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4

李穆然遇見陸行川的日子是個下雨天;失去陸行川的日子也是。

同陸行川有關的日子,好像總是下雨天。

那天他奉師父的命令到武林盟附近的小鎮清剿山賊。些許小毛賊自然不是李穆然的對手。他不算艱難地結束了戰鬥。然而他打得過山賊,卻辨不清天意。回武林盟的路上,大雨倏忽而至,雨水夾着髒污潑在他身上,又暈開他身上的血跡,瞬間整個人就狼狽得像在逃難。

然後他遇見陸行川。

少年人背後是髒污的泥地,灰蒙蒙的天際。而他身量細瘦挺拔像杆竹子,容貌耀目得過分,站在那裏,就是孤高不可親近的味道。

而他将傘撐到李穆然頭頂,“在下陸行川。相見便是緣分,兄臺若是不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李穆然暈暈乎乎的,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一面不住地想靠近陸行川,一面又擔心自己滿身污濁,髒了這人。他到底只敢叫半邊身子躲在傘下,再伸手将傘往那人的方向又推了推。

少年人沖他笑笑。李穆然這才注意到,陸行川的眼睛幾乎是純黑,嘴角雖勾起,眼裏也只有若有若無一點點笑模樣,安安靜靜,高不可攀。

從那時起李穆然便有些模糊的覺悟了——陸行川,就是他的天意。

雨勢太大,兩個大男人共撐一把傘實在也走不遠。陸行川二人尋了路邊一座破廟躲雨。小廟香火自然不盛,佛像金身斑駁。李穆然先鬥山賊又逢大雨,此世放松下來,便累得癱坐下來。卻是陸行川,先是朝着那佛像拜了一拜,嘴裏默念了幾句,才走到李穆然對面,席地坐下。

“你信這些?”李穆然脫下濕透了的外袍,一面擠水,一面随口問道。

那好看得遙不可及的少年人此時卻像是有些窘了,側過頭去不看李穆然大敞着的胸膛,“我不信這些。但正是束手無策之際走到這裏,我想着,總該向主人道謝。”

外頭風雨如晦,小廟裏自然也光線昏暗。此時陸行川垂手低語,半截雪白的頸子露在外面,竟幾分像……小師弟。李穆然想到這裏,心中驚怒。心想小師弟是他暗戀多年的人,他不該拿旁人同小師弟比的。

可他又想陸行川姿容絕世,他是不該拿任何人同陸行川相比才對。

“行川,”李穆然自然地——自然得有些唐突地選用了這個稱呼,“在下李穆然,武林盟主沈天忘首徒。我看行川你步履輕盈穩健,似也是習武之人?”

“我自然不好同李兄比。”陸行川沖他眨眨眼,語氣裏竟帶幾分似真似假的哭音,“師父他老人家嫌我朽木一塊,悟性不佳,不準我在外行走報他名頭,堕他名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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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穆然喉結滾動——明知是少年人作來逗他的,他竟被那三分泣音撩得心尖酥麻,又是意動,又忍不住有些心疼。他幾乎是魯莽地伸手按着陸行川的肩膀,沉聲道,“行川過謙了。行川你一表人才,怎麽會是朽木一塊?”

“李兄……”少年人似有些驚訝于他過分的熱情,掌下的身體微不可察地瑟縮了一下,“多謝……”

“行川,……是我唐突了。”李穆然嘴上說着“唐突”,搭在陸行川肩上的手卻沒撤走。衣衫包裹之下那具身體該是怎樣的美态?他手掌邊緣那裸露的脖頸,又是如何的觸感?李穆然心猿意馬,只覺得身體都熱了起來。

“李兄既然知道唐突,怎麽還不……”陸行川忽然擡起頭,似笑非笑地睨了李穆然一眼。天光暗淡眸光暗淡,從那暗淡裏偏暈出幾縷青煙有如實質,朦胧缭繞,望不清楚。

“怎麽還不,放手呢?”少年人輕輕緩緩,用李穆然的手掌,貼着自己的臉頰。

李穆然腦中那根弦終于繃斷。陸行川的眼中險峰林立,深處是深淵本身,誘他墜落。

陸行川這人,看起來冷冷淡淡,擁在懷裏也是微涼。他睜着眼睛同李穆然接吻,從身子、面孔到表情、反應都是一派天真,偏偏引得李穆然整個人熱得發燙,想要得發抖。

“有點冷啊。”陸行川撇開臉,面孔還白生生的,嘴唇卻紅得像在滴血,“李兄身上,真暖和。”

“抱緊些……行川,再抱緊些。”李穆然聲音粗而啞,早端不住君子姿态,“我會讓你……暖和起來的。”

少年人探索他身體的動作輕柔緩慢,不那麽熱切。李穆然只覺得胸中酸脹,既快樂又有些委屈。外頭的雨總不停,李穆然神思昏沉間簡直恨不得自己變了那雨水,覆在陸行川身上,滴在陸行川眼中。一寸一毫也不分開。

“李兄……我可有,弄疼你?”

“不疼的……行川,再重些……再、重些……”

少年人眼中明暗斑駁,而神情始終一如最初的清淡。李穆然眼前恍惚是陸行川端立佛前的身影,竟分不清少年人的臉孔,同無悲無喜的神佛,哪一個更冷淡些。

“行川、行川、行川……”他死死盯着伏在他身上的陸行川,不自覺的,神色已帶些瘋狂,“你抱抱我好不好……你,……暖和些了……麽?”

少年人并不作答。而在潮水般的快/感中,李穆然很快失去了繼續言語的氣力。

他想不起師門,想不起前程,想不起自以為珍重愛戀的小師弟。

昏沉思緒空空茫茫,又滞澀充盈。全是陸行川,只有陸行川。

陸行川是在李穆然的懷裏醒過來的。他一有動作,李穆然便有些緊張地收緊了環着他的手臂。

“行川……”他昨晚嚎了一夜,嗓子早啞了,此時自己都快認不出自己的聲音,“行川你別氣。我……我李穆然不是輕浮之人……,我對你是……”

他正想說“我對你是認真的”,腦中卻忽然浮現小師弟的臉,聲音一頓,竟是說不出口了。

“李兄,”陸行川輕輕巧巧地動作,将李穆然環着他的雙手解開,随後便起身整理衣衫,“我信你為人。只是,你我不過萍水相逢一場。若要憑為人、憑責任,就此……在一起,你我都未必做不到。只是,沒有必要罷了。”

“不是的……”李穆然咬咬牙,忍了身後鈍痛。起身,也不敢抓陸行川的手了,只捏着對方的衣擺,捏得指尖發白,“我說錯了。你不該信我為人。我就是輕浮孟浪,從昨日初見你,我便……心悅于你。”

看着陸行川神情微怔,瓷白肌膚微微發紅,李穆然只覺得心蕩神搖,歡喜得不知如何言語。小師弟的影子蕩然無存,此時他滿心滿眼,只容得下一個陸行川。

“行川,我是唐突,是孟浪。但你給我個機會證明,證明我是真心待你的。”李穆然私心想着陸行川對他或許也并非純然無情,卻又不敢确認,只敢低聲求着,“我們,試一試,好不好?”

陸行川沉默着,并不看他。這少年人此時眼中空空茫茫竟像要凝成淚珠子墜下來。他聲音也淡淡的,帶着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李少俠如此潇灑,自然可以,‘試一試’。便是試錯了,便是陸行川再不合你心意,不過一場露水情緣,揮手告別,忘了便好了。可我不敢……我只這一顆真心,若要給出去,便全給出去。可我若想收回來呢?”他看向李穆然,照舊一對黑沉沉無悲無喜的眸子,眼圈卻泛着紅。

李穆然見心上人這副姿态,只覺得心口像是被人拿鞭子抽打,疼得他幾乎想先一步哭出來了。他走上前,半跪着摟緊了陸行川細瘦的腰身,不住地道歉,“是我錯,是我錯!我待你是真心,又哪裏敢辜負了你的真心?你便給我個機會,且試一試我這顆真心,等你滿意了,相信我了,再交出你的,好不好?”

“你說得倒輕巧。”陸行川低頭看着他,眼角淺淺的紅色還未褪去,不自知的媚态挂在眼梢,如九天神佛沾染凡塵,好看得……叫人忍不住。

“所以,你的答案呢……行川?”李穆然拿腦袋頂了頂陸行川柔韌的腰側,直逗得那人忍不住笑着要推開他才罷休。“你便應了我吧,好不好,好不好?”

“……好罷。”陸行川揉揉李穆然的發頂,動作溫柔如情人間的嬉鬧,卻在李穆然看不見的角度,眼神冰冷,露出個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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