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死人夢
楚圖面上十分冷靜, 轉過身去對着安達, 左手拿着美工刀和木牌, 藏在身後。
“安達,你來的好早。一個人走山路不害怕嗎?”
“哈哈,其實還好。”安達開朗地對他笑了笑, “你能陪我來真的太好了。”
楚圖回給他了一個微笑,然而,随着安達的動作,他不由得偏轉了身體, 用身體擋住了美工刀和木牌, 不讓它們被安達看到。
也許是他的姿勢有點奇怪, 也可能是因為他們兩個之間的氣氛過于尴尬, 安達微微皺起了眉頭,疑惑問道:“楚同學,你那麽早到山上來,剛才在幹什麽啊?”
“幹什麽……”楚圖的拇指摸索着木牌, 感受着上面只被刮掉一半的痕跡, “其實也沒幹什麽, 就是在看月亮啊……”
“看月亮?”安達疑惑地睜大了眼睛, 擡頭看天。
原來, 不知道什麽時候, 那一直明亮得刺眼的月亮竟然隐藏到了雲層裏!
楚圖:“……”不帶這麽玩人的好嗎?
“那個……”楚圖想要出聲再轉移他的注意力, 但是安達好像自己就沒有在這方面過于糾結, 一個人轉開了。
楚圖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 跟在安達的身後。只見,安達晃晃悠悠,像是對井有了興趣,湊過頭去。
楚圖頭頂似乎被警鐘叮地敲響,整個人的神經都被吊了起來,連忙走了過去。
“安達,井邊要小心啊……”
“嗯!”安達說,“我沒有湊很近。”他只是把頭微微向井裏探。
還好,在儀式開始之前,那具屍體是看不到的。楚圖他們第一循環的時候就沒有在井裏看到東西。然而,楚圖總覺得看到自己身死之地,這種事情,怎麽聽都怪詭異的。
安達這麽吓了楚圖一圈,像是個沒事人,走了回來,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上去如同平時一樣開朗。
Advertisement
楚圖正想松一口氣,安達的聲音又響起了。
“楚同學,你手上的是什麽東西?”
楚圖的耳邊砰得一響,驚慌地打了個哈哈:“沒什麽,就是随身的小東西。”
“哦……”安達看出他是在敷衍自己,有些喪氣地垂下了頭。
這種總不是被“無視”吧,應該不會崩壞吧……楚圖有些想抓狂。
就在對話被楚圖聊死的時候,一個聲音來幫他解了圍。
“安達。”
安達轉身,發現叫住自己的是隔壁班的商喚年。
“啊,你是隔壁班的,隔壁班的……?”安達看上去與商喚年并不熟。
商喚年笑了笑:“我是隔壁班的商喚年。”說着,他在自己的衣服兜裏掏着什麽東西。
楚圖渾身繃緊地站在那裏。他不清楚商喚年到底清不清醒。
最後,商喚年終于掏出了想要的東西,遞給了安達:“喏,這個給你。”
“這個是什麽?”安達好奇地接過。
那是一塊木牌,一塊空白的木牌。
楚圖很驚訝,看向了商喚年。他是從哪裏搞來的?
還沒等他弄清楚,安達就開心地叫了出來:“哇!祈願的木牌!這個可以給我寫嗎?”
“當然可以。”商喚年笑了笑。
“筆,筆在哪裏?”
楚圖連忙把口袋裏的筆遞給了安達。
安達正想低頭寫,商喚年卻主動對他伸出了手:“安達,我們去樹的那邊寫吧。”
“好啊!”安達開心地答應了,然而又有些猶豫,“可是,等會兒他們來了……”
“他們可慢了,先寫的話不要緊的。”楚圖連忙說。
其實根據這麽多次的經驗,後面的大部隊差不多會在五分鐘內達到,而如果通過這種方法将安達引開,不僅不會讓他發現自己被漏數了,而且可能不會像之前的幾次一樣睡過去。
安達聽話地跟着兩個到了挂滿木牌的樹下。樹在廟的左邊,井在廟的正前面。引導安達往裏面站的話,廟的拐角恰好能遮住他們。
安達一筆一劃地在木牌上寫了些什麽,楚圖和商喚年時不時出聲和他搭話。就在他們認真地寫祝福的時候,大部隊到來了,開始在井邊開始儀式。
而這一切,安達都沒有意識到。身邊兩人的搭話讓他沒有注意到遠處的聲音,而他滿心的注意都放在了那塊小木牌上面。
安達看上去很高興,臉上洋溢着快樂的笑容,寫完之後,虔誠地把木牌上連着的帶子系到了樹上。讓這一塊木牌和衆多的木牌聚集在了一起,在微風的吹拂下發出碰撞的響聲。
“嗯,這樣就好了……”楚圖轉頭對安達說,卻發現安達已經睡着了。他像之前那麽多次一樣,在儀式到來的時候陷入了沉睡。商喚年架着他,把他放在了這棵樹的腳下,讓他背靠着樹。
“也不知道,這一次的循環會怎麽樣。”楚圖輕輕地感嘆了一句。
然而,商喚年卻擡起頭來,疑惑地看着楚圖。
楚圖與他的目光相接的時候突然屏住了呼吸。
他以為商喚年拿着空木牌來為他解圍代表他至少是部分清醒的,然而,他的表情卻讓楚圖不那麽确定了。
商喚年站起身來,看着楚圖的眼睛:“怎麽了?”
楚圖只是問:“木牌你是從哪裏弄來的?”
“那棵樹上啊!”商喚年指向了另外一邊的樹。
是那棵槐樹,現在,那棵樹上已經沒有木牌了,上面那塊本來由王老師系上去的木牌被商喚年拿給安達了。
楚圖眼睛一亮。這塊木牌是王老師栓在槐樹上的,他們之前只注意了木牌的位置,而沒有看上面的字。
上面原來是空的,沒有字。
所以,商喚年在他在刮木牌的時候發現了這一點,并且知道楚圖的意圖,來幫楚圖解圍嗎?
楚圖的喉嚨有些幹,看着他。他到底是搞不懂這個渾身都是謎團的人,怎麽連小世界裏失去理智也都能給他帶來這麽多的疑惑?
“你還記得些什麽?”楚圖最後開口這麽問。商喚年到底還有神智嗎?
商喚年眯着眼睛笑了:“我最後的記憶是哥哥,你和我約定,你不會抛下我,但還是走了,把我一個人留在了那裏。”他的語氣中卻沒有任何傷心的感覺,完全不像是被抛下的人。
楚圖心裏咯噔了一下,他張了張口,但不知道怎麽回答。商喚年說的肯定不是剛才在後門把他一個人留在那裏。
商喚年肯定是不清醒的,至少哈迪斯號上通關午夜世界的記憶是沒有的。但他的記憶也不僅僅是十五歲時的,而且看上去記憶有些混亂。那麽,剛才的幫助是偶然,還是他間歇性地正常?
而他說的抛棄是什麽,他說的楚圖的約定又是什麽……
楚圖知道,如果商喚年現在是清醒的,肯定不會将這段和他說。他現在說的,大概是他當年在午夜世界裏中死亡時的經歷。
楚圖不知道怎麽開口,還是商喚年先開口。
“看天上。”他擡起了頭。
楚圖順着他的方向,同樣擡頭看。天空竟然流露出了不一樣的顏色!
原本深藍色的天空竟然紫色、藍色交織流動,像是極光下夢幻的幻影。
“這是……”
商喚年笑了,彩色的光芒映照在他的側臉上,打亮了他的顴骨和鼻梁:“這是安達想要的東西吧?”
他重新擡起了頭,看向了天空,臉上流露出少年人沉醉的表情。
看着商喚年的側臉,楚圖突然明白了過來,猛然轉頭看向了井的方向。
這一次沒有異樣,沒有屍體出來,也沒有學生們的驚叫。
他們打破了必然異變的結局。
他們實現了安達的夙願。安達那一次祈福活動圓滿了。
然而,剛被點醒、明白真正破局之法的楚圖知道,他們這一次輪回還是漏過了一個點。
他的猜測沒有錯,即使這一次沒有異變,周圍還是暗了下來,出現了重啓循環的征兆。
楚圖深呼吸了一下,即使這次失敗了,他也明白了破局之法,即使那可能無比困難。
就在他拉着不明白情況的商喚年等待黑暗将他們吞沒的時候,啪嗒,有東西掉到了地上。
是商喚年的筆記本。
在他彎腰撿起之前,楚圖快速地彎腰将它撿起了,從裏面掉出了一張書簽。
楚圖把書簽和筆記本一起撿了起來,發現這本不是這個小世界裏面原來有的數學筆記本,而是商喚年從外面帶進來的随身本子,被不清醒的他在上課時用來記筆記而已。
而這張書簽是一張撲克牌。楚圖将它翻過來。這是一張破了一個口子的紅桃3。
楚圖的心錯拍了。
上一夜,商喚年把這張牌從他手裏抽走,然後那一夜就結束了。原來他把這張牌帶出來了。
所以,剛才坐在門檻上的商喚年是看到這張撲克牌,所以短暫地恢複了嗎?
“哥哥,”商喚年的聲音軟軟的,但是像針一樣刺在了楚圖的心上,“這一次你還會離開嗎?”
楚圖盯着他的眼睛,昏暗中,天空的亮光映射在兩人的瞳孔裏,絢爛而缤紛。
看不清他眼底是否仍是那樣不谙世事的清澈,楚圖忽然有種感覺,商喚年看到他拿起紅桃3的時候想起了什麽。他現在,到底是十五歲的少年,還是那個可以平靜地把匕首插進心髒的冷血動物?
但是,楚圖卻放松了下來,笑彎了眼角,全當他什麽都不記得,伸出了手,牽起他的手。
兩只手就這麽拉着鈎。
“這一次,不會一個人離開的。”楚圖回答他。
“好,”商喚年還給他一個單純的笑容,背光一側的眸子湮沒在席卷而來的黑暗中,“那下一次夜晚,什麽都不記得的商喚年,就拜托你照顧了。”
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楚圖在教室裏睜開了眼睛。
這一次,他确定了,僅剩下了自己一人。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上一次循環的最後,手上拿着的那本小筆記本和紅桃3都安靜地躺在了寬大的校服口袋裏。
這種本不屬于小世界的東西,不會在循環中被刷新,仍然停留在最後的擁有者手上。
這一次,他按照上一次度過了前面的時光。
這一次,小周、陳巫九和商喚年全部都完全沒有意識了。他們能認出楚圖是隔壁班的同學,但再多的,一點都不清楚了。
臨近上山的時候,他摸了摸口袋裏的本子、書簽、筆,晃了晃仿佛有千斤重的腦袋。
“這一次……結束掉吧……”
讓他一直以來困擾的病症竟然讓他免受影響,成為了他們四人的救命稻草,這一切都太諷刺。
楚圖讓安達寫下祝福的時候,出聲問他:“安達,你有恨誰嗎”
“恨?”安達擡頭看他,“為什麽要恨?”
楚圖說:“你有想過為什麽這裏原本沒有挂上你的木牌嗎?”
安達的臉色刷地慘白。
楚圖直接将這一切捅破,并沒有任何負擔,随手接過安達手中的木牌,慢慢踱步過去。
安達像是受到了驚吓,小跑跟在楚圖身後:“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楚圖沒有走到那棵挂滿了木牌的樹下,而是走到了原來的那棵槐樹下,伸手将安達的木牌挂了上去。
就在他挂上木牌的瞬間,天空發生了變化,漫天的深藍被五彩缤紛的光芒替代,他們仿佛置身幻境。
楚圖回頭看安達,只見他的眼睛慢慢瞪大,就這麽目不轉睛地盯着楚圖。
楚圖沒有猶豫,抓起他的手腕,硬生生拉着他走向了前門井旁的衆人。
安達被他拉得有些趔趄:“你,你等一下……”
楚圖停了下來,轉過頭,對他斬釘截鐵地說:“是仇還是是怨,還是清算清楚才好上路。”
“什麽是仇是怨?”那些同學聽到了他們的動靜轉身過來,發出了提問。
然而,當他們看清楚情況之後,各個都瞪大了眼睛,嘴巴都大得可以生吞雞蛋。
楚圖看到他們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賭對了。
把安達的木牌單獨系到槐樹上,這個世界的規則就被他們打破了。
安達也能被同學們看到了,這些同學關于安達的記憶也漸漸湧了上來。
楚圖看着這些同學的表情,心下沉穩了許多,轉過來對安達說:“你已經死了。那次捉迷藏你被人撺掇躲進了井裏,卻再也沒有了聲響,被別人遺漏。我想,你既然在井下什麽聲響都沒有,肯定不正常,一定出現了讓你無法出聲的情況。因此,有什麽仇,有什麽怨都自己算清楚吧。”
安達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他沒有以往的開朗和活潑,平靜如一潭死水,卻沒有怨恨和刺骨的冷意。
楚圖走向了學生:“是該清算了吧?”
學生中不少人低下了頭,咬住了牙齒,渾身開始發抖。
“不,我們真的不是故意的。”有個學生說,“我們真的以為他已經先走了,沒想到他被遺漏下。”
旁邊另一個學生說:“是我們對不起他。安達,對不起。”
“我說的是井下的問題。是誰動的手腳!讓他出不了聲!”
楚圖喝道。
砰地一聲,班長跪到了地上。
楚圖冷眼看着他。
“是我,是我讓他躲到井下的……我真的忘了這件事,”他哆嗦着說,“我真的沒想到……但真的不是我動的手腳!”
楚圖面容嚴峻,冷哼了一聲。
然而,安達自己出了聲。
“不,這不管他們的事。”他在楚圖驚訝的眼神中走到了班長面前,彎下腰,對他伸出了手。
他将班長扶了起來,回頭看向了楚圖:“是我躲在井下的時候,癫痫犯了。一個人在井下休克過去了。我沒有怨過任何人。”
楚圖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想過任何的可能,卻不曾料到這樣。
沒有怨過任何人……
安達牽着班長的手,回頭給了楚圖一個極度燦爛的微笑,像他第一次見到楚圖那樣,不帶任何負擔的微笑。
不知為何,楚圖的心像是被安達握在了手心,攢得生疼。
班長對着安達哭得淚不成聲:“是我的失誤,那時候大家經過了祈福儀式,興致都太高了,都不記得這件事了……不,這就是我的錯,你要怎麽怨我都可以的。沒有借口可找的。”
安達輕輕地搖了搖頭:“你不要太自責了。其實,自從我小時候查出癫痫,就做好這一天的準備了。”
楚圖呆呆地看着他。安達仔細觀察他的表情,笑着問:“怎麽,覺得我太聖母?覺得最後的謎團一定是殺人償命之類的慘案?”
“不是嗎?”楚圖自嘲地扯動嘴角,“這種地方不都是這種冰冷的調調嗎?還會出現一個心平氣和、希望衆生安好的鬼?這我是真的想不到。”
安達轉過頭:“真是的,你做對了一切。我沒理由再把你留下,但是,你完全沒感受到核心點。”
“願聞其詳。”
安達說:“有些人的生死,如果會産生更多的怨恨和悲傷,那幹脆還是被遺忘更為幹脆。”
“你這就太過于聖母了。”
安達像是要被他氣笑了:“不與你争論了。你是怎麽發現這一切的?”
“上一次循環裏,商喚年看向了這一片天空,說這麽美麗的地方,是你希望的。”楚圖說,“我就在想,這一切會不會都是你想象出來的。我們習慣了午夜會有各種詭異神怪的事情,将學校晚上上課、學生不記得死者這類事情直接默認為小世界的設置,而無視了一種可能性:這種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屬于背景小故事的一部分,而不僅僅是午夜世界搞出來增添氣氛的。”
安達靜靜地看着他。
“這裏是你死後的夢。”
楚圖說:“你不希望別人記得你,所以大家都不記得你;但是你卻不忍心将自己抹去,想要繼續體驗生活,因此出現了現在的‘你’和生活中的各種痕跡。你不希望這種平靜被打破,所以只要被驚醒,這一切都會被重置。”
楚圖轉過身去。
他們的背後是觀音廟,前門和後門洞開。從前門一望到底,可以看到後門那棵茂盛的槐樹。
“那一次祈福活動,王老師将她的木牌綁在了槐樹上。槐樹主虛幻和夢境,正好給了你存在的依托。王老師的那塊木牌就是你的依托。不論王老師在木牌上寫的是什麽,在你的夢境中永遠是空白的。因為你沒有将自己的心願在這個媒介上确定,你的心願未了也不願驚醒,這個夢境就會無限循環。”
安達點了點頭:“你說的很對。那塊木牌是我的寄托,同樣王老師也是這場夢境的媒介人。我很感謝她當時将木牌系在槐樹上,能讓我用這種方式存在下來。”
“你覺得這種方式是存在嗎?”楚圖冷眼看着他。
“你不懂。”安達對他說,轉頭看向了周圍的同學。然而,那些同學卻如同繁星點點,在空中散盡了。
安達靜靜地看着這些人消失,一陣微風襲來,卷起了他們二人的衣角,和空氣中的點點繁星一起搖動。
“這些人都是虛幻的,這些都只是在你的夢中發生的。”楚圖說,“你只是想和他們說一聲,沒關系。”
安達說:“至少,我在我自己的夢中實現這個願望了,不是嗎?”
楚圖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太唯心了。
安達突然笑了出來,指了指天上。即使天上像幻境一樣流光溢彩,還是能看出,天光漸亮。
“淩晨五點了。”安達饒有趣味地歪過了頭,“你得走了。出口在教學樓的樓頂。”
楚圖深吸了一口氣,這次是真的打破循環了。之前沒有一次循環推到了淩晨五點,他們總是在淩晨五點之前就重啓了。
“你得快了,不快的話就趕不上出口關閉的時間了。”安達好心地提醒他。
不論如何,楚圖還是說了一聲:“謝謝你。”
“不用。”安達給了他一個燦爛的微笑,“最後給你一個提示,這條路以你的最大速度跑到教學樓的樓下需要五十七分鐘。注意是樓下。”
“而現在還有五十八分鐘出口會關閉,祝你好運。”
楚圖連致謝都顧不上了,轉頭就跑。
他的身體還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連發育都沒有完成,單薄而瘦弱。他只能咬住牙齒瘋了一樣向山下跑去。
他能感受到自己後腦勺被一束目光盯着,那是安達的目光。
真的奇怪。如果是這麽幹淨的靈魂,又怎麽會生長在午夜世界這種醜惡的地方。
楚圖一邊跑着,一邊想着。然而,因為他竭盡全力調動身體裏的全部力量,頭腦開始混沌。
他能感受到幹涸的喉嚨裏泛着血腥氣,這股血腥氣一直泛到了他的口腔、鼻腔。
少年在樹林裏拼了命奔跑,甚至在山腳下踩了空,直接摔了下去。
楚圖顧不上身上的傷,渾身散架似的疼痛都在求生的欲望面前不堪一提。
終于,他的面前出現了學校。現在,這座學校空無一人,而在學校的樓頂有一個逐漸縮小的黑洞。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但知道,肯定超乎這具身體的極限。摔下來的時候,他磕到了額頭,血污從額頭一直流下來,沒過了眼睛,直淌到了下巴。這使他只能半眯起眼睛,朦胧地看着前方的路。
頭頂的黑洞已經幾乎縮小到不能容納人通過了。
而他,離黑洞還有一整座教學樓的高度。
真的,不斷掙紮也只能到這裏了嗎……他的腳已經像踩在棉花上一樣了。
然而,在他迷離的視線中,一個身影随着他越走越近而更加清晰了。
那是……商喚年?!
楚圖本來已經絕望的心裏頓時炸開了花。
他這樣舍命是為了誰?他怎麽還不跑?留下來陪他演“你如果死了我也不活了”的狗血戲碼嗎?
這具身影跑了上來,将楚圖一把架在肩上往樓上跑:“快走!”
“你丫的不早走!”楚圖僅有的力氣似乎用在了破口大罵上,“等着殉葬嗎?你是中二期還沒過嗎?覺得自己用心等,肯定不會失敗?”
身邊的人沒有說話,只是将楚圖幾乎全部的重量都擔在了肩上,拼命向上跑。
兩個人粗重的呼吸在狹窄而空蕩蕩的樓梯裏回響。他們似乎離樓頂只剩下一層樓了。
身邊的少年終于說了話:“哥哥,你說過不留下我一個人的。”
那聲音,幹淨、純粹,帶着少年人的委屈。
楚圖猛然醒悟。這個世界還沒結束,商喚年沒有回複記憶。
他們終于看到了天臺的亮光。
不知道他們最後的一步是否來得及。
最後,楚圖轉頭看向了商喚年。少年的柔軟的黑發被汗水打濕,貼在了額頭上,臉色漲紅。
即使什麽都不記得,卻仍然留在那兒等他。
楚圖閉上眼睛,咬牙聚起最後的力量,圈住商喚年,猛一用力。兩個人向黑洞的方向猛地倒了過去。
不知道是他們碰到黑洞比較早,還是黑洞消失得比較早。
兩個人在慣性作用下倒過去時,他在商喚年的耳邊說:“對,我們不會分開的。”
安達剛才說過的那句話突然回響在他心裏。
有些人的生死,如果會産生更多的怨恨和悲傷,那幹脆還是被遺忘更為幹脆。
商喚年當年在午夜世界裏死亡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麽想的呢?
于是自己就這麽順勢忘得一幹二淨。
而商喚年現在即使沒有之後的那些記憶,僅僅憑借着最原始的本能,在生死和楚圖之間還是選擇了楚圖。
楚圖忽然覺得,自己真不是個東西。
他閉上了眼睛,做好了黑洞消失、他們摔在地上的準備。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沒有來。
他們像是倒在了一團雲霧中。
成功了嗎?
楚圖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然後,驚訝地發現,他們兩個都已經恢複到自己本來的身體了。
而還維持着最後倒向黑洞的樣子。
楚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商喚年的呼吸重重打在了他的耳垂上。
他剛想要動一下,改變兩人現在這種怪異的姿勢,剛才在在山上摔出來的渾身的傷就如同千萬把小刀在骨肉裏鑽噬,疼得他險些出聲。
突然,身前的人伸出了手,環住了楚圖,修長的手指插進他的頭發,與他的頭發交纏在了一起。
商喚年在楚圖耳邊吐着氣:“哥哥,我聽到了。”
楚圖睜開眼睛,猛一起身,身上像是瞬間崩開了密密麻麻的傷口,讓他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一下子受到了劇烈的刺激,一個翻身就又躺回了床上。
“嘶——”
他閉上眼睛,皺着眉頭,摸了摸自己身上。從午夜世界出來,不會把傷帶出來,但是那種疼痛感還在他的神經裏嗡嗡作響。
楚圖渾身放松地癱倒在了床上,頭正正地枕在枕頭上,雙目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燈,神智游離。
他到底幹了些什麽?
他們兩個碰到黑洞的一瞬間身體開始向原樣變化,而就在那個時候,楚圖閉着眼睛,以為他們就要完了,再加上心底的感動,“随口”這麽一說。本以為商喚年仍受到午夜世界影響,神志不清,哪裏想到那個時候他們已經回到了原身。
商喚年回了他這麽一句,楚圖直接被吓傻了。還好,他們那個時候已經在出午夜世界的關口了,商喚年一說完,兩人都沒了意識,再次醒來就會回到自己的客房裏了。
楚圖啊楚圖,這下好了,本來還能給那只僞裝成小奶狗的狼擺擺臉色,倒是能有副假正經的樣子。這樣一來,倒成了他主動坦明心意了。
楚圖絕望躺屍,伸出手從身邊掏過一個枕頭捂住了自己的臉。
這日子怎麽過啊!
咚咚咚,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楚圖蹭地坐起身來:“誰?”
小周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楚導!是我!”
楚圖正想開門,轉念一想還是大吼了一聲:“你等會兒!”
小周在門外二丈摸不着頭腦,等了楚圖好一會兒他才開門。
小周呆呆地看着打開門的楚圖。只見楚圖很明顯自己收拾過了,頭發像是剛洗完吹幹,衣服也整齊沒有褶皺。
楚圖好整以暇地靠着門框,背脊挺直,面色從容。
小周:“……楚導……其實我就是想來問問,你的情況還好吧?”
楚圖:“我很好!不勞擔心!”
小周:“……”
小周正想疑惑為什麽楚圖反應這麽大,一個聲音就在背後響起了。
“午夜世界裏的傷對你沒影響吧?”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之前他跟着陳巫九溜進他們房間,這次又跟着小周來堵他。
楚圖額頭青筋一跳,即使他現在光滑完好的額頭還有劇烈的疼痛,他都不想開口:“沒事。你們要沒事的話我先自己休息一會兒。”說着,他就要關上門。
然而,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握住了楚圖關門的手。
商喚年就這麽猛一上步,抵住了門。
小周被身側竄出來的人吓了一跳,瑟瑟地發着抖。
商喚年手上緊緊抵住了門,臉卻正對着楚圖,眼睛牢牢地盯着他的眼睛:“剛才你說的,出來了,還算數嗎?”
“當然不……”楚圖梗着脖子立馬想回口,然而,對上商喚年眼睛的一瞬間,心裏似乎有一塊柔軟的區域轟然倒塌了,連帶着語言都卡殼了,怎麽都說不出來。
兩人就這麽大眼瞪大眼地緊緊對視。短短三十厘米內的空氣被目光中複雜而波動的情緒燒灼得燙人。
小周側着身子夾在兩人之間,即使再遲鈍也感受到他們之間的黏膩的氣氛了。他尴尬地把臉拉得老長,擠出雙下巴,眼珠子亂竄,不知道看什麽才好。
突然一個人影蹦出來:“小周我找你有事,快點跟我走!”
陳巫九不知道從哪裏蹦出來,胳膊鎖住小周的脖子就往回拉,将這個小可憐帶離這個是非之地。
小周:“……”謝謝你幫我解圍,但請不要用這種可以把我勒死的方式好嗎?!
陳巫九對兩人賠笑:“你們繼續,你們繼續。”然後,拖着快要窒息在撲騰的小周快速地離開了。
楚圖,商喚年:“……”
商喚年松了口氣,輕笑擡眼:“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楚圖的睫毛在打着顫,看得出,他在糾結。
商喚年也不及,微微歪過頭等着他。
楚圖舒了一口氣,側過身子,讓出了空間,示意他進來。
兩人剛進房間,走在後面的商喚年就把房間門輕輕帶上了。
門剛合上,身後的人就向楚圖發動了襲擊。
然而,楚圖像是早有準備,敏銳地發覺了身後之人的動作趨勢,行雲流水地微微一側并将襲擊之人的雙手握住,壓到了門板上。
“請你進來坐坐,不是讓你這樣的。”
楚圖逼近了商喚年,低沉的語氣中透露出了危險。
商喚年并沒有在楚圖的威脅下露出惶恐的樣子,而是笑了起來,露出了虎牙,眼睛眯得像一輪月牙:“哥哥你早有準備,那是不是也想到請我進來會怎樣呢?”
楚圖和他的鼻尖只有兩寸之隔,本來咄咄逼人的氣勢在商喚年的一句話中直接松懈了下來。
他想要轉頭,不理睬商喚年,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下來。
誰知道,自己這邊的力道剛一松,不法之徒就捕捉到了可乘之機。
※※※※※※※※※※※※※※※※※※※※
感謝各位小天使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