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番外一·最重要的東西

當火炮聲在帳外響起的時候, 冷烨心中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怕“等我回來”将是韓蕭此生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掙紮着要下床到陣前去看一眼, 哪怕自己不能與那人并肩作戰策馬揚鞭, 只要能陪在韓蕭身邊也是好的。

然而虛弱的身體讓他連翻身下床都做不到,只能無奈地躺在床上守着空寂的帳篷, 一遍遍告訴自己相信韓蕭, 相信他會活着回來。

冷烨突然想起四年前那晚,也就是韓蕭出征西月的前夕。

那晚冷烨命人備了很多飯菜, 都是韓蕭愛吃的,甚至還讓人溫了酒,要為韓蕭踐行。

西月是他登上皇位穩定根基的最後一道阻礙,冷烨知道, 韓蕭一定會贏。因為七年裏, 只要他想要的, 韓蕭都會拼盡全力為他辦到。而拔了西月這道障礙之後,作為他手中最鋒利的刀, 韓蕭已經不需要再出鞘了。

一把将永遠被塵封的刀,留着又有何用?拿在手裏, 興許有一天反而傷了自己。

在得勝回朝的路上找機會除掉韓蕭的密令早已下達給木劍英, 所以滿桌的饕餮盛宴,名為踐行菜, 實則卻是斷頭酒吧。

與韓蕭相識的數年裏,那天晚上是冷烨笑容最多的一晚,也是笑得最假的一晚。

假不是說他騙不過韓蕭, 而是說他騙不了自己。

所謂的朝夕相處,所謂的同床共枕,所謂的溫情……不過是他為了讓韓蕭心甘情願替自己賣命的籌碼,是他施舍給那個人的。但是他沒有想到,最後最先舍不得放下的那個人,是他自己。

辛辣的酒液一杯接一杯劃入喉頭,冷烨想大醉一場忘記由他自導自演的這場“溫情”鬧劇。可他又怕自己真的醉了,怕自己醉時忍不住對韓蕭說出那句“舍不得”。

讓他更舍不得的卻是那人依然笑得沒心沒肺,好像一點兒也不防備他似得,說要為他打贏那場丈,還問在得勝歸來那日他會送什麽禮物。

冷烨笑了,笑得鳳眸滿是神采,笑得嫣紅的唇瓣都在顫抖,他什麽也沒有說,只把那人撈進懷裏,借着微醺的酒意吻了那人,熱辣而灼烈,是酒的味道,也是心底深處,最真實的欲·念。

其實彼此心知肚明,只不過都在自欺欺人罷了。

“烨,此次出征……你希望我活着回來嗎?”唇分之際,韓蕭推開了冷烨,認真望着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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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嗎?希望吧。

冷烨覺得自己矛盾極了。身為帝王,他不想讓一個功高蓋主的将軍留在身邊,可是作為冷烨,他卻無比希望韓蕭能好好活着。

冷烨沉默了。

那一刻,他從韓蕭臉上看到了一絲受傷和挫敗。

“好,我明白了……”韓蕭笑着點頭:“如果大軍回朝之日你見不到我,不用等我,那定是我不想回來了。”

無關人的生死,心死了,就足矣。

而這次,冷烨終于對韓蕭說出了心底的聲音,告訴他:“阿蕭,答應我,活着回來。”

然而,最終韓蕭沒有回來。

西月幾乎全軍覆沒,東祁卻也損失慘重,回來的将士不過百分之七八。

戰争引起的炮火燒了一天一夜,将戰場上死去的人都化為焦炭,與焦黑的大地融為一體。

冷烨沒有想到,“等我回來”成了韓蕭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阿蕭,你不是說,把自己最重要的簪子留在我這裏了,你還要回來取的,怎麽還不回來呢?”

在回朝後的半年裏,每當夜深人靜,冷烨總是一個人捏着那枚已經被氧化的有些發暗的簪子怔怔出神,回想着與韓蕭的點點滴滴。

最初,傷心時恸哭一場,開心時莞爾一笑,而到了後來,經歷了太多悲喜,就逐漸淡然了。白天不會刻意去想起那個人,只在夢裏才會與韓蕭相見,說一些再稀松平常不過的話,平淡卻讓人感到滿足。

太醫說冷烨傷的太重要養一年才能複原,只是政務纏身,冷烨又怎能真的安心靜養。不過各種補品堆積下來,經過半年斷斷續續的休養,傷也算好了個七七八八。只是心口被顧十七一箭·沒能射中他的心口,卻射在了肩膀偏下一些,現在左手尚使不出太大力氣。或許箭再偏左上一些,估計他的左臂就要廢了。

正當冷烨下朝之後回到禦書房喝着藥膳的時候,李公公急匆匆進來了。

“皇上,東城門的侍衛說宮外有人要見您,侍衛看他身份不明于是攔着了。那人說只要把這個錦囊給您看過,您自個兒會親自出宮接他的。”

“什麽錦囊,拿來看看!”冷烨道,他突然有一種強烈的預感,覺得對方是韓蕭。雖然早知韓蕭半年前就已經死在戰場上屍骨無存,但除了韓蕭,沒有人敢跟他這樣大放厥詞。

李公公把錦囊交給了冷烨。

上手一模,裏面是個小小的塊狀物,冷烨迫不及待地打開,看到是半塊金絲鑲嵌的玉佩。

正是韓蕭的那塊麒麟佩。

“是他,是他回來了……”冷烨喃喃,喜出望外。

本以為自己早已淡然,不會再有情緒上的大起大落,但得知韓蕭回來,他還是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緊緊捏着那塊玉佩就跑了出去。

當距離那人的背影只有一尺之隔的時候,冷烨猛地頓住了腳步。激動過後冷靜下來,他竟有些害怕,怕對方不是韓蕭,怕自己空歡喜一場,怕希望破滅之後的絕望。

直到那人緩緩轉身,對他揚起嘴角淡笑,道:“冷烨,我回來了。”他才終于放下心來。

本想擡手輕撫那思念已久的眉眼,終究忍不住在大庭廣衆之下一把将人扯進懷裏,呼吸着對方的氣息,哽咽道:“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答應我的你向來說到做到。”

韓蕭環住冷烨的背,笑道:“我說過把自己最重要的東西留在你這裏,會回來取的。”

“簪子我一直戴着。”冷烨道,他松開韓蕭,伸手去摘束發的銀簪,卻被人捉住了手腕。

望着冷烨眼睛,韓蕭認真道:“簪子固然重要,卻不及你分毫,能讓我牽腸挂肚的,是……”

“是我。”冷烨替他道,微仰起頭湊上去封住了他的唇。

“唔……烨……”韓蕭有些許驚訝,道:“這是宮……唔嗯……宮外,百姓們都看着呢……”

“誰愛看就看去吧。”冷烨道:“我現在的心思,只能顧得到你……顧不了那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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