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君之臣
冷烨不記得自己昨晚是怎麽離開長慶宮的了，只知道小李子和小福子二人聽到屋內激烈的聲音後拍了許久的門，最後小福子甚至吓得聲音裏都帶了哭腔。
等他今早醒來人已經在承乾宮，小李子拿了早朝要用的衣物在旁邊等着，看到冷烨睜眼時他臉上有一絲畏懼。飛快地低下頭，小李子不敢敢冷烨的眼睛。
昨晚冷烨醉醺醺打開門時，他和小福子進屋看到的那一幕着實把他吓壞了。小李子怎麽也想不到冷烨會對韓蕭做那種事，室內沖刺的是血腥味和麝香味，撕破的衣物丢得遍地都是，地上床上也有諸多血跡。
韓蕭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大抵是昏迷了，因為冷烨在場他也沒敢仔細看，只用餘光偷偷瞄了一眼，卻見那人□□的胸前到處都是帶血的吻痕。
小李子第一個念頭就是，皇上這是瘋了吧？生怕一個不小心激怒冷烨惹火上身，小李子伺候起冷烨來更加提心吊膽。
按按脹痛的額頭，冷烨坐起來接過小李子手中的衣物。見對方畏懼的樣子，他皺了下眉，道:“怎麽了？”
一開口，聲音啞的不成樣子。
冷烨一怔，突然記起昨天他喝了一天的酒，最後醉倒在禦書房，後來好像還去了長慶宮。
無意看到自己身上有被人抓破的一道血痕，一些零碎的片段晃入腦海。韓蕭蒼白的臉色從眼前劃過，還有那人虛弱的聲音。
“冷烨，我難受……”
“轟——”似有什麽在腦中炸開一般，冷烨頭痛欲裂。怎麽會？他竟然對韓蕭做了那種事？
他喝酒真的只是想冷靜一下而已，沒想做出傷害韓蕭的事啊。
“昨天……咳……是你接朕回來的？”冷烨揉了揉眉心，他有些頭痛。
“昂……”小李子默默點了下頭。
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看來醉的很嚴重，冷烨現在連殺了自己的心都有了。深吸幾口氣，他道:“那個……他還好罷……昨晚……”
“韓将軍應是受了些傷罷，不過小福子已經為他處理了。”小李子道，偷偷拿眼看了下冷烨，又低下頭去:“不過這種事做奴才的也不好多管，皇上您要真的擔心，自個去看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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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冷烨點點頭，小李子說的很對，別人再怎麽着也是別人的事，自己犯的錯要自己承擔。讓小李子服侍着穿好龍袍，冷烨本想去長慶宮看韓蕭，向他道歉，但走了兩步卻又停下。
他不知道此時見了韓蕭要說什麽，對于他所犯的錯，道歉已經顯得太蒼白無力。
垂在身側的手握起來又松開，反複多次，冷烨道:“還是下朝後再說罷。”
“嗯，奴才聽皇上的。”小李子道，随着冷烨去上朝。
在朝堂上冷烨又看到了慕白，只是不知是否錯覺，他心裏有股莫名的不安，心跳的速度很快，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四目相對，冷烨不自覺的記起昨日聽到慕白要帶韓蕭走這件事。
自己算不算是引狼入室？明明是讓慕白勸慰韓蕭的，結果慕白卻要帶走韓蕭。若不是慕白是朝中要臣而且縷立戰功，是不可多得的賢臣，他絕對會随便找個理由把慕白處死。
冷烨從來都不是心思純良之輩，以前不是，現在更不是。為了将韓蕭留在身邊，他可以不擇手段。
很快冷烨就明白自己的不安從何而來了。下朝後不久，小福子哭着來禦書房找他，說是韓蕭不見了。
冷烨沒來及細想就匆匆趕去長慶宮，他并不信小福子的話，因為他知道韓蕭的腿傷還沒好。然而在推開門的那刻眼前卻一陣發黑，冷烨迅速扶住門框才勉強站住。
韓蕭的确不在。而地上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染血的衣物和床褥，以及地面上斑斑點點的血跡，無一不在告訴他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韓蕭呢！”冷烨回身抓住小福子的衣服将他提起來，質問道:“怎麽回事？人怎麽會不見的？”然而他的聲音越大，心裏就越是發虛。
韓蕭說過要跟慕白走，韓蕭說過要離開他，而現在，韓蕭不見了。
“回，回皇上……”小福子結結巴巴道:“大概早朝的時候，有人給公子送來一架輪椅……”
“輪椅……？”冷烨臉色一沉，果然是慕白！沒想到他動作那麽快，已經把韓蕭接出宮了麽？
沒等小福子說完，冷烨已經把他丢在地上，叫了幾名近衛往慕白的鎮遠将軍府趕去。
一路上冷烨想了很多，比如若韓蕭因為昨晚的事記恨他怎麽辦，比如韓蕭不肯跟他回宮怎麽辦，甚至他開始想象韓蕭對他說:“我要跟慕白走，再也不要守在你身邊”又該怎麽辦？
其實，帶了這麽多禁衛軍，答案已經很明了。他就算綁，也要把韓蕭綁回去。明知這樣也許會讓兩人越來越遠，但他除了綁韓蕭回去已經別無他法。
在府裏聽到管家來報皇上駕到，慕白忙出來迎接，行禮道:“末将慕白參見皇上，不知皇上駕到，有失遠……”
“韓蕭呢！你把他藏在了哪裏？”沒等慕白起來，冷烨一把攥住他的衣襟質問，一雙鳳目如燃燒了灼灼烈焰，帶着嗜血的猩紅。
慕白一愣，反應過來冷烨話中的含義後，他焦急道:“什麽？皇上的意思是韓蕭不見了嗎？”
“少裝蒜了！不是你把他接出宮了嗎？”冷烨冷笑，狠狠瞪着慕白無辜的表情，他松開手後退一步，用低沉的聲線道:“若你現在把人交出來，朕可以饒你不死，否則……”
“否則怎樣？皇上要下令殺人嗎？”擡手輕輕整理了下被弄皺的衣服，慕白無奈地搖搖頭，“可惜……他真的不在我這裏。”
“不在？”冷烨又問了一遍，聲音卻開始有些發顫，若韓蕭不在慕白這裏，他想不出來對方還回去哪裏:“昨日朕明明聽到他說要你幫他……”
“既然皇上都聽到了，而且已經認定了是末将将人藏起來了，那麽我也無話可說。”慕白面不改色，淡淡道:“只是我雖然有意幫他一把，可也知他現在有傷在身，不适合随處走動。倒是皇上，您可不顧及他的傷勢……”
說着慕白故意撇了眼冷烨頸間被韓蕭反抗時無意中抓破的一道血痕。
“……”冷烨面色一僵，他背轉過身去避開慕白略帶嘲諷的眼神，啞聲道:“昨晚朕喝醉了，不知發生了什麽……若他真在你這裏，請你把他還給我……”
“！”慕白心頭一跳，聽着冷烨幾乎是哀求的語氣，他即使有再多不滿也煙消雲散了。
嘆了口氣，慕白道:“今早我的确是差人送了駕輪椅給他，長期悶在屋裏不出去對他的恢複不好，這一點皇上也知道罷。可我還沒來得及為他找落腳的地方，又怎麽會把他接出宮呢，而且若有人出宮，當值的太監總會知道罷，皇上不查問一下就直接來我這裏要人，也太……”
“除了你這裏，朕想不出他還能去哪裏……他現在已經不是以前的他了……朕摸不透他的心思……”冷烨道，明明是在跟慕白說話，卻仿佛在自言自語的嘆息。
“……”
慕白突然意識到冷烨是認真的，他對韓蕭的感情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深。
想起以前韓蕭總是一門心思撲在冷烨身上，如今卻只是逃避。然而原先的韓蕭充滿生氣，如今的韓蕭卻死氣沉沉情緒低迷。
仿佛，沒了追求冷烨的熱情，韓蕭就連生存下去的熱情都沒了。
或許，讓韓蕭重新振作起來的方法……是重新喚起他對冷烨的感情？慕白知道就算沒有冷烨，韓蕭也不會和自己走到一起，既然如此，他倒不如成全。
三年前自己不也是為了成全才選擇去邊疆的嗎？
“皇上……可否借一步說話？”慕白道，示意冷烨避開身後的幾名近衛。
冷烨點點頭，随慕白走進書房。
“皇上可知昨日韓蕭對我說了什麽？”關上門，慕白道。
冷烨不接的看着他，“不是說要走嗎？”
“不只這個，還有。”慕白笑着搖搖頭:“他說，之所以要離開，是因為你想要的……他已經給不起了。”
“朕要的從來只有他一個，他為何給不起？”冷烨辯駁道:“現在是他在一味逃避朕的感情，無論朕做什麽，他都裝看不見，他不肯相信朕是愛他的。”
“他不是假裝看不見，皇上難道忘了，韓蕭現在已經失明了麽？”慕白道。
冷烨一怔，說不出話來。
慕白沒有刻意拿話堵他的意思，見冷烨面露悔色，慕白不覺有些心軟，道:“皇上要的是什麽末将不知道，但韓蕭以為的卻不見得跟您想的一樣。皇上別忘了，您曾經要的可是他能征善戰，是他的智謀、他的骁勇、他的……”
“……”冷烨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搖着頭練練後退，“別說了，你別說了……”
“皇上，您現在難道還不明白嗎？”慕白向冷烨逼近一步，“你和韓蕭之間不是誰愛誰的問題，而是七年……他已經習慣了你是君……他是臣……雖然他更早的意識到對你的感情，但他已經習慣了用守護你守護東祁來表現這份感情，他一直以為這就是對你的愛了。”
“我……”眸中幾許濕潤，慕白說的這些他從未想過，七年裏韓蕭為他打了無數勝仗，內憂外患一并拔除，他卻從未意識到這是韓蕭表達愛的方式。他原本以為韓蕭逗他才是那人向他表達愛意，而打仗不過是那人邀功讨賞的由頭罷了。
“現在他知道自己腿骨已斷，雙目失明，尤其是之前深陷罂粟的毒瘾中無法自拔。以後再不能帶兵打仗，也不能守護東祁……如此一來，他會以為自己失去了愛你的資本，他已經七年……他已經不會換另一種方式去……”
“別說了……慕白，你別說了……是朕的錯……可我現在該怎麽辦，他不見了，現在他連讓我道歉讓我彌補的機會都不給我……”
“若一日你是君……他是臣……他能想到的，就只有君君臣臣，你和他就沒有完全的平等。”慕白道，“如果有一天皇上與他可以和尋常人家一樣，他就能打開心結了……”
“你是說，要我放棄江山？”冷烨皺眉，有些猶豫。
能夠猶豫已經證明韓蕭在他心中至少有着不亞于江山的重要地位，将這些看在眼中，慕白心中松了口氣。他搖搖頭，道:“不是放棄，而是……呵……”他笑了一聲:“皇上還是自己想通想透罷。至于他現在在哪裏……按理說皇上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罷？”
“……”
“站這兒發什麽呆？”
“烨！從這裏能看到城郊圍場，你快看，我們第一次就是在那裏相遇的！”
“……”
“你為什麽總喜歡站在這裏？”
“因為可以看到圍場啊……”
“……”
“不對……”冷烨搖搖頭，“是有一個地方他喜歡去，可那裏很高，他的腿又不能走路，根本上不去。”
而且韓蕭之所以喜歡去那裏是為了看圍場，現在他失明了，去那裏只怕會更難受罷。
慕白笑道:“既然皇上心中有數，去找一下又何妨？”
***
當冷烨登上望月閣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是抱着試試看的心态，卻沒想到韓蕭真的就在那裏。
百尺高閣，宮裏最高的位置，視線開闊，幾乎可以望盡大半個皇城裏的景色。
韓蕭坐在輪椅上，他穿了一件深藍如墨的袍子，寒風凜冽，吹亂了他的發。從冷烨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側臉，堅毅的表情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只是他頸間和臉頰還帶着昨晚冷烨弄出來的淤青和結痂的齒印。
親眼所見那些傷痕，冷烨心中抽痛，甚至有種錯覺，若他此時發出一點兒聲音，韓蕭就會從這裏跳下去。
韓蕭身後站着一名侍衛，也許是那名侍衛好心把韓蕭推上來的。
冷烨擡手示意那名侍衛退下，悄無聲息地走到韓蕭身後，陪他一起面朝遠方。
良久，韓蕭涼涼開口:“冷烨，你知道嗎……其實那天……我是自己跳下青峰崖的……”
“！”猛地一震，冷烨驚詫地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微發抖，他緩緩低頭去看韓蕭，卻見對方輕揚嘴角竟然微笑着。
“所以你大可不必因為自責而壓抑自己，或者覺得愧疚。”韓蕭面朝遠方，目光雖然還是沒有焦距，不過卻很平靜，“昨晚我想了一夜還是決定告訴你，現在把話說開了，感覺自己很輕松。”
“韓蕭……”冷烨啞着嗓子喚着韓蕭的名字，韓蕭是自己跳下青峰崖，也就是說……他是因為對自己徹底失去信心所以絕望至極！
心髒仿佛被什麽狠狠揪住，冷烨感覺自己呼吸都是困難的，他大口大口吸着氣卻還是憋悶，艱難開口:“我……”
“我們還能是朋友吧，我現在腿斷了，眼也瞎了，再也不能上戰場……”
“我不需要你上戰場！不需要！”如被人戳中了痛腳，冷烨急躁地去抓韓蕭搭在輪椅扶手上的胳膊。對方卻猛地瑟縮了一下，臉色慘白，冷汗直流。
“放手……別……碰我……”韓蕭的聲音極低，也很壓抑，仿佛在忍耐着什麽，甚至還有種懼意在裏面。
“！”冷烨再次僵住，過了好久才意識到一個極其殘酷的事實，韓蕭在排斥他的觸碰！也許是因為昨晚真的讓韓蕭傷的太重，也許是對方心理上刻意回避他的感情，不管怎樣，韓蕭現在對他的肢體接觸産生抗拒卻是事實。
手一點點松開，蔓延在心中的除了絕望還是絕望。
“昨晚……對不起……” 直到冷烨松手，韓蕭的戰栗才逐漸消失。察覺冷烨的僵硬，韓蕭低聲道:“我不是有意要犯惡心……只是……”
“不用說，我懂。”将所有苦澀壓下去，冷烨道:“該說對不起的是我，以後不會了。”
“……”
“韓蕭。”
“嗯？”
“你護了我七年，這次……換我來守護你。”冷烨把手輕輕放在輪椅的把手上，推着韓蕭往回走，鄭重如同誓言:“在你接受我之前，我不會再碰你，但你不能拒絕我的感情。”
“……”韓蕭沉默着沒有說話。
冷烨邊走邊道:“那個……你還會跟慕白走嗎？”
“……”靜默片刻，韓蕭反問:“現在我們的計劃被你聽到了，你會放我走嗎？”
冷烨笑了笑:“不會。”
“……”韓蕭跟着笑了，不過有些無奈:“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既然如此，我還有走的必要嗎？”
“嗯。”冷烨點點頭，揚起唇角，終是開始感覺幾分輕松了:“你知道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我近期要考試，更新不穩定，小夥伴們不要着急哈~從這一章開始差不多會持續甜一段時間，就算不甜也不會太虐。冷烨和韓蕭要正式“談戀愛”了~以前七年那些都是韓蕭單相思，不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