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畫壁

京城,初冬。

今日十五,宣王府駛出一架八寶香車,在兩隊侍衛的護送下,緩緩朝京郊護國寺而去。

宣王乃先帝遺腹子、當今天子的親侄兒,身份與其他宗室不同,受到的優待也遠超旁人。

皇城腳下的百姓比別處人要多長兩個心眼,都不用護衛們驅趕,便自覺地肅靜回避了。待那镂金錯彩、華麗輝煌的車架走出老遠,才敢交頭接耳唠幾句閑篇。

“這就是宣王爺?”

“可不是!前幾個月病了,如今好全乎了就又出來了!”

“怪不得老見着禦醫打這街上過,原來是這位病了……”

當今天子膝下沒有皇子,說不得皇位還是得落回太|祖這一系。

升鬥小民胡咧咧幾句,都不敢說得露骨,隐晦帶過一句,又各自散去看顧自己的營生。

護國寺香火旺盛,來往香客非富即貴,各色的車架列滿了山腳坪地,偶爾還有幾聲女眷的嬌語傳來。

宣王府的八寶車緩緩停下,後頭跟着的仆婢們連忙放下墩子,像攙扶身懷六甲的孕婦一般,把王爺從車上攙下來。

宣王趙霁二十來歲的年紀,一身蟒袍玉帶,頭上的小冠乃是內廷禦賜,昭顯着當今天子對他的厚愛。

“啓文,慢點兒。”

他松開仆婢的手,回身對車架上探出身子的人微微一笑。

趙霁是金玉堆砌出的皇族,舉手投足都是皇家的泱泱貴氣。他生的秀氣白淨,俊美中還帶着些忠厚與豁達,只有肖似女子的雙睫,露出些許宛然風流。

車上的人不為這體貼所動,側身避開宣王的手臂,靈活地跳下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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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色恭謹地道:“小生不敢勞動王爺。”

“陳啓文!”

趙霁長眉一皺,像是惱他不識擡舉、辜負自己一番好意,但見那青灰色儒衫的少年人八風不動,又無可奈何地嘆口氣。

“誤了吉時就不靈了,咱們快點進去吧。”

侍衛們靜默地肅清行路,與仆從們分列兩側拱衛宣王殿下,對王爺和陳啓文的這點貓膩充耳不聞。

中騎都尉沈玉林被點派到宣王府,如今也随在隊列裏,對他們二人的事倒是知道一點。

當日羽林軍從天臺縣迎回宣王趙霁,一同帶回京的,還有這書生陳啓文。

陳啓文也不知什麽緣故,對前塵往事一概不記得,若非身上帶着文書路引,連他姓甚名誰都不知道。

宣王休養了半月,和這書生倒是很投契,每日都帶在身邊說話。

皇帝派了人去陳生原籍查問,還不曾有消息帶回來。因宣王喜歡他,也不好将他攆出王府。

依着沈玉林看,這陳生雖神色冷淡,卻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女兒妩媚姿态,王爺太親近他,并不是一件好事。

宣王親臨,別的不說,女眷們就要先行回避了。待前頭大殿裏一切妥當,趙霁正了神色,攜陳啓文一道上前,撩開袍角跪倒在蒲團上。

陳啓文雙手合十,閉着眼睛卻并沒有許願。

自從他在宣王府醒來,心裏總覺得空落落的,卻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丢失了什麽。

但他就是知道,他的神和佛,并不是大雄寶殿裏金身端坐的那個。

但趙霁帶他出來,總要做做樣子。陳啓文耳目靈便,還能隐隐約約聽到趙霁“國泰民安”的咕哝,心底微微一哂。

這膝下金縷玉屑的蒲團是王府裏帶出來的,進的香也是宮裏皇帝禦賜的,這樣的氣派排面,佛祖是允還是不允?

他對皇權和神權有股天然的蔑視,這和他讀書人的身份相悖,也于這個世道顯得大逆不道。

陳啓文将這份輕蔑藏得很深,并不曾洩露出來。

趙霁禱祝完,睜眼見他直愣愣盯着蓮臺上的佛像,輕輕咳了一聲:“咱們去後頭用些齋飯?”

陳啓文點頭,斂衽從蒲團上站起身。

護國寺有皇家做後盾,修築得華美又大氣,連供香客用的齋飯都是名貴的江南香米,佐飯的小菜是幾樣清炒的時蔬,還有一缸今年新腌制的燕菜。

沈玉林道:“王爺請略等等,方丈另安排了您的齋飯。”

宣王是皇族宗室,比別的香客地位更尊崇,僧人送上來一桶剛烹制好的碧粳飯,連小菜都多送了幾樣。

陳啓文沾他的光,待仆從為趙霁盛過一碗,自己的碗裏也裝滿了碧粳米飯。

“啓文,快吃吧,涼了又胃疼。”

趙霁溫柔關切的話語響起,教陳啓文低垂下頭顱。

或許護國寺的方丈也不想為衆生劃分出三六九等,但他的佛不受紅塵權勢統轄,信佛的僧侶們卻跳不脫這樊籠。

他的眼眸一顫,擡眼和趙霁匆匆對視。

用了齋飯出來,趙霁讓侍衛們遠着些,執起陳啓文的手,慢慢在山寺裏散步。

“你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趙霁為他攏了攏披風,“不如說給本王聽聽?”

陳啓文搖頭,“只是心底有些空,不知道忘記了什麽。”

他們是沈玉林一道從土裏刨出來的,趙霁說不清是誰把他從京城擄到浙江,陳啓文也解釋不了為什麽會出現在單家宅院。

那官司剛平反的單公子,如今又被提去了刑部審問。畢竟這宅子是他家的,那天雷也是專門往他家劈的。

刑部原本還想把陳啓文提去,被宣王攔了下來。皇帝知道以後,只好囑咐沈玉林暗中提防一二。

趙霁知道自己是沾染上了鬼怪,對陳生有些同病相憐的情意,又喜歡他為人談吐,這才諸多維護容忍。

遠山上有陣鐘聲響起,陳啓文極目遠眺,遙指東方:“那是何處?”

趙霁眯眼瞧瞧,笑道:“我記得那裏也有一座寺廟,只是小的很。”

沈玉林怕他們臨時起意要去,忙道:“明日還要進宮,王爺是否回去準備一番?”

趙霁看一眼陳啓文,見他不再說話,便點頭道:“那便回府吧。”

八寶香車搖搖晃晃,陳啓文揭簾看山腳下的攤販們,忽然瞥見一抹雪亮的白色。

“啓文——”

趙霁伸手撈了個空,眼睜睜看着他跳下車,又從地上爬起來往人群鑽去。

那背影雀躍的像是乳燕投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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