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距離高考還有69天。

許勉發現他的同桌和以前相比有了很大的不同。

許勉和季臻從小就認識了,以前的季臻,是衆星捧月的少爺,長得又俊,嘴巴又甜,把小姑娘迷得五迷三道,全大院的小女孩都要争着和他玩過家家。上了小學,模樣更是長開了,初中後,更是流連于人群之間,對人永遠溫和但又不會讓人産生誤會。不少人芳心暗許,季臻蟬聯校草稱號。

只是上了高一之後,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仿佛一夜之間将季臻曾經的驕傲與肆意擊得粉碎,似乎一夜之間,曾經的翩翩少年被生活壓彎了骨頭。漸漸地,季臻變得很少笑,曾經的季臻很喜歡笑,總是笑得人不好意思,讓人都覺得自己能夠和他成為朋友。但在這之後,季臻開始變得拒人千裏之外。

有時候許勉也會想念曾經的季臻,但是他知道,回不去了。

但是現在的季臻,卻時不時給許勉産生了一種“曾經的少爺回來了”的錯覺。

而且許勉發現,季臻開始頻繁地和人聊着天、打着電話。

這種種跡象都指向了唯一的答案:

“我靠,季臻!”一個課間,許勉又瞅見季臻在發短信,忍不住:“你他媽是不是談戀愛了!”

說完還湊上腦袋,準備看季臻究竟在和誰發短信。

季臻一手打字,一手把他的頭按回去,語氣不耐煩:“別擋我視線。”

“我靠,”看清楚了季臻給的備注,許勉驚了:“‘小作家’?!這是個什麽備注啊!?是我們學校的?!靠!”許勉抓狂:“他誰啊?!你們什麽時候有關系了啊,都不給我說!上次你溜出去喝奶茶,是一個人,還是說就是和他?!”

季臻點點頭。

許勉捂心口,一臉不可置信:“還真我們學校的?!誰啊?!”

“我靠!”突然想到了什麽,許勉叫:“我靠我靠,不會是餘情?!‘小作家’,之前大家不都這麽叫他麽!”

下午吃飯的時候許勉還在想這件事:“哎不是,洛陽,你說季哥啥時候談戀愛了!?我還不知道?!你知道這事嗎?!”

也多虧了季臻被叫去了辦公室一起批改試卷沒在場,許勉此時才會這麽嚣張地跟洛陽八卦。

許勉想起今天課間的事,跟洛陽講了一遍,完了還感嘆:“這事可大了去了!”

洛陽含着橘子糖點評:“這都要高考了,這愛情來得真不是時候。”

“不過具體是咋回事?!‘小作家’這個備注,”許勉咂嘴:“除了餘情還有誰?”

洛陽聳聳肩:“我也不知道。也許就是他吧。”

兩人吃完飯歸還了餐具,走在回教室的路上,突然許勉拐了個彎,偏離了原本的路線,熟練地把洛陽帶到了一個角落:“你不知,我不知,那我們就來問問知道的人。”然後掏出了手機。

“我靠,”洛陽見許勉突然拿出學校違禁物品,吓得不輕,忙幫他打掩護:“你幹嘛?你要問誰?”

“上論壇啊!”許勉打開論壇,刷新着首頁,很快就發現了在首頁上飄紅的一個帖子:速報!樓草和直男斬在一起了!

“我靠,刺激,”許勉一邊打開帖子一邊分析:“靠!原來季臻這幾天聊天對象都是餘情,可以,我靠,小作家真的可以啊,不愧是直男斬。”

洛陽也被勾起了興趣:“我看看我看看。”

帖子記錄了一次季臻和餘情在校門口奶茶店“約會”的全過程,洛陽和許勉看得津津有味,洛陽啧啧:“搞得像真的一樣。”

只是帖子越到後面就越歪了樓一樣,開始出現了一些奇怪的回複,許勉摸不着頭腦:“啥?餘情一診考場撕卷子?”

洛陽也奇道:“還真有這事啊,當初劉冉藍講的時候我還以為她開玩笑的。”

只見帖子上越來越多的文科樓同學站出來說,餘情一診考場上撕卷子,嚴重擾亂了文科第一考場的秩序,如果沒有他,沒有這回事,一中文科一診平均分還要多好幾分。

還有不少幸災樂禍的:“之前多麽風光一人,現在變神經病了,哈哈!”

許勉撇了撇嘴:“這些人真惡心。”

洛陽點點頭,深表同意。

看這帖子已經在後面變成明晃晃的人身攻擊了,許勉随手點了個舉報,然後準備退出論壇不再關心。

退出帖子回到首頁的時候,突然發現首頁上多了一個新帖子:

餘情校門發瘋了!全程記錄!

餘情今天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只是起床的時候,看見的外面的天霧蒙蒙的,心裏突然就很難受,天空像是被網住了,他也被網住了。

在學校熬過了一天之後,下午他給老師請了假,拿了假條,準備回家。

他沒背書包,因為他不想。

刷完臉出了校門,他看自己已經脫離了監控範圍,便拿出了手機,準備叫車回家。

但是他剛解鎖,微信就跳出新消息,他點進去看,發現是班主任給他發消息,讓他路上注意安全,他沒有回,剛退回通訊記錄界面,就發現有一個新的好友添加申請,他沒有多想,點進去看,準備不管是誰都拒絕掉。

結果他就看到了對方有些吓人血腥的頭像,還有好友申請備注裏面寫道的:神經病,滾遠點!

餘情被吓到,但是很瞬間他又恢複了平靜。

冷靜、冷靜。他告訴自己,不要生氣,不要沮喪,不要害怕,只是無關緊要的惡作劇——

他突然一把把手機往前扔去,學校門口便是一條馬路,但餘情不知道這麽多,他只知道,自己要擺脫,要逃離——

不要管,不要聽,就不會想起這些事了。

他腦子裏一片混亂,一邊是瑣碎的往事,一邊又是現在莫名其妙的威脅消息,過去和現在撕扯着他,而他卻被卡在兩者之間。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跪在了地上,甚至可以說是趴在了地上,他的頭着地,雙手握成拳頭,整個人不斷發抖,戰栗。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猙獰,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姿态有多麽不體面,他也不知道他現在渾身發着抖在不斷地用額頭撞着無數人踩過的地面,他也不知道已經有無數人好奇地湊了過來,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他只知道他想擺脫這些畫面,他想擺脫這個世界,他想擺脫他自己,他想死。

好想死,好想死。為什麽我會這樣,為什麽所有人都讨厭我。我還要怎麽做,我還要怎麽做才能讓合格,才有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

為什麽大家都不喜歡我,為什麽?!我做錯了什麽嗎,我還不夠讨好大家嗎?

他不斷地以頭撞地,喉嚨裏發出嘶吼,帶着點點哭意。

為什麽會這樣。

好難受。

……

恍惚間他仿佛回到了那間着火的屋子,他的父親躺在火焰之中,手上拿着兩張泛黃的舊照片,表情是從未有過的溫柔與平靜,那雙眸子像經過了新雨的沖洗,他就這麽看着自己。

而自己又把他看得如此的真切,包括他手上的照片,是一個他不認識的男人;他還看到了父親眼裏更加複雜的情緒,是帶着悲傷的溫柔。

一陣風席卷,霎時間一切火焰都消失,緊接着天空下起了綿綿細雨。

他的面前是一棟別墅,他的母親正跪在大門口,不停和站在她面前的老人說着什麽。而他站在幾十米開外,全身仿佛被定住,什麽都做不了,說不出。

“爸爸,”似乎是他媽媽哭了:“餘情沒做錯什麽……他只是個孩子。”

“茍欽,……,你生下他的時候怎麽沒想過今天?!給我滾出這個家!”

……

春天來了,小餘情坐在花園裏玩。

隔壁的小朋友好奇地走了過來,走到了他面前,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那雙天真無邪的眼睛裏滿是驚訝:“哇,原來你不是鬼呀!”

“我不是,我是人。”

“可是,你爸爸總是半夜哭,好吓人的,我媽媽說是在鬧鬼。”

餘情認真地搖了搖頭:“不是的,媽媽說,爸爸只是生病了。”

“哇,”小孩驚呼:“那你呢,你也會生病嗎?”

小餘情就一個人坐在花園裏想着這個問題。

爸爸生病了,我也會生病嗎?爸爸經常在半夜哭,我生病了,我也會在半夜哭嗎?

小餘情就自己一個想啊想,想到都要睡着了,在初夏的花園裏打了個盹。

恍惚間他聽到了鄰居阿姨的砸門聲,還有母親無助的道歉與哭泣。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回到了家中,家裏一片狼藉,而他的父親正躲在角落抱着頭,瑟瑟發抖;母親無助地跪坐在門口,淚流滿面。

站在這片狼藉之中,他的心仿佛開了一個口,不斷的北風像刀子一樣刮得那個口越來越大。那一瞬間,他感到的全是人生的荒謬。他在人生的荒野裏迷失方向。

慢慢地,他感覺自己回到了母親的肚子裏,被溫暖包裹住了全身。

然後他聽到似乎是爸爸的聲音,有些嘶啞,充滿了愛意,問他:“小情,你願不願意出來呀?願不願意,和爸爸一起,看看這個世界呀?”

餘情疲憊地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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