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無愛

關上公寓門,喬離把單子撕碎塞進垃圾桶,跌坐回他的單人小沙發,雙眼盯住虛空,怔怔地出神。

魏延澤說了什麽?他快要記不清了,就是震驚,亂成一團,頭皮發麻,難以置信。

老大夫曾說,他和他們不一樣,難道就是這個意思?

懷孕。

瘋了吧,喬離伸手胡亂一抓,草稿紙上随意畫的坐标系靜靜地望着他。

安靜,冷清。

他好像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猶如擂鼓般轟隆作響,手撫上小腹,那裏一片平坦,什麽也感覺不到。但實際上,那裏還有一條生命。

奇奇怪怪。

喬離寧願魏延澤騙着他,身體的殘缺也好,突然懷上娃也罷,都不像是一個正常男性應該擁有的東西。

驚愕壓倒了一切,随之而起的是惶恐。

在醫院,從魏延澤那裏得知結果後,喬離忽然瘋了一般推開他,像只無頭蒼蠅逃竄上大街,撒丫子跑了很遠,到紅綠燈前猛然駐足,然後打出租回家。

孩子應該是兩個人因為愛而擁有的珍寶,有爸爸有媽媽,不是像他這樣生下來就無父無母的孤兒。

現在,問題充斥着吊軌。

魏延澤似乎并不讨厭這個孩子,甚至充滿了期待,但喬離下意識地不想要,因為過往經歷留下了太多傷痕。而且,他喜歡魏延澤嗎?願意為了對方孕育這條無辜的小生命?

手機響了,第三十二條未接。

喬離伸出手,那只手恨恨地打顫,哆哆嗦嗦地拿起手機,終于在第三十三次按下通話鍵:“魏、魏爺……”

魏延澤沒有說話,只能聽見對方沉重的呼吸聲,兩人相對無言。

明明只是炮友,奇奇怪怪的結婚,奇奇怪怪的孩子。

喬離咬緊下唇,驀然感到巨大的委屈,他擡手捂住眼睛,倒抽涼氣,話一出口,竟有些哽咽:“我、我不想……”

“沒關系,”魏延澤的聲音依舊平穩柔和,“喬喬,我尊重你的選擇。”

眼淚如決堤洪水,喬離伏在沙發扶手上,發不出任何聲音,淚水浸濕了布面,把布料染成偏灰的深色。

魏延澤便安靜地等他發洩。

醫生囑咐,孕期受激素分泌影響,孕夫情緒可能會出現較大波動。

當時魏延澤的慌亂不下于喬離,反複詢問醫生該怎麽辦,醫生都有些煩他了,但礙于對方是老板,敢怒不敢言。

還是路過的小護士,嬉笑着幫醫生解了圍:“魏總,就四個字。”

魏延澤難得向誰投去求助的目光。

望着高大沉穩的老板,小護士略感驚訝,輕聲說:“溫柔以待。”

喬離悶了一會兒,魏延澤沉默的陪伴讓他稍有赧意,吸着鼻子低聲說:“我沒有讨厭您的意思,您很優秀。”

很客氣的語氣,很客氣的話。電話那頭,魏延澤微蹙眉頭。

“但是我、我真的,沒有準備……”喬離斷斷續續地解釋:“請您諒解,魏爺,我不想…随意地,生孩子這種事,我不合适……”

“喬離,”魏延澤打斷了他的手足無措,竭盡所能地柔和安撫,“沒關系。你比孩子更重要。我會安排醫院為你藥物引産,可能有點疼,到時我陪着你,別怕。”

喬離挂斷電話,魏延澤的溫柔像一把不見血的刀,狠狠紮進心髒,質問着他為什麽這麽狠。

接下來半天,喬離什麽也沒做,呆在房間裏想了很久。

奇怪的是,從前條分縷析、邏輯嚴密的大腦,此刻卻被塞進了一團漿糊,他想了很久,卻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屋外響起敲門聲時,喬離猶如條件反射的行屍走肉,起身為對方打開門,腦子裏卻沒有好奇來人是誰。

于是他看見了魏延澤,提着保溫盒,眸光似深潭,靜靜地注視他。

喬離冷着臉,轉身回單人沙發。

魏延澤環顧這不大的房間,窗簾緊閉,到處都扔着草稿紙,三角尺、直尺、圓規淩亂地擺放在小圓桌上,牆面貼了不少公式,小黑板堆滿微積分算式。

整個房間,陰森幹燥,猶如冰冷的數學機器內部。

“餓了嗎?”魏延澤神态自若地走到桌前,打開保溫盒,清理出桌面空地,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冒着熱氣。

喬離冷冷地看着他,大抵無話好說,恢複了一貫對人對事的冰冷态度。

那張繃緊的臉,直到魏延澤走近,才緩緩地顯出一絲微不可察的情緒裂縫,喬離雙手死死按着扶手,兩眼盯緊前方。

“喬離。”魏延澤居高臨下,沉聲道:“我們談談。”

喬離垂下眼簾,過了一會兒,他生硬地說:“您最好捆着我,否則我現在就想進廚房拿菜刀。”

“為什麽,就因為懷了孩子?”魏延澤輕描淡寫。

喬離擡眼,狠狠地瞪着他,因為憤怒胸膛劇烈起伏,但骨子裏的畏怯讓他這副氣勢沒能持續三秒,喬離扭頭望向窗外。

昏黃的燈光飄飄搖搖落在他身上,連淺色的絨毛都纖毫畢現,清秀男人柔軟的短發亂七八糟,握慣了筆杆子的纖細手指繃着沙發皮面,薄唇緊抿,大而亮的桃花眼中泛着霧氣。

魏延澤找來四根寬布條,布料柔軟得猶如絲綢,光滑,不易斷。

他以身體的重量壓住喬離,再用四根布條分別拴住了喬離的手腳,然後俯身親吻他的指尖,低笑聲中有一點戲谑和揶揄:“這可是你要的。”

全程喬離被他按在沙發上,動彈不得,更遑論掙紮。

也許這就是魏延澤本來的一面,喬離恍然悟徹,強勢,咄咄逼人,不容反抗。他掙紮得更加厲害,布條在手腕上磨出了紅痕。

魏延澤只輕飄飄地掃一眼,端起飯菜,喂進了自己嘴巴,細嚼慢咽。

被魏延澤逼近的時候,喬離感到一座山丘的傾斜,陰影将他完全籠罩,巨大的壓迫和窒息感令他屏住了呼吸,那麽近的距離,渾身每一根汗毛都豎立起來,大腦中不斷拉響危險警報。

掐住下颌的兩根指頭硬得像是烙紅的鐵鉗,光滑白皙的皮膚表面浮現一層薄薄的顫栗,因為頭被迫仰起,遮住眉眼的額發向左右滑落,露出聖人面前最驕矜的學生的眼睛。

黑白分明的眸子裏倒映着逼近的男人。

仿佛野獸間的角逐,強大雄性壓倒一切的威壓傾盆而下,欲|望和恐懼的洪流沖刷着神經末梢,喬離渾身都在顫抖,試圖扭頭避開,又被強硬地拽了回去。

四唇相接時,喬離連反抗都不敢,被迫啓開牙關,米飯微甜、碎肉略鹹,他緊緊閉上眼睛,魏延澤堵着他的嘴,直到食物落入腹中,喉結上下滑動。

餓。

食物的到來,刺激了胃部,麻木已久的大腦這才感覺到饑餓。

接下來的喂食就正常多了,喬離不再用盡全力反抗,魏延澤的勺子喂到他嘴邊,喬離就張嘴吞咽,眼圈微微泛紅。

放下飯碗,魏延澤仍舊沒有哺食後放開喬離的意思,他優雅地收拾着碗筷,對喬離不聞不問,甚至從容地拿出手機交代工作。

及至兩人有交流時,夜已深了。

和魏延澤耗了這麽久,喬離內心的掙紮變成了麻木,呆坐在單人沙發上,凝望虛空。

“我也不喜歡小孩。”魏延澤終于出聲。

喬離閉上眼睛,煩躁。

“但我們之間,擁有孩子,我卻覺得不錯。”魏延澤兩腿交疊,視線轉向喬離。

那一刻,魏延澤的姿勢像極了談判桌上不茍言笑的談判者,一舉一動經過了精心的設計,他的每句話都飽含目的,他要的是屬于自己的利益,精英、涼薄、缺乏溫情,卻能更快的讓對方接受。

“喬離,你不從塔上跳下來,我怎麽接住你?”

魏延澤拿到從心理醫生那裏高價獲得的咨詢記錄時,無比覺得自己像在做賊。

心理醫生對大老板很是熱情,在看過二人的結婚證後,表示了相當的驚訝,事無巨細地向魏延澤解釋了無愛症和情感冷漠。

“事實上,您讓我非常驚訝,他竟然選擇了結婚,但根據您說的情況,我可以理解。喬教授對他人抱有極強的責任心,但可能并非出于愛,而是認為自己應該這麽做。”

心理醫生顯得喋喋不休:“您知道,天才大部分有精神疾病傾向,喬教授的程度不算嚴重,但也不輕了。”

也許他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他會在欲|望中沉淪,他還有強烈的生理渴望,但他感受不到愛意,來自周圍人的、來自親人的,他的情感世界蒼白如沙漠,寸草不生。

在喬鳶離開那晚罔顧妹妹請求不去送機,而是到酒吧尋樂,被魏延澤抱在懷裏能感覺到溫暖卻無法心生眷戀,強烈地顧忌着責任,用邏輯和完密的理性思維應對一切,把自己束于高閣之上。

經年累月,那座高塔裏,唯餘冷漠和荒涼。

“無愛症這個名詞,比較新。我想您可以顧名思義,他是無法感受到喜歡、愛情這類情緒的,”醫生嚴肅道,“所以您出于愛的付出,在他那裏,或許是另一種理解,比如施恩、威脅或朋友間的安慰。”

無關喜歡、親密、愛,而是囚籠般的責任,無休止的疑慮。

“喬教授購買褪黑素,會順便做心理治療,但他那樣的人,邏輯框架過于嚴密,您很難讓他信任,心理治療必須建立在信任的基礎上,他一直不相信我們,所以他的療效乏善可陳。”醫生嘆氣:“希望您理解他。”

打了三十二次電話,喬離壓根不接,到了第三十三次,終于迎來崩潰的哭泣。

魏延澤有一千種狠厲手段逼迫他跟自己回魏家,他甚至在腦海中不厭其煩地演練,并為之興奮和躍躍欲試。

比如用最柔軟的大紅綢緞捆起來,塞進車後座,司機盡職盡責地開車,他剝開喬離的外殼,冷漠無情地侵犯,讓他哭泣求饒,車輪會經過山地颠簸處,每一下颠簸他會進得更深。

再比如,把喬離請進只有他倆的餐廳,将食物放在他柔韌的身體上,他會自上而下地親吻,他們在櫥窗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喬離羞恥地哭泣。

關于喬離,他簡直有很多變态想法,連魏延澤自己都驚訝于此。

然而現狀是,他的喬離,經不起風吹浪打、磕磕絆絆,只有小心翼翼,猶如對待最珍貴的、有價無市的嬌弱瓷器。

“放了我。”喬離低聲說。

魏延澤關閉股市和財報,放下手機,目光平靜地望着他。

喬離回頭,兩只眼睛,一只落下涓流般的淚水,另一只卻幹澀。

他咬緊牙關,良久,喉嚨中發出破碎的聲音:“求您,放了我吧。魏延澤,我真的不知道,有什麽意義——”

喜歡有用嗎?

愛是什麽?

為什麽生孩子,又要承擔責任嗎?

……

您會幫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  畢竟是第一次寫純甜文的業餘選手

我好難TAT

更新時間暫時改到早上11點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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