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夜之眸
韓蕭就站在離他不到三丈遠的地方，腳下是萬丈深淵，甚至連輕微的動作都引得腳下的碎石撲索索掉下崖底。
耳畔的風聲似乎嗚咽，充刺鼻端的血腥似酒濃烈，韓蕭銀色的戰甲被鮮血染遍，被利劍劃開的衣服下露出外翻的皮肉，泉湧的血水顯得觸目驚心。他立在青峰崖頂，背對着冷烨。
望着那抹熟悉又決然的背影，冷烨的心被狠狠揪緊，他伫立在韓蕭身後不敢有絲毫動作，甚至呼吸都被刻意放輕到幾乎沒有。
他怕自己發出絲毫聲響會使崖頂那人受到驚吓而失足墜落，只得以最平緩輕柔地動作小心翼翼地靠近。
就在他離韓蕭還有一臂之遙的時候，那人突然又向前邁進一步，這下連半個腳掌都踏出懸崖了。
“韓蕭！”冷烨驚叫一聲，不敢再有動作。
聽到身後的呼喚，韓蕭怔了一下，腳步稍有停頓。良久，他緩緩回過頭來，黑漆的眸子裏印滿絕望，那是如大火燎原之後所剩的灰燼，寸草不生，一片虛無。
“！”對上那人的視線，冷烨呼吸一窒。“不要……韓蕭，回來，回到我身邊……”冷烨搖着頭低聲祈求，緩緩向韓蕭伸出手。
“烨……你真的希望我回來嗎？此番出征，你還希望我活着回來嗎？”沒有去拉冷烨的手，韓蕭的表情是一片寂然。他再次問起出征前那晚對冷烨問過的話:“烨，你真的希望我活着回來嗎？”
“我……”希望，我求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求你。然而到嘴邊的話卻因為喉頭發堵而變得艱澀，難以出口。恐慌席卷而來，冷烨用手捏住自己的嗓子，想要發出聲音，然而只是徒然。他驚慌無措地看着韓蕭眼中蒙上更深一層的絕望與死心，他聽到對方說。
“好，我懂了。”韓蕭點點頭，笑得凄然，說着他便轉回身一躍而起，冷烨來不及拉住他，只觸及到一片染血的衣角。
你不懂！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猶豫是因為不知怎樣開口，我猶豫是因為太在乎你！現在是！之前也是！韓蕭！
“不！！！韓蕭！！！”失去的聲音終于找回，冷烨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一下彈坐起來。額頭冷汗涔涔，有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的液體滑進嘴角，鹹澀難忍。
是夢……冷烨知道是夢，卻沒有絲毫輕松。
自從半月前韓蕭親口對他說當初是他自己跳下青峰崖後，冷烨半月來幾乎夜夜夢到韓蕭渾身是血在青峰崖縱身一躍的場景。
不過三更，冬日的夜還很長，然而冷烨卻再難入眠。半月來他的神經已經被夢魇困擾不堪折磨到極限，脆弱到随時都有可能崩潰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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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忍不下去那種失而複得，得而複失，周而複始的循環和噬心飲血般的痛楚，冷烨起身披上厚夾襖出了承乾宮。
明知是夢，他還是想親自确定一下韓蕭還在，這種時候，只有看到那個人，他才能真正安心。
“皇上駕——唔唔……”小福子守在韓蕭門前打盹兒，見冷烨大半夜的跑來，他半睡半醒間就要通報一聲，卻被冷烨捂住了嘴。
“噓——”冷烨做了個噤聲地動作示意小福子不要張揚，壓低聲音道:“朕只是來看看他，一會兒就走。”
“是，皇上。”小福子揉着睡眼迷迷糊糊答應着。
冷烨見他困得這麽厲害，于是揮揮手讓他回房去睡。小福子對韓蕭極忠心，自從上次冷烨強迫過韓蕭後，小福子雖然不敢對韓蕭說什麽，卻夜夜在韓蕭門前守着生怕哪日冷烨再喝醉了跑來。
輕手輕腳推門進屋，冷烨走到床邊坐下。從那日之後韓蕭的身體對他的觸碰産生了抗拒，平日若是冷烨靠的近了韓蕭就會表現出很緊張的樣子。現在韓蕭睡着了，冷烨才敢這麽近距離地守着他。
屋內的燭火被挑得很暗，燭影搖曳間所有的一切都顯得是那麽不真實。
冷烨望着韓蕭安靜的睡眼，對方臉頰紅潤的氣色證明他真的是在逐漸好轉，而且這幾日張太醫日日來為他針灸治腿，相信過不久韓蕭就能離開輪椅。
心不知不覺變得柔軟，冷烨緩緩伸手想要撫摸韓蕭微皺的眉心，卻在将要觸及的前一刻停下動作。
哪怕是這樣簡單而不含□□的觸碰，都會讓韓蕭因為受驚而戰栗不已。冷烨不知為何事情會發展到如今的地步，他還沒有得到韓蕭的心，卻最先失去了對方的身。
“阿嚏！”天氣越來越冷了，披在肩頭的棉衣已經不足以禦寒，冷烨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怕吵到韓蕭睡覺，冷烨忙用手捂住口鼻，可對方還是皺了下眉，發出一聲低微的沉吟。
“嗯……”韓蕭發出一個輕微的鼻音，緩緩睜開了眼睛。淡淡龍涎香的味道環繞在鼻端，韓蕭知道冷烨正坐在自己床邊，身子立馬緊繃起來。
“現在什麽時辰？”無神的雙眼望着上空，韓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比較平靜。
冷烨輕聲道:“三更。時辰還早，你繼續睡吧，我坐一會兒就走。”
“三更？”韓蕭微有訝異:“這麽晚了你怎麽不在睡覺？明天不是還要上朝麽？”
“我……有些睡不着。”冷烨道，對上韓蕭無神的眸子，心疼道:“我看着你就好，你快睡罷……阿嚏！阿嚏阿嚏！”一句話沒說完，又接連打了三個噴嚏。
韓蕭不自覺的皺了下眉，側耳聽着冷烨略帶堵塞的呼吸聲，問道:“你受寒了？沒多加件衣服麽？”
“……”冷烨怔了一下，心頭微微觸動，韓蕭在關心他。唇角帶上溫和的笑意，冷烨道:“你放心，我穿的很多，不冷。”說着他卻凍得打了個哆嗦，接着又咳嗽幾聲。
聽着冷烨故作輕松，韓蕭有一瞬的沉默。良久，他用手撐着身子往床裏側挪了挪，在冷烨不解的目光中輕聲開口:“如果你回去睡不着，就進來罷……”頓了頓，他道:“你是皇上，要以龍體為先。”
“！”冷烨簡直受寵若驚，哪怕韓蕭的身體對他産生抗拒，心還是會為他的安危和健康牽動嗎？
“你不用緊張，我不會碰你的。”冷烨啞聲道，掀開被子鑽進了被窩。
韓蕭雖然輕輕“嗯”了一聲，但在冷烨鑽進被窩的那刻他還是不可抑制地狠狠戰栗了一下，全身的肌肉都繃緊，絲毫不敢動彈。
察覺對方的緊張，冷烨又是一陣心疼。如果沒有那晚的沖動，事情就不會發展到如斯地步了。
冷烨後悔的腸子都青了，卻無處訴苦，只得打碎了牙往肚裏咽，怕韓蕭因為太過緊張而難以入眠，冷烨只小心翼翼地睡到床邊，與韓蕭中間隔了兩個人的距離。
但被窩裏溫暖的熱度，還是把他們之間的距離拉的無比接近，交換着彼此的體溫。對于冷烨來說，今晚韓蕭的讓步對于他們之間的關系已經是很大的改善了。
因為太久沒有如此心平氣和地共睡一榻，此時躺在床上二人都是各懷心思。
冷烨因為太久沒有睡一個好覺，此刻因為韓蕭就在身邊內心格外安穩，所以睡得相對較快。
韓蕭卻再也睡不着了。
耳邊就是冷烨沉穩清淺的呼吸聲，那人一次又一次用行動沖擊着他內心的感情防線。用溫柔的對待，用哀傷的語氣，用小心翼翼愛若珍寶的呵護……這樣脆弱而無辜的冷烨，對韓蕭來說太過陌生，陌生到可怕的地步。韓蕭甚至有一種錯覺，他感覺自己才是做錯的那一個人，是自己對不起冷烨，傷害了冷烨。
韓蕭十分确定自己的心已經死過一次，但他不知道現在的心疼又是因為什麽。
快到黎明的時候，冷烨再一次從夢魇中驚醒，而這一次，韓蕭終于懂得了自己的心疼究竟是為何。
冷烨睡着睡着突然一把拉過韓蕭被子下面的手護在心口，嘴裏不住地在喊:“韓蕭，不要跳下去，求你……跟我走，不要跳！不要！！！”
韓蕭瞬間僵住，不只因為冷烨突然地觸碰，更因為冷烨大得驚人的力道和近乎哀求的語氣。那雙手幾乎把他的手指骨都握斷了，很痛，讓韓蕭紅了眼眶。
他終于知道冷烨為何大半夜睡不着覺要跑來他這裏坐着了。這要多麽害怕失去，才會一遍遍被夢魇困住，才會拼盡全力要去挽留啊？
在喊過那一聲後冷烨已經從夢中驚醒，等他回過神來發覺是一場夢時，亦察覺自己正拉住韓蕭的手。
“！”心裏咯噔一聲，心慢慢下沉，沉入谷底。明明睡前答應韓蕭不會碰他，怎麽又忍不住拉他的手？好不容易他們的關系有所緩和，如果韓蕭因此對他更加排斥怎麽辦？
轉頭去看韓蕭，才見對方呼吸輕緩，雙眸緊閉，還在睡覺并沒有被驚動，才稍稍放下心來。輕輕把韓蕭的手放回原位，冷烨又為他掖了掖被子，才蹑手蹑腳穿好衣服回承乾宮收拾準備上朝了。
待冷烨走後，韓蕭緩緩睜開了眼睛，濕潤的眼角有淚水的痕跡。手方被那人握過的地方火辣辣的疼，疼痛順着血脈直入心頭。
伸手摸向尚殘留那人體溫的床榻，韓蕭無奈又心痛地閉上了眼睛，收緊五指将被單握進手心，他輕聲低喃:“冷烨，你不要再這樣逼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