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紅茶
楚圖有些詫異地擡起了眼睛。
這樣的距離, 他才發現面前這個人雖然黑發黑瞳, 但是骨相相較于亞洲人要立體很多,他說的是中文, 但是帶着口音。
他的驚訝完完全全地落入了埃爾賓的眼裏。埃爾賓笑了笑,楚圖的反應正在他的意料之中。很多人對他做出過這樣的反應。
“楚先生?”
楚圖很快将自己的驚訝壓了下去, 伸出手:“你好,久聞大名。”
“希望楚先生聽到的不僅僅是那些不好的事情。”埃爾賓歪頭。
就在這個時候,會客廳裏又來了人。
正是商喚年, 他看到楚圖的時候神情舒緩了下來, 但是下一秒看到了他旁邊的埃爾賓,瞳孔驟然收縮。
埃爾賓看到了來者,用輕松的語氣說:“楚先生在這裏,果然商先生也在啊。好久不見。”
他們兩個之前就認識?
商喚年沒有說話, 徑直走到了楚圖旁邊, 拉着他的手臂, 把他拉了起來,退到了離埃爾賓較遠的地方。
埃爾賓撇了撇嘴,但似乎對商喚年的動作并沒有很驚訝。
“怎麽了?”楚圖轉頭輕聲問商喚年。
商喚年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再次睜開的時候,用沉重的語氣對他說:“他和我一樣,是從小島裏走出來的, 即使在這條航線上也不會死亡。這意味這個夜晚, 是由兩個有不死金身的人和若幹個肉身凡胎的人組成。這相當于……”
他沒有說下去, 但是楚圖領會了他的意思。
這相當于在一條正常的航線裏, 兩個岸客混在了普通人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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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圖當岸客的時候,走的還是比較正常的路子,與普通人相同,只是用自己的經驗、身手保護雇主,在一些危險的地方替雇主趟雷。
然而,大多數的岸客不是這麽做的。他們要瘋狂的多,即使他們的痛覺并沒有因為不死金身而有絲毫的減少,他們卻像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一樣,不僅讓其他人為沒必要的危險送死,對自己也是一樣的狠,用肉體來趟危險。
而這種做法就是從埃爾賓開始的。他的存在,就是一顆定時炸彈。他不怕被自己炸死,但不意味着他們不怕。
“你們在航線裏還有其他特權嗎?”
“有,不一定是特權,但還有很多地方和普通人不一樣。”商喚年回答,“但是,我沒有接觸過其他從小島裏出來的人,不确定每個複活者的特性是否一樣。”
他們雖然在盡力壓低自己的聲音,但在這樣安靜的房間裏還是很清楚。
埃爾賓像是完全沒有在意他們的讨論一樣,抱着手臂,靠在沙發上,閉眼休息。
商喚年下巴指了指埃爾賓:“比如他,他的這幅樣子維持了不知道多少年,要算年紀,估計比我們大個二十來歲。”
這時,樓上傳來了腳步聲。有更多的人發現了一樓的會客廳亮着燈,向這裏彙集。
其他人到了之後,楚圖和商喚年就不再談論這件事了。這條船上,得益于“自救聯盟”的呼籲和敵視,沒有人不知道埃爾賓的大名。
在埃爾賓做出奇怪舉動之前,楚圖擔心其他人先不理智。
這一個夜晚的玩家一共十一人。有意思的是,楚圖在其中看到了熟悉的人。
正是在紅桃皇後世界裏那個姑娘。
她走進會客廳,先是一愣,目光停留在商喚年的身上,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然而,房間裏還有其他人在,她并沒有作聲。
這已經是第四個晚上了,還活着的人都已經熟悉航線的脾氣了,都不再做無謂的掙紮了,只是安靜地等在了會客廳。
過了一會兒,再也沒有人走進會客廳,一個板寸頭的小夥子抱着手臂左顧右盼:“就這麽些人?”
沒人回答他,然而,很快,他的問題就有了答案。
一個絡腮胡、衣衫考究的粗犷男人走進了會客廳,哈哈大笑起來:“哦,我的客人們,昨晚睡得好嗎?”
衆人相視,這應該是個NPC了。
但是,緊接着,那個男人的身後又跟着一個另一個瘦小的中年男人,同樣穿着考究,然而,言語中時刻表現出他的刻薄:“呵,舍曼,昨天發生了那樣的慘案,大家怎麽可能睡得好呢?”
被叫為舍曼的男人面露尴尬,回頭說:“皮爾,你總是這樣掃興。”
“不是我掃興,這場聚會本就矛盾重重。”
衆位玩家沒有插話,這兩個人很明顯就是這場游戲的NPC了。強壯的絡腮胡叫舍曼,瘦小的男人叫皮爾,他們之前的談話應該就是在給玩家背景信息。
玩家都沒有說話,兩個npc侃天談地地說了一番,也沒有露出不對勁的表情。
這時,抱着手臂在沙發上閉眼休眠的埃爾賓像是夢呓一樣蹦出了一句:“外面的雪要下到什麽時候?”
兩個NPC的注意力都被他的話吸引了過去。舍曼皺着眉頭,看上去很無奈:“至少要明天。”
“所以我們今天一整天都得和屍體以及殺人犯呆着?”皮爾蹦出了一句。
他的話立馬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旁邊一個玩家好奇地問:“什麽?”
“你們這是吓傻了?”皮爾疑惑地看着他們,“我們本來昨天約着來舍曼的山莊聚會,但是查理卻被殺了。”
這應該就是這個夜晚的背景了。那個男子繼續問:“那兇手呢?”
大家心裏都有了個猜測。像那些偵探片裏一樣,這時候出現一句“兇手就在我們之中”,蠻适合當做這種恐怖世界的主題的。
然而,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舍曼一臉疑惑地說:“你們怎麽了?各個都和得了健忘症一樣?兇手不就是威爾斯嗎?”
“你是說,兇手已經抓到了?”那個男子不可思議地追問。
“對啊,”舍曼嘟囔着,“你們真的是,唉。”
玩家相互對視,流露出了驚訝和詫異。商喚年繼續提問:“那威爾斯呢?他關在哪裏?”
“地窖裏。”舍曼說,“應該早點聯系警察的。但是外面的暴風雪突然增大了,電話線出了故障,通向小鎮的橋也被積雪壓斷了。只能等明天雪停了,外面的維修隊來把橋修好,我們才能把這個殺人犯移交給警察。本來以為天亮了之後他們就會來的,誰知道他們不知為什麽沒來,還需要等一天。”
暴風雪山莊。
他們的心裏突然冒出了這麽一個詞語。
這是由阿加莎所創的一種推理小說的類型。最經典的暴風雪山莊模型,就是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發生了命案,而由于惡劣的天氣,客人們和外界完全斷絕了聯系,而犯人在客人之中,在這樣的情況下,偵探就會大展身手,辨認出犯人。在天亮之後,正義得到施展,罪惡得到懲罰。
這樣的模式被後來的推理小說用爛了,而作為鼻祖的阿加莎,将罪惡的撲朔迷離和暴風雪聯系在了一起。當太陽升起,一切得以昭雪。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們這個小世界并不是典型的暴風雪山莊模式。罪犯已經被認出來了,他們并沒有大展身手的機會;而天亮之後,橋沒有被修好,警察也沒有來,他們還需要和犯人一起再待一個晚上。
換言之,他們對暴風雪山莊的了解一點派不上作用,相反,可能給他們帶來思維定式。
楚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向了商喚年,後者同樣也正好轉頭過來看他。
他們不是菜鳥,知道這意味着什麽。暴風雪山莊的模式太經典了,這意味着它背後的設計非常“直”。一般在進行暴風雪山莊的再創作時,會從不在場證明和殺人手法入手改編,然而,由于它太被人熟知了,實在不足以撐起一場十一人的午夜。
這個午夜應該是由多種經典模式組合而成的。暴風雪山莊只是最明顯的一種。
就在他們陷入了沉思時,舍曼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一拍腦門。
“瞧我這記性,光顧着講話了。管家已經把早飯備好了,我們去早餐廳!”
十一人跟在他身後走進了一樓另一邊的早餐廳。
早餐廳同樣高級而不華麗繁複,深褐色的家具和銀色的燭臺把這頓最平常不過了的早餐襯得別有格調。
雖然長餐桌上的衆人并沒有将心思投入到這頓早餐裏,但是兩位npc吃得非常香。他們看上去和真人無疑,性格純樸,與之前那些怪異的npc截然不同,即使知道這不意味午夜不危險,玩家們還是不由得感到不那麽緊張了。
吃得差不多了,舍曼拿手帕擦了擦嘴,轉頭對一直站在旁邊的管家說:“給我們來點茶吧。”
“好的,先生。”
管家拿着錫制的雕花壺,優雅地走到了每位客人身邊,為他們在一旁的小茶杯裏倒上一杯紅茶。
紅茶的色澤非常濃郁,搖晃的時候在清澈中微微帶着粘稠感。客人們剛剛吃下了東西,順手接過了茶杯,微微抿了一口。
當茶杯碰到楚圖的嘴唇的時候,他突然停了一下。
有哪裏不對。
他把茶杯移開,仔細地晃了晃,裏面的液體沒有異常,正是十分正常的茶。
他們都已經吃了那麽多東西,再喝點什麽也沒差別。然而,和楚圖一樣,有兩個人在喝茶之前都明顯猶豫了。
“朋友,這可是你上次和我說的,最想要喝的大吉嶺。”舍曼突然對楚圖露出了微笑,順帶編出了這麽一條背景信息。
楚圖微微皺起了眉頭,輕輕抿了一口。舍曼這才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這茶肯定有哪裏不對勁,楚圖拿着手巾假裝擦嘴,将含着的一小口紅茶吐在了手巾裏。
然而,舌尖還殘留了大吉嶺醇香的味道,絲絲麻麻地順着味覺神經到達了他的大腦。品嘗到的,的确是上好的茶葉,但是這種濃烈感讓楚圖的雞皮疙瘩微微豎了起來。
即使是這樣殘留的量,都産生了這麽大的反應。
他轉過頭,看向了商喚年。
商喚年感受到了的眼光,轉過頭,微微側頭,無辜的大眼睛看着他。
楚圖咽了一口唾液,喉結不受控制地翻動了一下。
他的目光熾烈地盯着商喚年側過頭時,耳後連着脖頸的雪白皮肉。那雪白皮肉下,看不見的地方,似乎在流動可以灼燒他的滾燙液體,充滿生命力地撞擊着血管。
楚圖下意識地抽動了鼻子,似乎隔着他的想象,他能聞到那種馨香。
這種念頭一産生,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強迫自己扭過頭,面對餐桌,不再看商喚年。
這時,他的目光緊緊地盯着那杯紅茶。
突然,他終于明白了,自己從這杯紅茶中感到的不對勁。
泛着紅黑色的液體在燭光的映射下,竟是一杯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