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畫壁
孟龍潭與朱子闊在上京途中相識, 二人談詩論道很是相得,互相引為知己。
讀書人都不愛聽那怪力亂神之語,這又是在佛寺裏, 孟龍潭皺眉道:“許是往別處去了, 我去尋他。”
孟生往後院去, 留下陳啓文巴巴望着醫續斷。
這少年人看着冷清, 但他卻覺得格外親切,“先生何時到的京城, 可有地方落腳?”
醫續斷的眼神落在壁上,淡淡應一聲。
陳啓文不好再打擾他,又不敢再往壁上瞧,便往門框邊去,招手把那宣王府的護衛喊來。
韓三微微挨近:“陳秀才。”
陳啓文望一眼天色, 見外頭将将是黃昏,低聲道:“這寺裏有些古怪, 你腳程放快些,報給王爺知道。我懷疑與上次王爺被擄有關。”
韓三心中一凜,握着刀深深看他一眼,折身往城中疾奔。
醫續斷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旁, 含笑道:“你對那王爺倒上心。”
“投桃報李罷了。他肯收留我, 又對我百般維護。”陳啓文說着又搖搖頭,“雖然這裏頭也有些利用。”
“利用?”醫續斷饒有興致。
陳啓文臉一紅,從他身上學來的三分冷淡已消失不見:“宣王身份不同,和宮裏的關系也複雜, 他不願意被賜婚, 有心和我做戲……”
本朝文人士族裏,多有斷袖分桃的癖好, 自以為雅事。只是宣王乃太|祖獨子,又極可能被當今天子立為儲君,若是他犯了糊塗,不肯娶妻生子,便成了動搖國本的大事。
陳啓文心裏感嘆一聲,見醫續斷眼神奇怪,忙道:“先生放心,我對宣王并沒有……我、我對先、先生也沒有……”
他心急咬到舌頭,痛得捂住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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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續斷想着他的來歷,對他這奇異的小腦筋倒也不覺得如何,只是有些可憐那潛龍在淵的宣王。
陳啓文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仰臉看他晚霞照耀下的側影,只覺那肌膚如和田白玉籽一般,透着夕陽的橘色瑩光。
他的目光從醫續斷的眉眼口鼻一一掃過,忽然一拍腿。
“宣王明日來,先生要不要回避了?”
醫續斷眼神一冽,陳啓文暗叫不好,可巧孟生從外頭進來。
“我在寺裏找遍了,都不見子闊的身影,方才那慧淨大師也不見了!”
眼見夕陽西沉,孟龍潭這才有些怕了,疑心真遇到了什麽鬼怪,匆匆往大殿來找陳生商量。
陳啓文一介書生,要不是醫續斷拉他一把,也被那牆壁吸進去、不知身首何處,能有什麽辦法。
他先穩住孟生,小心地問醫續斷:“先生可有主意?朱生如今是死是活?”
醫續斷從草簍裏取出一把香茅,擲到陳啓文和孟龍潭懷中,兩指一并指向東面牆壁。
“自己看吧。”
香茅的氣息有別與旁的花草,陳啓文緊緊攥在手裏,往牆上看去。
那畫上重巒疊嶂,流雲缥缈,蓊蔚洇潤的岚氣裏,隐隐有峥嵘軒峻的亭臺樓閣密布,荷衣的天女穿梭其中,個個提籃撷花,花容月貌。
孟龍潭細細看去,忽然“呀”了一聲。
那重重疊疊的殿堂樓閣裏,有位慈眉善目的老僧宣講佛法,相貌依稀是那慧淨大師的模樣。
聽講的僧人們将老僧團團圍住,锃光瓦亮的禿腦袋裏,有個戴方巾的黑亮腦袋格外醒目。
“衣飾仿佛是朱生。”陳啓文眯起眼睛。
那麻衣的書生形貌舉止皆栩栩如生,臉上還可清楚看見恍惚之色,仿佛疑惑自己為何置身于此。
有個垂發的少女撥開人群,拉拉書生的衣襟,巧笑嫣然。
“這……”孟龍潭睜大了眼睛,“這不是之前在散花天女中間那個,怎麽跑到這處了?”
那少女仿佛和書生說了什麽,兩人牽手離了人潮,往一處僻靜的屋舍走去。
孟生活了二十餘載,還是頭一次見畫裏的人走動言笑。雖聽不見聲音,卻依稀可以從唇齒的開合間猜測一二。
“這寺裏有妖怪,咱們、咱們如何營救子闊!”
朱子闊如墜夢中,分不清現實與夢幻,迷迷瞪瞪随那美麗少女進了房中,對孟生的憂心渾然不知。
他只記得自己站在牆邊欣賞壁畫,尤其愛天女之中鵝黃襦裙的少女,覺得她明眸皓齒、嬌憨可愛,不由心生向往。
誰知那少女竟像是通了人性,感知到了他思慕的心意,對他盈盈一笑。
朱生再回過神來,便身處這飄渺仙境。
兩人走過曲曲折折的竹籬栅欄,裏頭一間小屋格外精致風雅,錦帳低垂随風搖曳,教他心裏一蕩。
掌中的小手柔若無骨,肌膚滑膩,朱生按捺不住,一把将少女纖細的腰肢摟住,把人抵在牆上。
處子的幽香醉人心神,朱生粗重喘息兩聲,抖着手腳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少女初次和男子這般親近,聞着他身上的男性氣味,一張玉容漲得血紅。她輕輕咬着飽滿粉嫩的櫻唇,鴉青色眼睫抖動不停,“我……我叫小環。”
朱生埋頭在她頸間,深深嗅一口那秀發的芳香。
“環者,璧也。小環果然白璧無瑕?”
小環聽着他言語挑逗,一時也心猿意馬起來。她見朱生言語溫存,款款深情,倒也願意和他成就姻緣,便半推半就,随着他褪了襦裙,由他驗這白璧是否有瑕。
雲雨初霁,小環重新穿好衣裳,脈脈望着朱子闊。
“朱郎,我該走了。”
朱生握着她的手,見她才十三四歲的年紀,卻美豔秾麗世所罕見,不舍道:“你我姻緣竟如此淺薄,一夜夫妻便要各自分飛不成?”
小環心裏一悲,依依撫摸朱生臉龐,“我也舍不得你,只是……”
“小環,別走!”
朱生将人死死抱住,不肯放她出門。
小環咬咬牙,回身望一眼門扉,親親朱生的臉頰:“好朱郎,你躲在房中莫要出聲,我需得出去了,待夜裏……夜裏我還來看你。”
朱生這才松了手,目送小環蹑腳出門,壓住喉間咳嗽不敢出聲。
他縮在榻上,隔着垂下的帳子望眼欲穿,暗暗回味方才的風流韻事,心底激蕩難平。
這樣的豔福,想不到還能輪到他朱子闊。
夜裏小環果然來了,兩人照舊雲雨纏綿,折騰到天明才罷了。
小環年歲不大,還不懂得掩藏面上的歡情媚色。她回到姊妹們中間,紅紅的眼角滿是婦人風情,衆人都是風月場上的老手,只一眼就知道她破了身。
最長的女子名叫月蘭,她示意姊妹們不要說破,照舊和小環說笑玩樂,見她滿面疲憊,對那登徒子暗生怒氣。
“環兒,累了便去歇歇,午後還要排練。”
小環不疑有他,實在疲累乏力,便悶聲回房安歇。
月蘭待她走遠,輕搖着紗羅小扇,笑得格外冰冷:“咱們幾個淪落風塵已認命了,好容易保住個小環,誰知她小小年紀就被騙了身子!”
“姐姐,咱們把那登徒子揪出來五馬分屍!”
月蘭按按額頭,“看那丫頭的模樣,怕是動了情,自願的。”
“她才多大,懂什麽情不情的!”
“小環涉世未深,被那浪蕩子哄騙也是有的。”
眼看人聲漸起,月蘭眉眼一橫,“噤聲。招來金甲神,咱們全要吃挂落!”
諸人面露畏懼,縮着肩膀不再說話。
月蘭幽幽一嘆,沉思道:“後日大宴,老爺要招待客人,咱們都要上去表演。必須在開宴前把人搜出來,是殺是放都好,千萬不能被老爺知道。否則,小環的命便算沒了。”
這孩子是她們一手養大的,因為自己渾濁肮髒、飽經風霜,便格外希望小環冰清玉潔、天真純稚。
小環像是她們的女兒,更是她們所有人的寄托和希望。
不能放任她被毀了。
衆人拿定了主意,便只等着天黑。
入了夜,身高九尺、遍體铠甲的金甲神一隊隊巡邏而過。小環縮在花木叢中,屏息待他們走過,偷偷往小屋潛行。
朱生等得焦心,就着小環帶來的糕點填飽肚子,便抱膝等佳人踏月而來、共赴巫山。
門扉“吱呀”響一聲,一個黑色的纖細倩影閃進屋來,正是俏生生的小環。
她擡手揭去鬥篷,朝朱生吃吃一笑:“可是等的急了,一個人怕不怕?”
朱生輕嘆道:“也不知這是一個什麽神仙洞府,總見你神神秘秘的,唬得我也提心吊膽。”
小環想起姐姐們的皮肉營生,臉色黯淡下來。
“朱郎,你……你會不會嫌棄我?”
她是姐姐們一手撫養長大的,更靠她們費心保全清白。如今輕率将身子交付給了朱郎,她雖不後悔,卻覺得很對不起她們。
老爺也不會放任她和朱郎雙宿雙飛的。
朱子闊不知她為何這般問,見小環含悲飲泣,忙摟着人溫聲安慰。
小環是清白幹淨的身子,他一個窮苦書生,能得這樣的絕色佳人傾心托付,有什麽嫌不嫌棄?朱生見她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嘴裏不住地許下山盟海誓。
月蘭把門一推,風情萬種立在庭下:“腹中怕是娃娃都有了,怎麽還學小姑娘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