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紅到脖子根——原來這就是被人疼愛的感覺,他幸福得幾乎要暈厥了。

“師父!”小琰豐突然轉過身來,伏在他的肩膀上,難得一見的有些孩子氣,臉貼着臉地保證,“琰豐一輩子跟師父在一起,跟師父一起把丢的找回來,以後琰豐賺錢,養師父,雕一車的木頭人,送給師父。”

“好,”潤之親了親他柔嫩的臉蛋兒,親昵地說,“琰豐和師父,一起找,一起賺錢。”

“師父師父師父!”

“怎麽了?”

“你看枕頭下面那個是不是你的小木頭人兒?”

潤之定睛一瞧,果真見枕頭下露出兩雙木頭小腳,掀開來一看,兩個木頭小人兒手牽着手,并排躺在一處,不由對自己不分青紅皂白的行為感到臉紅,把頭埋進孩子馨香的小脖頸裏不肯擡頭了。

琰豐眼中閃過一線晦暗,他注意到其中一個木頭人臉上刻着一道傷疤,像極了昨夜月色下那人,好像一瞬間明白了什麽。琰豐雖年幼,卻因歷盡滄桑而分外早熟,不知為何,他突然不想将昨夜之事告訴潤之了。

☆、完結章 再相逢

那年春天,潤之與琰豐脫離難民營隊,沿官道一路南下,同年秋初,到達烏蘇。

此處民風淳樸,百姓們安居樂業,許是新皇故裏,人人面上皆洋溢着樸實的喜慶與自豪,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當數江南地帶頂富庶的鄉鎮。

潤之一路尋找父親的蹤跡,他知道若是真如戚威所說,和珅甫一安頓下來便會四處打聽自己的下落,說不得還會派人暗中探訪,但畢竟身份敏感,不能大張旗鼓地張貼告示。

他與琰豐在烏蘇逗留數月,待到冬至雪霁,仍然一無所獲,二人收拾包裹,輾轉過了揚州,蘇州,至洛陽時已是第二年初夏。

馮霁雯的故鄉便在此處,早些年,潤之在腦海中勾勒過無數次洛陽的景象,真正身臨其境,卻又覺得與想象之中倶有不同。

盎然的春日将過,正是最繁盛的季節,勾欄小調,橋邊紅藥,那些紅塵之中的風流兒女,那些鮮衣怒馬與滿樓紅袖,曾都是他,如今都不是他,時過境遷,他容顏未曾稍改,心中所思所念卻再不複當年。

成長之後,終有所進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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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之遙望許久,牽住小琰豐的手,輕聲道,“走罷。”

洛陽牡丹常開,街面上更是熱鬧非凡,琰豐踮着腳尖東看看西瞧瞧,琳琅滿目的小玩意兒讓他覺得新鮮,尤其是一種紅色的果子穿成的串,亮晶晶的糖衣令人垂涎欲滴。

“想要麽?”潤之問。

小琰豐咽了一口口水,猛地搖搖頭,“不想,不想要。”

潤之摸了摸口袋,那幾只山羊換來的盤纏已經所剩無幾,便咬咬牙要将身上的衣服典當了,一面說,“過幾日就要熱起來了,穿這麽多實在悶的慌。”

琰豐固執地不肯,“不能當衣服!衣服當了冬天怎麽辦!”

“冬天之前我去私塾找個教書的活計,總能攢錢買件新的,”潤之摸摸他的頭,“乖,松手,糖葫蘆很好吃的。”

“不!不要當衣服!”琰豐突然紅了眼圈,“我不吃什麽糖葫蘆,你不許當衣服!”

“诶,”賣糖葫蘆的老頭兒出言說和,“一串糖葫蘆也沒幾個錢,瞧你們爺倆兒生得這般俊,算老漢我請二位一根罷。”

“這,這怎麽好白拿您東西呢。”

老叟慈眉善目遞來糖葫蘆,琰豐便舉起來給潤之吃,老叟笑道,“這娃娃可真懂事,能生這麽個娃,那可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潤之也附和笑笑,并不辯解,老叟繼續道,“聽你們口音,不是本地人吧,是來探親?”

“投奔親戚,”潤之說,“敢問這洛陽城中可有三年前新落成的府邸,老爺姓和?”

“姓何啊……”老叟兀自念叨兩遍,旋搖頭道,“三年前新皇登基,從京城移居至此處的倒是不少,卻從未聽說過何府,想必是不在此處,年輕人吶,你不妨到旁的鎮上再打聽打聽。”

潤之眼中的光彩漸漸黯淡,抱拳道了聲謝。

一旁賣魚的老妪突然插嘴道,“你找那姓和的人家?”

“您知道?!”

“這洛陽地面上的事就沒我老婆子不知道的事~”

糖葫蘆老叟嗤之以鼻,瞧不起地“哼”了一聲,“您又知道了。”

“嘿我就知道了,死老頭子你又跟我對着幹是不是!”

潤之心急如焚,又不好催促,只得站在一旁幹瞪眼瞧着二人鬥氣,小琰豐上前一步,軟軟地叫了聲,“爺爺,奶奶,不要吵了嘛……”

兩位老人登時心軟如泥,老叟喝道,“還不快給人孩子解決問題!”

老妪默默沖他揚了揚拳頭,回過頭和風細雨地說,“确實是沒有和府這麽個地方,但我知道南塘門邊上三年前來了戶財主,京城來的,姓艾,艾府。”

老叟拍了她厚實的後背一巴掌,“你老糊塗了不是,這也不是姓和啊。”

“老娘還沒說完!”橫了他一眼,老妪繼續說,“那艾老爺左做派低調,我有個老妹妹在他府裏頭做渙洗長工,出來跟我說啊,人家那府邸裏頭,啧啧啧……那叫一個財大氣粗。艾老爺有個異姓弟弟,姓和,生得極俊,二人同進同出,關系十分要好,下頭還有個女兒,長得也就一般,還是個目上橫屍的煞星面相,也不知将來聘不聘得出去喽……”

“人家爹那麽有錢,怎麽還不……诶不是,小夥子……”老叟一擡眼就見面前的年輕人眼圈泛紅,“這是怎的了,不是也沒事兒,大爺再幫你問旁人……”

“對了,”老妪一拍大腿,“我那妹子早先還跟我說,那位艾老爺一直派小厮在外尋什麽人,斷斷續續尋了三年也沒啥消息,說的就是你罷?”左右打量一番,“還真別說,你與那和老爺還真有幾分相似……這眉眼,這鼻梁,都是聰俊兒聰俊兒的。”

潤之渾身顫抖,幾乎說不出話來,琰豐一手扶着他的腰,勉力支撐着他,朝老叟老妪露出一抹天真燦爛的笑容,“謝謝爺爺奶奶~”

老妪給哄得一愣一愣,頓時笑開了花,“呦呦,跟奶奶客氣什麽,诶呦這小臉兒長得這個俊,奶奶要是有你這麽個小金孫,那可是要燒高香拜佛祖的呀,來來,奶奶給裝幾條魚帶上,哈哈哈~”

琰豐連忙推辭,告別了老妪老叟,牽着潤之朝那艾府的方向去,不想正當此時,一衙役縱馬奔來,一時菜蛋飛濺,轉眼已及面前——馬蹄高揚,琰豐躲閃不及,慌亂之中只來得及緊緊護住頭臉,說時遲那時快,潤之一把将他護在懷中,單薄的脊背暴露在馬蹄之下,眼看便要傷筋斷骨……

忽而破風聲嗖嗖貫耳,官駒痛嘶一聲,周遭齊齊一陣驚呼——

馬蹄鐵擦着衣袂而過,官駒一個趔趄,将衙役掀翻在地,平白扣了一頭臭雞蛋爛菜葉,衙役狼狽地爬起身來,百姓哄笑一片,衙役愈發怒不可遏,平日裏上傳下達,鬧市縱馬本是尋常,誰見了他不抖三抖,今日是要造反不成!

“何人敢攔官府的萬事駒?!”

潤之拂落琰豐衣服上一片菜葉,轉身欲走,衙役見他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裏,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伸手便要抓他後心,潤之眉心微動,稍稍側身,一手橫劈搭住肩膀,一腳微屈斷在他兩腿之間,猛一發力,直将那衙役摔出一丈遠。

百姓叫好聲一片,衙役何時受過此等對待,氣得直磨牙,忽然之間,他瞧見菜葉子底下埋了一把宰豬刀——

衙役一躍而起,口中怒叱一聲,手握殺豬刀朝潤之沖來,刀刃寒光粼粼,百姓們倒吸一口涼氣,只聽叮地一聲脆響,殺豬刀應聲落地,衙役一跟鬥再度撲倒在地,抱着手腕凄厲地叫喊起來。

這場面十分混亂,卻令潤之覺得分外熟悉,他擡起頭,遠遠地望去——

天邊的火燒雲将視線映得昏黃,不知是不是下起了太陽雨,天地間沙沙作響,他卻感到分為寧靜,出奇舒暢,仿佛眼前的沉珂與迷霧盡數散去,生命在一瞬間煥發,周遭紛亂皆離他而去,寂靜之中,只剩下遙遙對視的人。

夕陽将他的影子拉得極長,永琰掀了黑袍帽兜,露出俊朗逼人的面孔,他朝他伸出手,一如潤之夢中的場景。

怒放的牡丹搖曳生資,潤之的袖擺被風吹得飄揚,他低頭牽起琰豐,終于笑了起來。

“走罷。”

“去哪兒?浪跡天涯麽?”

“不了,回家。”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到此就全文完結啦,撒花~~後面還有幾個小番外

感謝各位小寶貝們,小天使們,老爺們的鼓勵,第二本正在存稿中,存到二十萬就開坑~希望大家多多捧場~~~依舊是古代甜文~~愛你們~~~

☆、番外一 歲月長

番外一

大清頂頂高興事,失蹤多日的聖上,帶着失蹤更多日的準皇後,凱旋歸來了,柳鳳雛掐指一算,表示一切皆在掌控之中——當然,若是他們再不回來,柳國師為皇帝量身定制的留聲木頭雕像就要被滿朝文武戳穿了。

“放屁!怎麽可能戳穿呢!我這木頭人可是真人等身,純手工定制,黃花梨中空防腐,上到頭發絲下到腳巴丫兒,連一雞兩蛋都是高度仿真,三步開外毫無破綻的。”

“什麽仿真木頭人?也給我瞧瞧。”眼看着皇帝的臉色越來越黑,潤之适時打斷,“師父,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柳鳳雛上下端詳打量,一副不認得他的模樣,“啧啧,自己闖蕩這些年,果然與從前不同了,到洛陽見過你爹了?”

“見過了,”潤之露出松弛的笑容,“爹爹在洛陽很好,那個……”不知如何稱呼乾隆,想了一會兒說,“先皇也很好。”

“好就好,他們都是會享受生活的人吶,可憐你師父我一把年紀了,想功成身退都不成,還得給你們罩着這皇位,”柳鳳雛這才發現了躲在潤之身後的琰豐,“這誰的孩子?你爹給你生弟弟了?”

小狼崽子在老狐貍面前有點露怯,潤之摸摸他的頭略做安撫,把他推到身前來,顯擺說,“我在路上收的小徒弟,俊不俊?”

“哎呦~小徒弟兒,那我是你的師公了,叫聲師公來聽聽。”

說着伸手去摸他臉蛋,琰豐靈活地躲閃開了,擡頭去看潤之。

尹壯圖剛點完将,與牛不平一前一後大步從殿外進來,許是宮中夥食好又管飽,牛不平如今越發高壯,活似一座黑山一般,見了潤之,頗高興地将他摟住揉搓,又在皇帝刀鋒一般的目光裏改為拍肩膀。

尹壯圖頗親昵地揉揉潤之的頭,“高了,”又捏捏他的胳膊,“也壯了。”

面對尹壯圖,潤之心中确有些內疚,當初不告而別時抱着此生不複見的打算,如今再會不知如何舊事重提,好在尹壯圖實在是個豪爽的,全不提當年之事,話了話舊轉頭便跟琰豐混了個八分熟。

“你師父教了你什麽了?”

“教了字,還有詩辭,”小琰豐将腰板兒挺得溜直,驕傲地說,“兩千零五十四個字,又一百四十六首詩。”

潤之心中五味陳雜,教琰豐确是無心插柳,不想這孩子竟一字一句記得如此清楚,回頭與永琰對視,永琰默默靠過來,牢牢握住他的手。

“這麽厲害呢,”尹壯圖半蹲下來,平視着琰豐,“那師父有沒有教你功夫?”

“琰豐會功夫的,能保護師父。”

“真的?”

“當然!”

“那出來,跟尹叔叔去校場練練。”

琰豐擡頭看看潤之,潤之朝他點了點頭。

琰豐小大人似的沖尹壯圖說,“練練就練練。”

尹壯圖把小琰豐舉過頭頂,讓他騎在自己脖頸上,琰豐緊張地抓住他的兩只耳朵,被扯着兩條腿晃晃悠悠地出去,柳鳳雛湊過來,好事地問,“你打算如何安置這孩子?”

永琰看着潤之說,“聽潤之的罷。”

二人默契地相視一笑,那笑容穿越數個年頭,翻過山嶺,略過長河,穿過他們所有去過的地方,如同歲月從未将他們分離,潤之道,“師父說呢?”

“诶……”柳鳳雛哀鳴一聲,“我就知道,你拐帶個孩子回來就是想明目張膽的退位,你這皇位也不打算要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萬頃國土,大好河山,你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

“喜歡,”他望着他,滿目深情,“但那些加在一起,也不及潤之萬中之一。”

“行吧行吧,別膈應我了,說說打算吧。”

“師父,”潤之正色道,“我與琰哥商量了一下,打算開春立琰豐為儲君,然後……”

“然後你倆就逍遙自在,縱橫天地之間了,”柳鳳雛打斷道,“讓我老人家孤苦伶仃帶着個小崽子?”

“不是還有尹大哥和方先生呢麽……”

“閉上嘴!他倆頂個屁用,他倆又不會教育孩子,又不懂治國之法,到頭來還不是老子給你擦屁股,你師父都一把年紀了,懂不懂得尊老愛幼啊!”

“師父辛苦了~”潤之沖上來捏肩捶腿,片刻又被永琰摟回身邊,只得遠程殷勤道,“這回回來,徒兒給您帶了好多江南的土産,還有鳳尾竹苗哦,很難得的哦~”

柳鳳雛臉色好轉,“那……那你就打算讓小崽子還叫琰豐?犯了先皇名諱是找抽不成?”

“對,對,我倒沒想到這事,還是師父心細,名字我當年也是随便起的,那便讓內務府再挑個好多?”

“不必了,”柳鳳雛老神在在地掏出玉蝶,“看看為師給起的名字。”

潤之湊上前一看,玉蝶瑩潤剔透,上頭早刻好了名字——愛新覺羅.鹹豐。

“百廢鹹舉,這鹹字好,”潤之贊道,“師父原來早就算到了,還是師父想得周到~”

柳鳳雛被這一句取悅得熨帖,揚揚手道,“說到頭,為師到底做錯了一件事,我雲游多年,不曾想必顯竟變得如此,我察覺得太晚,害的你二人分離多年,如今他已去了,為師能幫他補救便補救些罷。”

潤之微微伏下身,給了他一個真誠的擁抱,“過去的已經過去,師父永遠是我師父。”

“臭小子,”柳鳳雛臉上通紅,不自然地掙了掙,低聲嘟囔道,“那是,我不是你師父誰是你師父,算你還有點良心……”

“以後記得要回來看為師,還有……”別過頭,似乎有些難以啓齒,“皇宮的大門,永遠給你敞着,常回來,聽見沒有。”

“是。”潤之眼眶發熱,委身跪地,朝柳鳳雛叩了三個響頭。

“徒兒還有一事相求,那個……那個琰哥等身的木頭人能不能讓我帶走~~~我就想瞧瞧□□雕的像不像嘛~~給我罷,給我罷,你們留着也沒啥用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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