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不想活了。”
餘情把手機放在耳邊,全身僵硬,遲遲沒有其他動作,他很耐心地等着這個陌生人的回複。
現在他在天臺上打了一個電話。
在打電話之前,他嘴裏含着一根煙,手裏拿了紙和筆,趴在臺階上寫着自殺證明,煙的盡頭是明明滅滅不停跳動的橙色火光。今晚月色很明朗,溫柔的月光照在臺階上,依稀可以看清楚他寫的什麽。字很潦草,卻意外有點好看:一個叫餘情的男生決定去死。
然後他便丢下紙和筆和煙,站到了天臺邊,然後幹淨利落的翻身坐上了天臺邊緣。他絲毫不畏懼地往下瞅了一眼,很快他被吓住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34樓,摔下去估計得成一灘血泥。
不知道自己出于什麽樣的一種目的,或者抱有什麽樣的想法,他打了一通電話。然後他對電話裏的陌生人說:“我不想活了。”
他不知道對方會回什麽,但是他能猜到,遇到脾氣差的人估計會很暴躁地罵他神經病;如果對方正在睡覺可能會怪饒他清夢;大多數正常人應該是會吓到,然後直接挂斷電話。
他等待着對方的回應。他今年18歲,還有百來天就将參加高考,可是他時常感覺自己早已經過早地洞察了人性,知曉了百态,常常感覺到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在這個世界上,掙紮是他的常态。
短暫的沉默後,他聽到對方說:“也許你5-羟色胺偏低,也許你現在需要做的是回到房間裏好好睡一覺,現在是1月,”對方的聲音明顯有些不太自然,但他還是繼續說道:“你需要蓋好被子,可以在你的床頭點上橙花味的香薰,如果睡不着,可以喝杯牛奶。”
頓了一下,對方才接着有些不太确定地補充了一句:“……好嗎?”
過了很久,又仿佛只過了一瞬,這是一個陌生人給餘情的回複。餘情聽着他的聲音,霎時間有些走神。對方的聲音很好聽,很磁性,又因為壓低了一點聲音的緣故,又顯得十分溫柔低沉。
“可是我睡不着。”餘情說。
他繼續說:“你知道嗎?其實我已經被人捅了無數刀,可是他們都不知道,我跟他們說,我說,不要再捅我啦,我還要高考呢,我還有很好很好的未來和人生,可是他們說,沒人捅你,是你一直想殺了你自己。”
餘情坐在34樓的天臺上,俯瞰着這座城市的夜晚。他喃喃:“既然這樣……不會有人知道的。”
這座城市的夜晚燈火通明,遠處有更高的大廈,也有已經見頂的樓,霓虹燈、各種各樣的燈光把這座城市映得五光十色流光溢彩。在這個平常的冬日晚上的11點半,有人依舊在為了生計工作跑腿,也有人聚在一起吃晚餐開心地聊天,餘情不知道這些在這座城市的深夜依舊忙碌的人是為了什麽,開心的人又是因為什麽,他唯一知道的是,在這座城市裏,他就是今天從這裏跳下去了,死了,也只是明天登上報紙,後天被人們遺忘,僅此而已。
“可是我知道了。”
餘情坐在天臺邊,感受着獵獵寒風,沒有說話。
“而且,”對方又說,“我會記得。”
“你是怕做噩夢嗎。”餘情的聲音沒有什麽溫度,他問。
對方一時間沒有應聲,似乎是在斟酌措辭,餘情因為對方的無措感到了一絲好笑,他繼續說,像是宣告般:“我大概十一點五十九分就從這裏跳下去了。”
對方的聲音似乎帶了一點笑意:“那等你到達地面,就是第二天的事了。”
“嗯。”
他應了一聲,就沒有再說話。這下對方好像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兩人僵持着,卻都沒有挂斷電話。
過了一會,餘情問:“現在多少鐘了?”
那邊回答得很快,“十一點五十七分。”
餘情覺得對方似乎走進了什麽人群中心,他能明顯地感覺到對面電話的背景音變得豐富了起來,出現了許多人聲,有些吵鬧,卻很熱鬧。電話那邊的人顯然都十分開心,隔着電話餘情都能感覺到對面快樂的氛圍,而他這裏冷清又孤獨。
“那我再隔兩分鐘,就跳了,你幫我看着點時間。”
“嗯,現在還有一分鐘,”對方說,接着他頓了一下,似乎在擺弄什麽東西,接着很快又說:“不過在你跳下去之前,我要對你說一句話。”
“一句話麽?”
“嗯。”
“你說。”
季臻看着從發小那勻來的手機上的時間,上面顯示着11:59,又看着離自己稍遠處即将點燃的煙花,自動忽視掉周圍一群像沒見過世面一樣快被高三的考試逼瘋了的同學朋友,在一片嬉笑打鬧中他安靜等待着導火線燒完,在煙花騰空炸開的那一瞬間,他對着電話那邊輕輕地說:“新年快樂。我們這在放煙花,你聽到了嗎?”
餘情坐在天臺上,盯着像黑幕一般的蒼穹,安靜地等待着他要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有可能會是他在這個世界上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還有一分鐘,他在心裏默默計時。
在他數了快三十下的時候,他突然聽有什麽聲音從不遠的江邊傳來,随後他便看到遠處的江邊有一簇花火從空中升起,升到了他視線平行的高度,再突然猛地炸開來,花千樹,星如雨。一朵煙花很快就轉瞬即逝,但很快地又升起來了不絕地花火,在餘情變大的瞳孔上不斷地映出光彩。火光們升到天空,似乎與星星比肩,閃爍着一下又一下地照亮着黑夜。
餘情的呼吸滞了一滞。
很久他才想起還在撥通的電話,聽着不知道是自己這邊煙花騰空的爆炸聲還是從電話那邊傳來的炸裂聲,輕聲回答:“看到了。”
所謂高三生,特別是一診後的高三生,意味着就算是春節放假也不能休息,也必須刷題、改錯,為不久後的高考做萬全準備,但是季臻是個意外。因為他早已經得到了國內兩所top的自招名額,所以現在的他只需要保證自己高考總分超過一本線就行。
因此大年初一第一天,他就同意了許勉和洛陽的火鍋邀請,在家裏早早地布置好了菜,一邊輔導季柯做作業,一邊等着許勉和洛陽的上門。
等季柯在季臻的威懾下艱難地做完了今天的作業後,他家的門鈴才響起,兩人才結伴姍姍來遲。
許勉直接忽視掉為他們開門的季臻,直接沖到了季柯面前,揉搓着季柯圓潤的小臉:“小弟,想哥哥了沒呀?”
季柯剛被季臻壓着做完了作業,心情不好,打掉他的手,呸道:“誰是你小弟,別占我便宜!”
季臻皺着眉頭走了過來,警告:“別這麽沒禮貌。”
洛陽一進門就十分主動地洗手,拿碗筷,這會香油給倒好了:“別玩了,快來吃火鍋喽!”
季柯哼唧哼唧地不理他哥跑去了飯廳。
許勉看季柯走了,趁機把季臻拉到了角落:“對不住啊,季哥,出來晚了。”一臉抱歉。
季臻笑着說:“大年初一還能來我這蹭飯呢,已經很不容易了。”
許勉也跟着笑了起來:“這不看你倆孤男寡男寂寞嗎!”還眨了眨眼。
季臻看着他的眼睛,真誠道謝:“謝謝。”
“哎呀!——”許勉撈過季臻的肩膀,撞了他一下:“大過年的,少跟你許爺說這種矯情話!走,吃飯!”
四人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吃了頓火鍋,許勉對季柯剛才還一副“好久不見甚是想念”的樣子,現在卻如同對待敵人毫不手軟,倆人在鍋裏搶吃的搶得不亦樂乎;洛陽發現這倆笨蛋總是在搶同一種菜,于是便偷偷撿漏,吃得肚皮都圓了;季臻吃得很少,總是時不時地看看手機。
吃完後,除季臻外三人立刻七倒八歪在季臻家的沙發上,各自拿出手機,動作整齊劃一,開始自己玩自己的。而季臻則看着如蝗蟲過境般的餐桌,一臉想死,又看了看在客廳已經開始一起開黑的三人,嘆着氣撸了撸袖子收拾起來了亂七八糟的餐桌。
過了一會,許勉突然感嘆:“哎,為什麽我現在玩得這麽開心待會回去還要複習做作業。”
沒人理他,客廳裏除了手機發出的聲音之外保持着絕對的安靜。
突然,季柯冷不丁地笑道:“哈哈,我做完了。”
沉默。
洛陽接力:“做季臻的弟弟真好,還免費輔導作業。”說完往廚房正在忙活的季臻吼了句:“季哥,缺弟弟嗎還?!”
季柯的臉色突然就變得很黑,一個大招回旋就把自己的隊友都打死了,再選擇自殺,整隊全軍覆沒。
許勉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得不輕,直接嚎了一嗓子,甚至破了音:“我靠,弟弟,你幹嘛,我們是隊友啊好嗎!”
季柯臉色很臭,理都不理他倆,直接回了房間,把房門摔得震天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