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血肉

銀器在燭光下流轉光芒, 倒映在液體表面, 靈動而安詳。

楚圖控制住了自己面部的表情, 沒有表現出自己的驚訝。

餐桌上坐着人似乎都沒有發現這樣的異常,和樂融融地吃着早餐和茶。他們也許覺得,這一次的游戲仍并未開始。

楚圖皺起了眉頭。剛才的是幻覺嗎?

他閉上了眼睛, 深呼吸了一下,再次睜開,面前的紅茶仍然是紅茶,仿佛剛才看到的紅色粘稠液體只是他的幻覺。

商喚年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楚圖的身上,敏感地發現了楚圖的異常。他也發現了, 楚圖并不讓別人發現自己的異樣。

他在餐桌下伸出手, 悄悄地搭在了楚圖的大腿上, 像是詢問一般輕拍了兩下,而上身仍像沒事人一樣,正對面前的餐點。

餐桌上寂靜而平和,除了咀嚼聲, 并沒有其他的聲音。楚圖左右看了一圈,并沒有任何人表現出不對勁,對自己的判斷也開始不确定了起來。他只是在桌子下微微擺了擺手,代表現在不便說。

商喚年有些擔心楚圖, 再次伸出手在他的大腿上拍了拍。

楚圖回過頭,和商喚年做了一個眼神的交流。但是, 正在這時, 他發現了更讓人害怕的事情。

他的視線從商喚年的肩上掠過, 投到了商喚年另一邊的玩家身上。

那是一個姑娘,吃得比較慢,面前還有一份煎蛋沒有吃完,而她正拿叉子撥拉着那塊煎蛋。但是,在楚圖的眼裏,她盤子裏的不是煎蛋,而是一塊血淋淋的肉!

反胃的感覺一下子從喉管冒了上來,楚圖青着臉,用自己這些年看遍死亡現場的經驗硬生生地把這種感覺壓了下去。

那姑娘盯着“煎蛋”完全沒發現異常,津津有味地用叉子把它分成兩半,叉進了嘴裏。

楚圖不敢回頭看自己的盤子,但心裏是知道的,自己剛才吃下去的東西估計和這姑娘盤子裏的差不了多少。

商喚年眯起了眼睛,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他伸出修長的手,握住了楚圖的左手,對他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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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圖一愣。這是什麽意思?商喚年也發現了什麽?

他這麽想的時候,商喚年看似很平常地拿起了被子,喝了一口紅茶。楚圖從他玩味上挑的眼角看出,他一定也發現了什麽。

楚圖回過神,吐出一口長氣。若看到那樣,還能裝作個沒事人,他也的确佩服商喚年的膽量和心腸。

他恹恹地坐在餐桌旁,聽着餐具劃過盤子的聲音,直到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

很明顯,這些玩家大部分都沒有發現這餐飯的異常。因為這一個午夜的環境和設定都太逼近現實了,大家都把這樣按時按點的用餐當作世界背景的一部分。

一個青年拿手帕滿足地擦了擦嘴,轉頭看向了舍曼:“先生,我覺得昨天晚上的事情還是太讓人震驚了,我想要複盤一下這個故事。這樣離奇的事情寫成故事寄給報社一定大賣。”

他說的話也正中其他人的下懷。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暴風雪山莊殺人案件上,自然是想要知道更多的信息了。

舍曼很配合地說:“昨天下午,你們根據我的請函按時到達了山莊。我是邀請你們來參加葡萄酒品鑒的,在晚餐後,我稍微告辭了一下去酒窖拿酒,但是,當我走進酒窖,發現之前說去如廁的查理的屍體躺在酒窖裏。後來,我們搜索了一系列的線索,找出了兇手是威爾斯。”

“請問,”另一個位玩家舉起了手,“過程中有哪位客人的表現特別突出嗎?哦,我的意思是,哪位客人表現得特別像偵探。”

偵探也是這個故事中重要的角色。

舍曼卻卡殼了,歪着頭,撓了撓頭:“這……偵探他現在不在山莊裏。”

矛盾一下子浮出了水面,餐桌上坐着的人頓時面面相觑。

那人繼續問:“我們這裏的環境都是封閉的,都沒有和外界聯系的方法,偵探他是怎麽走的?”

舍曼剛要開口回答他們,外面突然跑進來了一個人,大喊着“出事了,出事了”。

這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打扮得也是個做苦工的樣子,帶着破爛的草帽和手套。他急急忙忙地闖進來,似乎都不怕老爺的怪罪,一定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

舍曼看到後院做雜工的少年闖進了早餐廳,一時間很不悅:“什麽事?”

少年氣喘籲籲地回答:“威爾斯,地窖裏的威爾斯不見了!”

游戲的進程正式拉開了!

舍曼一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瞪大了雙眼,滿臉的不可思議,指着那個少年:“你,你快帶我去看看!”

皮爾也跟在舍曼的身後,連帶着少年,一起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一開始提問的玩家一下子急了:“诶,诶!你還沒回答我呢!”

其他人心裏都打起了算盤,一時間紛紛起身,跟在他們的身後出去了。

一大群人紛紛攘攘地進了地窖。

地窖裏存放了很多雜物。在幾袋玉米面的旁邊,有一塊空地,上面散落着一圈粗麻繩。這應該就是威爾斯掙脫的束縛。

“哦,我的天吶!”舍曼滿臉痛苦地抱頭大喊,“這怎麽會這樣,我們得和一個在暗處的殺人兇手度過一整天。夥計們,這可太可怕了!”

玩家們大概知道了。這個小世界的主要危險,可能就是這個隐藏在暗處的殺人兇手了。

但是,一開始的受害者是怎麽死的?偵探是誰?為什麽威爾斯被指認成兇手?他們一概不知。

有玩家想要去套舍曼和皮爾的話,但是他們都很巧妙地避開了。小世界并不想把這些信息告訴他們。至少現在不想。

玩家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到殺人案上了。圍着舍曼和威爾斯七嘴八舌,針對案情想要套話。

楚圖在人群的外面,靠着牆壁,半耷着眼皮,沉浸在自己的思考裏。

商喚年走到他身邊,伏過身子,在楚圖的耳邊輕聲問:“怎麽了?”

“剛才的早餐。我們吃的是什麽?”楚圖的聲音嗡嗡的。

出乎他的意料,商喚年在他耳邊用輕笑的聲音說:“是血肉。”

“你……”楚圖猛地轉過了臉,對上了商喚年的笑眼。他竟不知道自己應該為商喚年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而震驚,還是應該為他能這麽面不改色地說出來而震驚。

“好吧,”楚圖自我催眠,“反正這裏的npc和道具都是假的,吃什麽東西都沒什麽不同。”這是岸客們都會告訴自己的事情,這也讓他們在午夜能夠更融入世界。

商喚年也靠在了牆上,肩膀挨着楚圖,湊過頭去,話中的笑意更明顯了:“這一頓飯裏面,吃的還是假的,下一頓可就不一定了。”而且,根據他們在午夜裏的經驗,這種情況下,如果他們不吃,可能會有很可怕的懲罰。

楚圖盯着他的黑眸,挑起了左眉。商喚年的意思是,如果有人死亡,那麽屍體就會出現在餐桌上。

商喚年說:“那些玩家們還在套話,有人也提出想要看看查理的屍體。但是他們得不到答案的。”

楚圖先是盯着他看了一會,忽而松弛下來,黑發劃過耳鬓:“你不受幻覺影響?”

“這就是我和你說的。複活者在午夜有不同的特性。看透幻覺是我特性的一部分。我估算了一下,剛才這頓飯飯桌上的血肉大概是一個成年男性兩條腿的量。結合一下這裏的故事,大概就能推測出是什麽情況了。”

楚圖只是在短時間內看到了奇怪的東西,但商喚年全程都能清楚看到。

“不,如果真的迫不得已要吃的話,我寧願是有幻覺的。”楚圖苦笑。商喚年竟然有這個心思去仔細打量所有人餐盤裏的東西。

“現在還沒有出現絕對危險的狀況,我估計,在所有人把查理吃完之前,應該不會有人死亡。但是一旦查理不夠大家吃了,那……”商喚年搖了搖頭,“為了招待大家,只能有人獻身了。”

楚圖忽然泛起了一種不适感。他們看來,吃的是最正常不過的食物,然而食物卻是由屍體做成的。如果這是npc,他們還能自我催眠,這不過是午夜世界憑空變出來的一個“人”,和它變出來的食物沒差別,但是如果食物的本體是由一個真實存在過的人提供的話,那簡直是太慘絕人寰了。

商喚年嘆了口氣,伸出頭攏了攏楚圖耳邊的頭發:“在查理被吃完之前結束這一夜吧。”

楚圖看着他的眼睛,微微颔首,算是回應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在他們的身邊響起,聲音不大,但剛好被兩人聽到。

“聽聞楚圖先生是個心思敏感的正直人士,果然不假。”

這句話由這樣的語氣讓人聽來,竟帶着嘲諷。

“你什麽意思?”

聲音的主人正是埃爾賓,他走到了兩人的面前,臉色在地窖昏暗的光線下慘白得可怕,仿佛吸血鬼:“反正,只要你不主動去想這個問題,你看到的永遠只是菜肴,不是嗎?”

“我們和你這種吃死人骨頭的人不一樣。”商喚年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

“哦,你們這樣想我也沒辦法。但是把我說成是吃死人骨頭的,也太難聽了。”埃爾賓外頭笑,露出了一排牙齒。

“畢竟我連活人骨頭也能啃呢。”

早餐時還沒完全消失的惡心感忽地湧了上來,楚圖一把拉過商喚年,就要向玩家大部隊裏走。

“楚先生擔心吃到真人的屍體,也正是太杞人憂天了。”

楚圖停下腳步,轉過頭看他。

埃爾賓用他的棺材臉扯出一個單純的笑容:“畢竟,你得搞清楚,現在的你,本質上和那些第一次進航線的人沒區別,只要想,總能被弄死的,不是嗎?”

“也許,接替查理的第一具真人屍體,是楚先生你呢?”

突然,商喚年猛地上前一步,拉住埃爾賓的衣領:“你到底要幹什麽?”他眼中的怒火仿佛可以直接将埃爾賓燒成灰燼。

埃爾賓機械地轉過頭,看向了商喚年,兩人的眼睛只離了不到十厘米:“商先生,我們兩個是同類,你知道的,你對我不能造成任何傷害,還是把手放下好。”

商喚年并沒有動。

埃爾賓嘆了口氣,像是很無奈:“我的目的嘛,很簡單,商喚年,我希望這一個游戲,你不要和我相距超過兩米,就這麽簡單而已。”

“哦,如果要附贈一個拖累,楚先生也能和我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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