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時間過得很快,高三學生的時間也就從不停在紙上劃動的筆尖上溜走。
黑板上的倒計時時間變了又變,十字位終于從3走到了2,又走到了1。
距離高考還有19天。
餘情安靜地坐在教室裏聽課。雖然他外表看起來與其他大部分同學別無二致,都很認真的樣子,可是其實他的聽課效率已經變得非常的低,他現在完全是強打着精神,拼命集中注意力在聽課。
四十分鐘的時間很快過去,語文老師每次講卷子速度都特別慢,所以這節課還真沒講到個什麽東西。第一節 課下了就是大課間,如果沒有意外,所有同學都要出操,但是今天外面下着綿密的小雨,所以做操就被取消了,大家都在教室呆着。語文老師本想趁着這個時間繼續講題,但看同學們都不太想聽,心想就算了,就對班上的錢鳴說:“你來辦公室,我們好好談談。”
所有人都看出錢鳴這是要被拉去談話了。
在餘情一舉在二診考試上大放異彩,奪得第一之前,錢鳴一直久坐市一中文科狀元的位置,雖然他的成績拿去市裏比還不夠,但在市一中完全碾壓衆人,因此整個人也一直有些傲氣。
這下竟然被老師拉去辦公室談話,對他來說,這是絕對不可能容忍的事情。從小就只當第一的自己在二診上栽了跟頭,被餘情搶了風頭不說,現在還被老師拉去喝茶,這是他幾乎從來沒想到的,這口惡氣他到現在都還一直沒出。
但餘情沒跟上班上同學的話題和思路,他只想看會書。所以他一見下課,就自動屏蔽了周圍所以的一切雜音,自顧自地拿出了書看,是雷蒙德·卡佛的書。他看得津津有味,《當我們在談論愛情的時候我們在談論什麽》,餘情心想,對啊,我們在談論什麽?
等他看完整本之後,卻發現他已經又一次置于話題中心。
只見錢鳴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和幾個人說:“真的是煩死人了,神經病能不能不要來學校禍害我們這些要高考的人啊。還拽得很呢,我看他這個精神狀态,能撐到高考那天不?”
“別說了錢哥,小聲點。”
“但是确實,有一說一,這樣下去不太好啊,萬一高考場上也撕卷子怎麽辦?哈哈哈。”
“都別說了別說了,小心他朋友幫他出頭,不是聽說挺會吸引男生的麽,跟個女的似的。”
餘情盯着他們,沒有出聲。
錢鳴今天被語文老師叫去了辦公室,他最近語文成績下滑得厲害,本來就心煩意亂,但是老師偏偏還要拿餘情這個神經病跟他比較、侮辱他。
感覺到了他的目光,錢鳴輕蔑地笑道:“還有還有,你們知不知道,前幾天傳有人在我們學校門口發瘋,那人就是他,他這種人還會有誰在意嗎?誰會和神經病做朋友啊?”
每一個字,每一個詞,都像刀一樣隔着餘情的神經。
于是餘情幾乎是下意識地便沖上去一拳打倒了錢鳴,直接把他撲倒在地,一手按着他的脖子,一手按着他的下巴,整個人都騎在他身上,發了狠地按着他。
他的情緒完全爆發,此刻的他是個被無數負面情緒操控掌握的人。
錢鳴被他這反應吓得不輕,拼命掙紮,餘光卻見剛才和他一起開玩笑的幾個男生早就躲開了。他心裏暗自罵娘,嘴巴卻還是繼續犯賤:“你媽的,你打老子!?”
餘情像聽不見似的,死命按住他,不準他逃脫,使出了全身力氣。他像瘋了一樣嘴裏不斷念:“我沒朋友……?!我沒有朋友?!……誰說我沒朋……友?沒人想和我做朋友?!……”
錢鳴被他按在地上再也掙脫不能,從這個仰視的角度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餘情眼裏的狠厲,閃着光,和平時判若兩人,像是真的可以殺人一樣,他感到絲絲害怕。但是他還是繼續說:“我說得……不對嗎?!”
他喘了一口氣:“神經病就活該……沒朋友!”
餘情怔了一瞬,驟然失去了所有力氣,錢鳴感覺到身上力氣的減弱,立馬蹦了起來,把餘情踢到在地,像勝利者一樣居高臨下地說:“怎麽樣,餘情,我說對了?因為你神經病,所以沒人和你做朋友,你就算哪天死了都沒人知道!”
說完便馬上跑出教室,準備向班主任主動認錯。他在心裏自然是不會覺得自己哪裏不對了,但為了避免被班主任知道這件事而找麻煩,他還是決定展現一個良好的态度,反正老師們都肯定會偏袒自己,畢竟相比發揮不穩定的餘情,他以前的實力和穩定的成績大家還是有目共睹。
餘情跌坐在地板上。
我沒朋友嗎?
因為我是神經病,所以我沒朋友嗎?
我還是有朋友的……他們不是我的朋友嗎?
他們是嗎?
他們又是誰?
餘情機械地擡頭看了一圈周圍,發現所有同學都或直白或暗自在盯着他看,卻沒有一個人伸出自己的手想把他扶起來。
他們……應該不是我的朋友吧。因為我是神經病,我是沒有朋友的。
餘情垂下了眼睛,看向地面。
因為……我是個神經病。
這是我的錯嗎?我想這樣嗎?我也不想這樣的……他說得對,說得對,我就算死了,也沒有一個人在意過。我就算死了,也沒人知道……是這樣的,是這樣的。
餘情看着地面,雙手慢慢成拳。
是這樣嗎,是的,好像是沒有問題的。
是這樣的,沒有問題,我這樣很久了,可是他們都說我沒病,我媽說我是自己在吓自己,說我是壓力太大,我是沒問題的。
是這樣的,沒問題的,這種事情,在除夕那天之前,都是沒問題的……
可是我在除夕那天,打了一通電話。
在我想死的時候,我打了一通電話,我沒想到過電話那邊的人會接,我只是想體驗一下這個無聊透頂的世界的冷漠,我是真的沒有想到,會有人接那通電話。
可是那個人接了。
那個人還知道他想死。所以,這個世界上是有人知道他想死的。
那個人還又接了他的電話,還很溫柔的對他說,新年快樂。
那個人還給他講了很多道數學題,還請他喝了很多次奶茶,還警告他,不要抽煙,有害身體。
那個人還問他,他最喜歡太宰治的哪篇文章。
那個人叫……
餘情一手撐地,緩慢地站了起來。
“我……我有朋友,他叫……季臻。”
他以只能自己聽到的聲音,緩慢而堅定地确認着。
餘情往教室門口走去,同學們看見他這個樣子都自動讓出了一條道,不敢招惹。
此刻已經沒有了綿綿細雨,天已經完全放晴,強烈耀眼的陽光強勢地穿過厚厚的雲層,灑下一片光斑。
餘情跑了起來,跑出了教學樓,往理科樓那邊跑去。
他穿越了市一中文理科樓中間隔着的那片氣味潮濕,光線斑駁的大樹林,逆着下課的人流,往季臻的教室裏擠的時候,心跳格外劇烈。他知道自己此刻在做些什麽,打人、逃課,他知道他不應該這麽做,他應該時時刻刻讨好衆人。“可是我不後悔。”他在心裏說,他在心裏告訴自己,他一定要去确認一件事。自己一定要見到他,在此時,在此刻,他很需要他。
“喂?餘情,怎麽了?”
“我在理科樓樓下,你能出來一下嗎。”
“好,你等一下。”季臻也沒問他為什麽,他丢下正在和洛陽出招的五子棋,匆匆地跑出了教室。
季臻見到餘情的時候,餘情還有點愣愣的,但是眼尾的紅潤和明顯的喘息聲暴露了他剛才強烈的情緒波動。季臻沒忍住湊上前去抱了他一下,但很快就分開了,溫柔又克制。
“好啦,”季臻搭着餘情的肩膀,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小作家,逃課去喝奶茶嗎?”
餘情沒有說話,季臻就在那自顧自說:“走啦,喝奶茶會讓心情變好。”邊說還邊帶着餘情往校門口走。
“季臻,”餘情突然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嗯?”
“我有病。”
“不要這麽說自己。”
“你知道Black dog嗎?”
“知道。”
餘情依舊沒有什麽情緒波動:“剛才我和我班上的同學打架了。”
“你很好,”季臻說:“你是個很好的人,你不會無緣無故打架,所以肯定是他惹了你。”
餘情突然感覺鼻子有點酸意。“嗯,他惹了我。”
“所以,這就不是你的錯,你不用太在意。”
“嗯。”餘情掩了掩自己泛紅的鼻尖。
“別人惹了你,你當然要報複回去,這是很正常的。當然,如果你打不贏人家那還是算了。”
“嗯。”餘情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些鼻音,有些模糊不清。
季臻像是沒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攬着他的脖子過了馬路,繼續說:“如果你打不贏人家,你就不要打,但是你可以請外援。”
“嗯?”
餘情一轉頭,就對上季臻含笑的眼眸:“比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