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畫壁

世間萬物自有秩序, 禍福生死早已前定,若要添福減禍、延年益壽,只能以無數善行、功德為供奉, 祈求蒼天憐憫。

禽畜草木之輩修煉, 首要便是化形。無數精怪苦熬終生, 都不能修成人形, 而人族乃娲皇仿造聖人捏造而成,非但軀體類似聖人, 天地福澤也遠勝精怪。

只是凡人五蘊繁熾、六根不淨,能夠一心清修的少之又少,歷代也沒幾個能得道成仙,反而不如刻苦修煉的精怪神通了得。

早年便有大妖動了心思,創立一門詭秘異法, 四處掠奪人族氣運,以此瞞天過海, 妄圖飛升。

最後陰謀敗露,天地震怒,将那妖怪劈成齑粉,更減去精怪幾分氣運, 自此愈加難以飛升。

柳老爺的元身是條大蟒, 約摸兩千五百年道行,頭上更修出了兩根龍角,只待脫鱗化龍,從此跻身天界。

但天道嚴苛妖族, 柳老爺壽數将盡, 便铤而走險,四處搜羅殘存的密法, 以此做最後一搏。

“原本,廖四在蘭溪尋到個異族的屍身,能助老爺脫胎換骨。可惜墓前布了極其精妙高深的陣法,老爺不得不親自出山……”

趙霁聽得入神,忙問下文。

月蘭苦笑一聲,“要是那麽容易,何苦擄了你來?”

“老爺去晚一步,那墳被旁的大妖先一步掘了。老爺怒不可遏,卻也無可奈何。返程時正逢狐妖渡劫,老爺見那劫雷暗含無盡殺意,不肯放狐妖性命,知道天意刻薄妖族,正膽寒時,窺見了其中皇氣。”

趙霁心底一跳。

蘭溪與天臺同屬浙江,那雷劫裏的皇氣,豈不就是他?

“親眼見狐妖借助龍子飛升,老爺就對人間皇室動了心思。”月蘭憐憫地望一眼趙霁,“原本還沒選定人選,你自己送上門來,自然來者不拒。”

看來擄走他的,就是那個大膽狐妖。趙霁一想天牢裏的單家公子,悠悠嘆口氣。

他們這都是無妄之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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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蘭見他沉默不語,調笑道:“你可知那采補之法?”

“采陽補陰?”

月蘭掩唇妩媚一笑,“那是奴家修煉的功法。你與柳老爺都是男子,法子哪裏一樣。”

趙霁瞪大了眼睛,“龍、龍陽?”

“這奴家如何知道,公子馬上便能領略其中妙處了。”月蘭花枝亂顫。

趙霁讷讷不語,盯着燭臺發愣。

外頭有人聲傳來,月蘭傾耳聽了聽,一下收了笑意,快步朝門外走去。

幾個金甲神正圍着兩個女子調戲,猛然見月蘭冷肅着臉走來,不由住了手。

“老爺對趙公子如何看重,諸位有目共睹。”

月蘭輕搖團扇,風情萬種、搖曳生姿,“奴家奉勸各位一句,再急色也略略忍耐一二,可別為了一晌歡愛,斷了性命。”

為首那個拉着月蘭水袖,放在鼻端嗅嗅,“可是俺将你伺候爽了,這才舍不得俺死?”

月蘭笑啐他一口,将那兩個女子一把牽住,“今日起火,趙公子受了驚,這兩個妹妹多半是來撫慰趙公子的。”

“論起風|騷,十個也抵不上你一個。”為首那個在月蘭腰上一攬,狠狠親她一口,“不過照常盤問兩句,你帶進去吧。”

月蘭含笑應了,領着人緩步進了門。

門板一合她就冷下臉來,回身拎起其中一個少女的耳朵,“你可知方才有多危險?”

小環淚眼汪汪,“月蘭姐姐……”

趙霁聽她們姊妹說話,把目光定在另一個清麗脫俗的少女身上。這女子肩薄腰細,翠眉紅唇,穿着輕薄的春衫靜默俏立,仿佛夏夜無聲吐蕊的昙花。

“你……”趙霁走近她身前,對上那雙沉靜的眼睛,啞聲問:“啓文?”

陳啓文坦然點頭,“事急從權,也顧不得體統了。”

他身上穿着小環的衣裙,頭上盤了雙螺髻,還用了脂粉釵環,活脫脫就是個豆蔻年華的窈窕少女。

趙霁挨近他細看,見他眉如春山、眼若秋水,慌忙退開幾步。

月蘭道:“趙公子臉紅了。”

小環探頭去看,果然陳生落落大方,反而趙霁眼神閃躲。

“還是說正事吧。”陳啓文把耳朵上卡着的耳環摘了,脫了腳上的繡花鞋,“這裏除了咱們,仿佛還有旁人闖進來。”

小環點頭:“白老爺派人闖進雅閣,咱們抵擋不得,險些被欺負了。誰知道緊要關頭,那幾個人忽然就死了。”

月蘭摸摸小環的臉,“那火呢?”

“陳公子原本是想依計放火的,可是怎麽也燒不起來。咱們本要放棄,誰知忽然降下天火,一下就把房子燎着了。”

陳啓文光着腳踏在地上,趙霁瞧了一眼,見那趾頭圓潤小巧,又慌忙背過身,把枕頭取來,丢到他腳下。

“踩着吧,地上涼。”

陳啓文依言踩上,問月蘭:“你家老爺可與什麽人結仇?”

月蘭在他二人身上看一眼,搖扇道:“這人是為了你二位來的,是友非敵。”

“莫非沈玉林請了什麽厲害天師?”

陳啓文想不明白,索性丢開,以手沾水在桌上勾勒。

“這是地圖?”月蘭微微訝異。

陳啓文托腮在四方點點,“按理這宅子該有外出的前後門,我不曾去過,不知道有沒有,更不知道能不能從這門出去。”

月蘭在北面的邊緣點點,“這裏有一大片石榴樹,那深處修着一個角門,聯通外界。”

當初廖四便是帶她從那裏進來的。噩夢開始的地方,她終生不忘。

“可有人把守?”

月蘭點頭,“有,但我有法子引開。如今還缺一塊令牌。”

“誰身上有?”陳啓文問。

月蘭閉閉眼睛:“廖四。他今日就該回來了。”

這裏頭的人鮮少外出,女子們更是畢生也不會再出去。只有廖四專給柳老爺搜羅美人,常常進出。

陳啓文想起月蘭的往事,沉默一瞬,問她:“我能做些什麽?”

“你為我照顧好小環、将她平安帶出去,這便夠了。若是你看她在外頭孤身一人、實在可憐,肯多照拂一二,月蘭感激不盡。至于其他的事……”

月蘭冷笑一聲,“我自己來。”

“陳某應下了。”

月蘭拉過小環囑咐幾句,從懷中取出一瓶香粉,交給陳啓文。

“将這東西灑在身上,可以遮掩身形,藥效半個時辰。你身上有混淆氣息的東西,若是不介意,分給趙公子一些,會更穩妥。”

陳啓文取出懷裏荷包,将裏面裝的香茅露出來,“小環姑娘不要?”

小環畏懼地避開,“不用了。”

這東西或許有祛邪避鬼的功效。陳啓文分了一半出來,将荷包遞給趙霁,“這一回可不能離身了。”

月蘭估摸了時辰,見外頭火勢未消,知道柳老爺一時半會回不來,把後窗一推,“我們走吧。”

小環紅着眼眶,由着陳啓文将粉末灑在身上,挽着月蘭的手,四人悄聲翻過窗子,朝北面而去。

陳啓文識路,衆人又忙着救火,這一路十分順利,很快便見到了大片的石榴叢。

“先藏好行跡。”

月蘭帶他們往樹叢深處走,不忘捧着土将小環鮮亮的衣衫塗髒染黑。

“月蘭姐姐,我幫你。”小環随她抹髒了臉,伸手在地上抓了一把土。

月蘭避開小環的手,搖頭道:“我不用。”

她從懷裏掏出一面菱花鏡,暗黃的銅鏡照着她的臉容,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月蘭用手指一下一下梳順自己的頭發,扶着鬓左右照了照,抿唇露出個燦爛的笑容。

“廖四天黑之前就該回來了,若是能趁門開之時出去,那便萬事大吉,若是不能……”

小環皺起蛾眉,“月蘭姐姐。”

“放心吧。”月蘭摸摸她的臉,端莊坐在一旁。

天上火燒雲,地上火燒屋。

柳老爺滿心怒意,月蘭看着那波紋般緩緩蕩漾的牆面,露出了冷冽的笑意。

“噤聲。”蔥白的手指在唇上點點,月蘭看着牆上陡然出現的大門,往下蹲了蹲身子。

先進來的是個荊釵布裙的農家女,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格外清澈明麗。

她四處張望一眼,扭頭道:“廖哥哥,咱們家好大啊!”

“自然。”

男人的醇笑聲傳來,一個綢緞衣裳的高壯身影出現,攬着那女子捏捏臉頰,“好春燕,為夫要去拜見長輩,你先随下人去歇息可好?”

“下人?”春燕這才發覺各處還站着許多人,個個身穿鐵甲,很是唬人。

她局促地摳摳手,依戀地拉着廖四袖子,“不能帶我一起去嗎?”

“乖。”廖四拍拍她肩膀,點個人領她下去。

春燕一步三回頭地去了,滿心滿眼都是她的廖哥哥,全然沒發覺領路人的垂涎目光。

廖四得意拍拍胸脯,扭身又往門外去,領進來一個風流袅娜的大家閨秀。

這女子衣飾華貴、氣度不凡,姿容不下月蘭,實乃國色天香的尤物。

月蘭聽着廖四敷衍誘哄,将人送下去,不再折身接旁的人,便知道此回只這麽兩個新人。

她搖着團扇盈盈現身,朝他妩媚一笑,“只帶回來兩個妹妹,老爺那裏可不好交差。”

廖四陡一見她,略一發怔,上前将人抱進懷裏,手悄悄往她衣襟裏滑,“你怎麽來了?”

月蘭嘤咛一聲,迷離的眼眸裏掩着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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