任方,非但沒能拿到保險金,還要賠付對方很大的一筆賠款。那時候吳肖并不知道這些詳細,只知道在莫勻的爸爸發生意外身亡不久,莫勻就帶着媽媽搬走了。

之後過了兩年,莫勻再出現,就已經淪為街頭的混混。打家劫舍無惡不作,讓人無法理解,也恨到心痛。

莫勻因為有頭腦,也夠狠,很快就得了他們那位大哥的賞識,但同時也被組織裏的其他人忌憚眼紅。在外面看來順風順水的莫勻,其實并沒有那麽舒坦好做。

在吳肖找上他借錢那會兒,莫勻還在為償還自家欠下的債務水深火熱,他太知道背負沉重債務的滋味了,所以當吳肖找到他說要給媽媽做手術時,莫勻毫不留情的嘲諷了他的不自量力,也是不想去救那個害了他全家的女人。

可是吳肖走後,莫勻還是去見了組織裏的死對頭獵哥。

獵哥一心想要拔除莫勻這個眼中釘,這樣的機會自然不會錯過。他拿出三十萬,摔在了莫勻面前。

“今晚鹿巷那邊的人要過來砸場子,這件事大哥本來是要我來擺平的,我就把這個機會讓給你,只要你今晚能把場子鎮住,這錢你拿走。不過話說在前頭,拿錢的出頭,其他閑雜人等可不能随意插手。”

鹿巷那邊來人少說二十,莫勻再狠再厲害,一個人對上那麽多人,不死也殘。

三十萬買一條人命,獵哥覺得非常劃算。

可是那天晚上,最後卻成了獵哥的噩夢。

血流了一地,有鹿巷那邊的人的,也有莫勻的。莫勻沒死也沒殘,是拿了錢,是用手兜着腸子走的。全場人,包括獵哥,居然沒有一個敢在那時追上去,從背後給奄奄一息的莫勻補上一刀。

那三十萬是讓大張給吳肖送去的,莫勻在醫院躺了三天才醒過來。

也是從那一晚之後,莫勻的人生徹底改變。那位大哥替他還清了所有債務,将他作為接班人提到了身邊。不久之後,獵哥也被抓了進去。那位大哥病逝後,組織在莫勻手中改天換日,一直做到了今天這個地位。

魏文松對于當年的事并不清楚,那時候魏文松還沒有跟着莫勻,是後來跟大張混熟了聽大張炫耀時提了一嘴,才模模糊糊的知道了一些。

魏文松心寬的用一句“因禍得福”來做了總結。可對于莫勻來說,真的是福嗎?

吳肖并不這樣認為。當年在他接過那筆錢,心裏還對莫勻充滿了仇視厭棄,甚至之後都沒有再去見過莫勻向他說一聲感激時,莫勻躺在病床上,心裏肯定也沒有覺得這是自己的福氣。

後來使出各種手段向他讨債,想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說是突然良心發現也罷,遲來的愧疚也罷,吳肖忽然覺得這些年與莫勻的仇視對立都變得那麽可笑,諷刺。

他也累了,不想再那般下去。

欠人的終歸要還,這是天經地義,如果這是莫勻想要的,他都能給,必須給。

所以,醒來之後,他沒有再發火,沒有怒罵趕人,像以往一樣來維持那可笑的自尊驕傲。而他,也早已不剩了那種東西。

一盤醬燒排骨,一鍋米飯,一鍋白粥。

莫勻坐在餐桌上,冷眼看着那盤孤零零的排骨,“讓你做排骨,你就真的只做一盤排骨,你是存心的嗎。”

吳肖垂着眼,慢慢舀着碗裏的粥,“我真的很累,你湊合吃吧。”

不知是不是錯覺,莫勻從他的臉上看到了類似歉疚的神情。沒有怼聲,沒有不滿發作,而是這樣好像真心過意不去的姿态,低聲下氣的解釋。

是怕他不痛快毀約嗎?

“在家閑睡了一天的人,也好意思說累。”

吳肖頓住勺子,“我也不是自己想這樣閑着的。”

莫勻把筷子一摔,“你這是在表達不滿嗎?我就說怎麽可能忍這麽久,才說你一句,就裝不下去了?!”

“······沒有。”

大概是之前吐得太兇,張嘴時,被粥燙過的地方,從嗓子眼往下都火辣辣的疼。那一口粥噎在心口窩處,不上不下。

“我不想跟你吵,吃飯吧,吃完就回去。”

莫勻手上的青筋跳了跳,“你好像還沒有搞清楚合同裏的內容,正好,我今晚沒打算回去,一會兒再把合同拿出來跟你仔細研究一下。”

“不用了,我都清楚了。你想留就留吧。”吳肖放下勺子站起來,“我再去給你炒個青菜。”

“算了,沒胃口了。”

吳肖又坐了回去,垂着頭繼續安靜的喝粥。

莫勻夾了一塊排骨慢慢嚼着,冷眼看着他在對面像塊死氣沉沉的木頭似得有一下沒一下的舀着碗裏的粥,仿佛在喝毒.藥,心情越發的煩躁。

“為什麽只喝粥?”

“不餓。”

莫勻把排骨推到他跟前,“吃了。”

濃濃的油腥味兒突然鑽進鼻子裏,就連油膩的顏色都讓人看着不适。

吳肖往後擡了擡身子,把排骨推回去,“要是不想吃,就放着吧。”

“我讓你把它吃掉。”

吳肖這才擡起臉,強忍住咆哮的沖動,皺眉道:“你到底要幹什麽?你自己說要吃排骨,我給做了,實在不好吃不吃便是,這樣刁難我有意思嗎?”

莫勻冷冷的看着他,“我說,讓你把排骨吃掉,你是不是聽不懂?”

吳肖閉了閉眼,“聽懂了······”

他拿起旁邊的筷子,夾了一塊排骨。已經被藥物平息的疼痛,在肉咽下去的瞬間,幾乎立刻被勾了起來,胃裏一片翻江倒海。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忍住,将這塊肉一點一點咽了下去沒有轉頭就吐出來。

手腕一把被拽了出去,将面前的粥碗碰倒,灑了一桌的米粥,滴滴答答的順着桌沿淌到腿上。

莫勻用力,将他手裏的筷子也甩了出去。

“你這是在向我示威嗎!裝出這麽安靜乖巧的樣子,以為我就不知道你心裏想什麽?!”

“我能想什麽?”吳肖平靜的看着他。

“你——”

“我吃飽了。”吳肖打斷他,微微用力抽回手,從餐桌上起身,“衣服髒了,我去洗一下。”

身後,莫勻把碗盤推了出去,瓷器撞地破碎的聲音令他腳步微頓,接着頭也不回的進了浴室,關上了門。

把水龍頭開到最大,巨大的水聲裏,他抱着馬桶吐了個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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