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畫壁

更漏滴滴答答沒有斷絕, 小環伏在月蘭膝蓋上,屏息聽着外頭的聲響。

一隊金甲神巡夜而過,身上的铠甲随着行動發出摩擦聲, 在這靜谧的涼夜裏突兀又可怕。

待人走得遠了, 月蘭撫着小環的頭發, 低聲道:“老爺要咱們引誘趙公子沉湎女色, 自願留在幻境中。但一來,趙公子不是好色之徒, 咱們施為起來,難免要大費周章;二來,遲則生變,老爺已注意到了你,若不盡快送你出去, 恐怕就沒機會了。”

小環道:“但憑姐姐吩咐。若是出不去,小環也甘願留下, 絕無怨言!”

“傻孩子。”月蘭嘆口氣,“姐姐們既要送你走,絕不會輕易放棄。”

她先哄着小環睡下,自己靠在床頭閉目沉思。

趙公子是皇室中人, 害他性命會遭天譴。柳老爺雖背景雄厚, 卻也不能不顧忌。他勾了人進來,至多也只敢奪他一點運道,再偷些皇氣傍身,總要把人全須全尾放出去的。

只是趙公子并不全信她們的話, 非但不讓她近身, 更一心想要出去。這雖然遂了她的願,卻難免不被柳老爺猜忌。

今日宴會上, 小環被柳老爺瞧見,雖然被趙公子搶先把人讨下,明晚卻未必還賣趙公子面子,将小環召去伺候取樂。

明日就要想法子讓他們逃出去。

可外頭金甲神層層守衛,哪裏是想走就能走的?月蘭搜刮枯腸,忽然雙眼一睜。

她也是妖怪,既然柳老爺吸了皇氣有益,那她……

主卧只有趙霁一人,他盯着銀燭臺發了一會愣,始終想不起前塵往事。

這地方古怪詭異,他孤身一人在此,若是柳老爺他們有心害他,他也抵抗不了,只能束手就擒。趙霁想到此處,倒懶得去惶惶不安,眼見夜色漸深,預備先行睡下。

紗帳剛剛放下,他轉身預備吹滅燭火,卻見桌前赫然坐着個風姿出塵的白衣少年人,正淡然飲着茶水。

這少年人有霜雪之姿,冷寂孤寒中還有一縷清正之氣,浩浩然一位清妙高跱的君子意态,和宴上所見諸人全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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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霁隐約覺得他面善,卻又記不清何時見過,也不覺得害怕,輕輕在他對面坐了,問他:“不知尊駕高姓大名,為何深夜來此?”

醫續斷拈杯望來,溫聲道:“見你未睡,進來坐坐。”

見他說的随意,趙霁又問:“閣下認識我?”

“自然。你是宣王趙霁。”

趙霁驚愕道:“我是王爺?”

他默念兩遍自己的名字,覺得是有些親切感,又見這少年人神色坦蕩,目中一片清澈,忙道:“那尊駕是誰,可知這是何處,我又為何在此?”

自他到了這裏,不管是柳老爺還是月蘭,都對他的問題避而不答。趙霁心知其中蹊跷,愈加盼望這個少年人能給他答案。

醫續斷屈指在桌面點點,見他臉上有急切之色,心底好笑,便道:“有人進來尋你了,到時她會告訴你一切。”

他故意賣個關子,見趙霁滿面懊惱,輕輕揚揚唇角。

這笑容如冰雪初融、春回大地,難得流露出一點溫柔,教趙霁看的一愣,也顧不上生氣了。

他并不好男色,這少年人容顏雖盛,卻并不含妩媚女态,但仍然奇異地教他心底一動,生出無盡的憾意。

這種遺憾不知源自何處,就如同夜間玩月,無論對着那一輪皎潔玉蟾如何吟詠,到了東方既白的時候,照舊要目送它西沉。

凡人的喜悲,哪裏能傳遞到它那裏?

趙霁發了好一會的愣,回過神時,那少年人已不見蹤影。他伸手把那茶杯放回茶盤裏,吹了燭火倒在床上。

院裏月光如水,高挑秾麗的美人默然靜立,定定望着廊下的少年人。

醫續斷掃她一眼,擡步往院外去,錯身而過之時,屈指朝她彈去一道亮光。

他分明不曾言語,月蘭的耳畔卻聽見一道清冷悅耳的男聲:“以此交換,不可妄動初龍。”

他的身影款款消失在蒼茫夜色中,仿佛從未出現過。晚風吹拂着輕薄的裙衫,讓瓷白的肌膚泛起戰栗,月蘭略站了站,察看過那道氣勁的內容,最終還是打消了吸取趙霁皇氣的念頭。

小環一向睡得沉,雖然剛經歷過情傷,有了些許感悟,卻還是難改沒心沒肺的天真模樣。

月蘭見她睡得兩頰通紅,一派嬌憨純稚,伸手為她掖掖被子。

這座小宅院終于歸于寧靜,柳老爺的高屋華庭卻照舊笙歌不止。聆聽着裏頭的細吟和粗喘,守衛在屋外的金甲神互相交換一個暧昧的眼色,悄聲說起換值後的打算。

“蕊姬那浪貨的活兒極好,只是總被老爺們叫去服侍,輕易尋不到間隙,還怪想她的。”

“蕊姬再浪也是有限的,這一幹小娼婦裏,誰有月蘭風|騷勁兒足?哥幾個在這吹冷風,倒讓那姓趙的毛頭小子風流快活去了……”

幾人低笑一聲,碎語道:“那姓趙的瞧着不像老手,一來就要夜禦兩女,也不知道腰子吃不吃的消?”

“月蘭那小蹄子可不是省油的燈,手段有多,八成要榨幹了他。”

這幻境裏的男人都領略過月蘭的滋味,她又是花中魁首,每到男人們說下作話的時候,總被屢屢提起,樂此不疲。

有個人忽然問:“那小子除了叫月蘭伺候,另一個卻是誰?”

“多半是玉荷那幾個半老徐娘吧!”

諸人對那寂寂無名的女子不感興趣,又圍繞着月蘭絮絮說起調笑作賤的淫詞浪語。

“說到月蘭,還是廖四破的瓜。這小子豔福不淺,連咱們老爺都穿他破鞋,哈哈哈……”

“廖四這孫子,啧啧啧,他勾搭女人的本事,咱哥幾個是拍馬不及。那浪貨初來的時候,還對他一往情深呢。”

“當真?”有不知情的連忙追問。

“可不嘛!甭看月蘭如今這騷樣,當初可是個三貞九烈的節婦,寧死不肯接客。”

“那如今怎會……”

“這事……老爺見她生得花容月貌,不肯白白打死了她,便責令廖四想法子,教她回轉心意。”

另一人接口道,“廖四也是個狠辣心腸,他直接糾集了咱們弟兄,一擁地将月蘭輪個透。咱們多少弟兄?挨個快活完,那嬌滴滴的小娘子,哪還有一塊好肉?只剩下半口氣沒咽罷了。廖四硬是把人救了回來,月蘭也不要人勸,自己就順服了。”

那提問的人沉默一瞬,問道:“不是說月蘭與他有夫妻之名,廖四就這麽狠心,舍得如此待她?”

衆人笑一陣,拍拍他肩膀:“大丈夫何患無妻?況且他騙人家許終身也不是一回兩回,外頭玩死的不知多少,何況一個月蘭?”

月蘭再美,也不過區區一女子,有何不舍?

那人不再言語,低着頭不知思索何事。衆人也不管他,一邊聽着屋裏自家老爺的戰況,一邊低聲調笑閑敘。

到了天明換班之時,憋了一夜火氣的金甲神,各自去合意的女子處尋歡作樂,更顧不上一個面生的同僚去向哪裏。

陳啓文躲在假山裏,攥着那裝了香茅的荷包,對着各處亭臺張望。

宣王殿下被那牆壁吸走,他和沈玉林都被吓了一跳。沈玉林急得直往牆上撞,奈何撞得頭破血流也進不去。

他心裏有所猜測,囑咐沈玉林将消息傳進宮裏,便把醫續斷給他的香茅妥善裝好,試探性地對牆壁伸伸手,被吞沒了半個手掌。

這牆壁對他的吸引比第一次微弱些,仿佛将主動權交給了他自己。陳啓文想着趙霁對他的恩情,閉着眼睛進了。

外頭是白天,幻境裏卻是夜晚。

陳啓文記憶絕佳,又對着那面牆壁看了一夜,早把地形記在心裏。他借着燈籠的光亮辨清方位,躲在暗處記下巡邏的規律,觑着空隙摸進了金甲神的住處,偷來一套衣裳。

換了衣裳也不敢高調行走,陳啓文想着往朱子闊住的小屋去,若是遇上小環,或許可以說動她相助。

誰知路上還是不小心露了行跡,被一隊守衛撞見。陳啓文原還當是必死之局,誰知他們竟沒有發覺他的身份,自顧自說了幾句話,拉着他便走。

原來有個金甲神被一位賓客老爺叫走了,給守夜的人少了一個,索性将他頂上了。

陳啓文不料他們這樣好混入,疑心這是圈套,還暗自戒備許久。直到前頭宴席散去,柳老爺帶着三五女子回來,他聽着同列的人說起閑話,這才大着膽子說幾句,好讓自己不要太突兀。

誰知卻聽了一個可憐女子癡心錯付的故事。

他心裏郁結,卻還是要打起精神,尋找趙霁的下落。

那些人提起的“姓趙的”,多半就是趙霁。他原本想要探問出住所,又怕惹人懷疑,只能靠自己推敲。

他撿一根枯枝在手裏,蹲在地上劃出辦宴的大湖、柳老爺的主院,依着記憶補上相近的屋舍,判斷出客房的大致位置。

陳啓文不敢走在大道上,又怕畏畏縮縮被人懷疑,只撿着僻靜的小路走,挺胸擡頭強裝氣勢,腳下生風匆匆快行。

三座客院東西相連,建在一片湖心島嶼上,以一道飛虹般的石橋為媒,過了橋才能到居中的客院前。

這橋無遮無掩,還有十數個金甲神守衛。陳啓文攥緊拳頭,還是硬着頭皮上了橋。

湛湛寒刀伸到面前,“什麽人?”

作者有話要說:

稍後還有一更。

最近身體原因,更新很不穩定,評論也不能一一回複,實在很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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