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畫壁
烈日炎炎, 當頭激出陳啓文一身燥汗。
這持刀的漢子身高九尺,面色如漆,一雙怒目滿含煞氣。他的手粗大有力, 穩穩握着一柄鋼刀, 仿佛随時都會暴起, 一刀割斷旁人的咽喉。
陳啓文雖莫名其妙混進了值夜的守衛裏, 卻并不知道這些金甲神平日如何管理。若是人人都有個身份令牌,或是侍衛們詳細記着所有人的名諱, 他報個名字出來對不上,就是滅頂之災。
他穩住聲線,沉着道:“小弟昨夜為老爺守夜,如今換值,想來瞧瞧蕊姬那浪蹄子出來沒有。”
蕊姬常伺候柳老爺的客人們, 他為了找蕊姬來客院,并不奇怪。
那漢子果然把刀放回鞘中, 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那娘們還不曾出來,你注意着分寸,不要惹老爺們不高興。”
陳啓文露出個與他相同的邪笑, 搓搓手向他道謝:“小弟知道分寸。”
“去吧。”
陳啓文“哎”一聲, 邁腿走了兩步,忽然聽那漢子道:“你還沒說叫什麽。”
鬓間偷偷滑下一滴冷汗,陳啓文不敢轉身,“小弟是跟着王斌大哥的, 名字叫……”
“宋二, 幹什麽呢,換值了!你不着急, 老子還要去找小娘們洩火呢!”
有個人朝那漢子喊了一聲,他朝陳啓文擺擺手,匆匆往那人處跑去,兩個人勾肩搭背下了橋,不知往哪裏快活。
陳啓文高懸的一顆心緩緩落下,盔甲裏的衣衫已濕了一層。
他低着頭匆匆過了橋,躲在柳樹旁的大石後,望着三座客院的黑漆大門,不知道先往哪間去尋。
“真他娘的晦氣,啐!”
東邊的大門打開,兩個罵罵咧咧的漢子手擡木板出來,上面伏着個**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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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女子雪白的肌膚上滿布青紫傷痕,光潔的背上數道交錯的鞭傷,還泛着未幹的血漬。纖細的脖子上幾道勒痕,因為頭朝下,只能看到後頸,瞧不真切。
陳啓文捂住了嘴,瞪着眼睛看兩人将她擡上石橋,一提氣把那木板舉高一傾,骨碌碌把人抛進水中。
“白老爺沒盡興,得再傳幾個娘們去伺候。”
“可不能再挑這不禁玩兒的了,忒他娘的晦氣!”
那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漸漸走遠,陳啓文壓下心頭的凝澀感,探頭往水裏看一眼。湖裏仿佛豢養着什麽猛獸,那屍體墜落的水花剛剛濺起,就翻滾出血紅的浪,鬧騰了幾息就慢慢歸于平靜。
除了微風吹起的漣漪,再沒有波浪,更看不出曾有個女屍被抛進去。
陳啓文閉閉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閃身進了東院那半掩的黑漆東門。
這院子從外面只能看到高聳的檐牙,進了裏面才發覺極其的開闊氣派,一座座小院都是極其華麗的精舍,關着門扉也遮不住裏頭的男女歡情。
他繃着臉對守衛的金甲神點頭示意,看着各戶門前的紅燈籠,想起那推入湖中的女子,只覺得觸目驚心。
陳啓文心裏亂,冷着臉的模樣很有氣勢。衆人不認識他,只當是柳老爺器重的大将,殷勤和他打招呼。
“老爺派遣我來看看,諸位老爺可都盡了興。”
衆人忙道:“大人放心,除了白老爺那裏,旁的老爺都甚是開懷。約摸再過一柱香便能起了,不耽誤午間的宴會。”
陳啓文點頭,“白老爺那裏會再送人過去。只是趙公子那裏……”
幾人茫然對望,一人道:“趙公子被月蘭帶去雅閣安歇,我等不知如何。大人的意思,可是順道也給趙公子送些姑娘過去?”
陳啓文心跳一跳,負手道:“月蘭的本事……不需要再送人,免得耽擱午間的宴席。”
幾人別有意味地哄笑一陣,又問:“那娼婦鬧起來沒完沒了,大人可要我等去催促一番?”
“你們不知輕重,別惹惱了趙公子,我也同去吧。”
幾人面面相觑,也怕惹惱貴客被柳老爺責打,忙點個呆頭鵝領着陳啓文往雅閣去。
雅閣是用來招待尊貴客人的屋舍,就在客院的後頭,另有一座石橋通往岸上。陳啓文看着那屋舍前的石橋,輕輕嘆一口氣。
他這是白白兜了一個大圈,聰明反被聰明誤。要是昨夜過了這橋,哪還用耽擱到現在。
帶路那金甲神撓撓頭,“大人,小的位卑低賤,不能再往裏頭走了……”
陳啓文不再懊惱,揮手讓他回去當值,待親眼看他去得遠了,這才轉身進去。
屋外的籬笆纏着盛放的牽牛花,花圃裏種着些不認識的琪花瑤草,野趣又不失華貴,是一般客人享受不到的用心。
陳啓文吐口氣,推開竹籬笆。
“你、你……”螺髻高翹的少女穿一襲薄軟春衫,一張豔絕人寰的小臉滿含驚愕和防備。
陳啓文看着這似曾相識的臉容,心底明了她的身份。
小環被他目光一刺,慌忙低下了頭,借着兩鬓的碎發遮蓋容顏,“大人,趙公子還未起,小奴這就去叫。”
她擡步匆匆奔進屋裏,不忘把門板重重合上。這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倉皇的有些可愛。
“難怪會被朱生哄騙……”
陳啓文嘆一聲,想着她方才從偏房出來,現在又進了主屋,不像是昨夜陪伴了那位“趙公子”的模樣,越發肯定這位不解風情的客人是趙霁。
只是沒有十足的把握,他還是不敢暴露身份,便真學着金甲神的模樣,冷臉站在院裏。
“公子,公子醒醒!公子……”
趙霁被小環搖醒,困乏地坐起身,還沒說什麽,就見這女子慌忙避開,垂頭不敢和他對視。
她這避洪水猛獸的模樣,讓趙霁有些沒趣,便沉默地從榻上下來,自己整理了一下散亂的衣裳,問她:“可是出什麽事了?”
小環悶聲道:“老爺派了金甲神來,找公子有話說。”
月蘭姐姐在修煉,囑咐她不要打攪。小環獨自面對外人,心裏有些慌張。
趙霁點點頭,知道她膽子小,也不和她說話,自己開門出去見那人。
陳啓文聽見腳步聲,屏息往門前看,只覺得沉甸甸的铠甲壓得呼吸不暢,一口氣憋在胸腔裏,不見那位“趙公子”露出廬山真面目,是怎麽也吐不出來的。
門扉輕響一聲,露出那華服俊美的公子。陳啓文見他除了精神略有些萎靡,并沒有哪裏傷着,終于把那口氣舒了出來。
“王……公子可有哪裏不适?”
趙霁呆呆看着這人,聽着他沉着的問話,心底微微有些酸澀。
“我不姓王,我姓趙。”
陳啓文歪頭瞧他,察覺到了異樣,“趙公子……可識得小人?”
趙霁扭頭朝身後看一眼,見小環遠遠縮在數尺遠外,這才走到陳啓文面前,偷偷握住他的手。
“我知道你是來救我的人。”
陳啓文抿抿嘴,見他的眼裏沒有熟悉的光芒,輕輕嘆口氣。
沒缺胳膊少腿已經是一大幸事,不能苛求太多。
“小環姑娘。”
陳啓文系好籬笆,拉着趙霁進了屋裏,對着那驚弓之鳥一般的美麗少女溫文一笑。
小環聽他喚自己的名字,飛快瞥他一眼,又低下了頭。
“我是趙公子的好友,”他在不會讓小環害怕的距離站住腳,放緩了語調,“也是朱子闊的朋友。”
小環眸色一暗,并不言語。
“他對這幻境裏發生的事情記不真切,和我們的另一位好友孟生去了京兆府處求援。小環姑娘若要與他團聚,在下可以助姑娘一臂之力。”
小環的眼裏露出一剎那的動容之色,“公子有什麽話還是與家姐說吧,小環什麽都不懂。”
陳啓文想起畫上那風情萬種的女子,結合昨夜聽到的傳聞,點頭問:“不知那位姑娘現在何處?”
小風吹起衣擺,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襲來。
月蘭綽約走來,用柔媚勾魂的嗓音笑問:“姑娘要與月蘭說什麽?”
屋中的三人都露出愕然的神情。
小環走到月蘭身畔,拉着她柔滑的衣袖,“姐姐,你說什麽姑娘?”
月蘭垂頭一笑,目光掃向陳啓文,見他眼底的驚訝不似作僞,心底一奇,掩唇道:“奴家失言,還請公子勿怪。”
“無妨。”
陳啓文瞪一眼神情恍惚的趙霁,理理被風吹亂的衣襟,學着醫續斷的情态,淡聲道:“在下所求,只有趙公子平安歸家。月蘭姑娘若肯襄助在下,姑娘所求,陳某赴湯蹈火,絕無二話。”
月蘭眯眯眼睛,嗅着他身上那縷似有若無的草藥香氣,媚笑道:“奴家只求舍妹脫離苦海,公子可辦得到?”
“好。”
月蘭點點頭,“此刻不是好時機,還要先把午宴敷衍過去。”
小環不料她結盟這樣輕率,咬咬嘴唇沒說話,趙霁卻一拉陳啓文袖子:“你莫要托大,可是真的能辦?”
“他當然可以。”月蘭眼風輕揚,婉轉風流。
就憑他身上有昨夜那神秘人的氣息,小環逃出生天以有了九成的把握。
趙霁見她只說這一句,卻不繼續解釋,不由皺起眉頭。氣氛微微僵持,卻聽外間有人道:
“趙公子,老爺請公子赴宴。”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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