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畫壁

午宴仍舊選在湖上, 舞姬們穿着輕薄的衣衫招展花枝,圍着臺中心勾彈琵琶的樂姬們曼妙起霧。

“趙公子,坐!”

柳老爺穿一身暗花的蟒袍, 日光下泛着奇異的冷光, 一雙豎瞳的老眼陰鸷銳利, 懶洋洋靠在椅圈裏, 像一條伺機而動的盤蛇。

“趙某來遲了。”

趙霁在他左邊第一位坐下,月蘭恭敬朝柳老爺行個禮, 款款蹲在趙霁身旁,為他滿上一杯美酒。

“辛苦你了。”趙霁拍拍佳人細嫩的手背,眼中蘊藏柔情。

月蘭以扇遮面,眼眸含着水色,一副嬌羞模樣。半點看不出久經風月的老練, 仿佛情窦初開的少女。

柳老爺将兩人的情态看盡,心底得意。

皇族又如何, 還不是被他手裏區區一個浪蕩花娘降伏了?

月蘭熟知柳老爺的脾性,背地裏與趙霁交換個眼神,又期期艾艾望一眼柳老爺,顯露出滿懷深情與無奈凄婉。

男人都自大狂妄。她于柳老爺不過一個玩物, 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半點不曾放在心上。可真要見她有了琵琶別抱的意思,是斷然不會容她的。

她示弱以降低柳老爺的疑心,又一副癡心于他的模樣,不管柳老爺信不信, 心裏勢必要自鳴得意, 打消一些對她的猜忌。

柳老爺果然笑了一聲,把緊挨自己的女子略推開一點, 算作對月蘭的安撫。

芳绮偷觑一眼月蘭,順從地拉開距離,含着恬淡的笑意為柳老爺續上酒水。

笙樂漸漸停住,舞姬們伏在地上,如同一朵朵含苞的粉荷。琵琶女從座前起身,跳起飛天之舞。她們的衣衫飄飄搖搖,頭上高梳的發髻仿佛淩雲,舉手投足揚起陣陣迷人的花香,勾得賓客們目露綠光。

右邊第一位的白老爺道:“柳兄,蕊姬雖好,卻失了新鮮,不知你這裏,有沒有什麽新鮮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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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的女子個個色藝雙絕,卻也個個低賤飄零,命如草芥。白老爺才玩死了一個女子,放在人間勾欄裏,鸨母還要心疼一番,讨一筆豐厚補償;放在此處,反而是柳老爺招待不周,沒人客人盡興。

柳老爺微微一笑,“廖四來信,說是此回搜羅了不少好苗子,只是還不曾送回來。這樣吧,這些女子裏頭,白兄看上了誰,我便全送去給你享樂。”

白老爺眼中精光一閃,指向月蘭,“白某人是個實心眼,柳兄既然說了,我也不和你窮客氣。月蘭姑娘美豔動人,我可是思慕她許久了。”

月蘭一僵,又強行将肢體舒緩下來。

柳老爺微露不悅。

他一貫用美色籠絡人心,借此壯大勢力,表面待他們寬和客套,實際并不怎麽把這些人放在眼裏。他如今的心思全在這個皇族身上,不過是随口說一句,不讓白老爺嚷起來,壞了宴會。誰知道他當真不客氣,直接讨要月蘭。

趙霁一拉月蘭的素手,“柳老爺……”

白老爺在男女之事上有些特殊癖好,每回總要摧花折草,**死幾個。送去伺候白老爺的女子,全都是默認死活不論的。本來什麽月蘭花蘭,都不過是個玩物,月蘭資質最好,死了固然略微可惜,卻也不算什麽。但要惹了趙霁不快,不肯再乖乖受他擺布,就得不償失了。

柳老爺心中想定,重重把酒盞放下,“趙公子一早就選定了月蘭伺候,白兄還是另選幾個吧。”

座上哄笑起來,白老爺被拂了臉面,眼中劃過狠辣之色。

“趙公子是柳兄的貴客,白某不敢與之争鋒。”他冷眼觑着那華服高冠的青年公子,“不過昨夜趙公子叫了兩女服侍,怎麽如今只帶了月蘭來?要是那一個伺候不盡心,該打死才對。”

月蘭低眉順眼,一口銀牙卻咬緊了。

白老爺這話兩層意思,要是順着他的話打死了人,大家都沒臉,便不算他一個人跌份。要是趙霁說句伺候的好,他張口把人要來折磨,姓趙的占着月蘭,柳老爺再拒了他,不光是他不滿,其他人也要生疑。

柳老爺雖看重趙霁,但他到底只是一個凡人,真要擺布他,有的是手段。比起好不容易籠絡來的勢力,他不一定會選擇趙霁。

趙霁分毫不懼,凜然迎上他的目光:“兩個都好,只是月蘭醋意大,便留她守着雅閣。”

白老爺還要再說話,被柳老爺冷冷一瞪,只好作了罷。

鬧劇平息,月蘭剛舒一口氣,卻見上首主位邊的芳绮起身,仿佛是要去後頭更衣的模樣。

“我先離開一會。”

她裝作親吻的樣子,對趙霁耳語一句,見他點頭應下,尋個借口往芳绮處去。

芳绮早等候多時,見了她來,四處張望一番,低語道:“昨夜老爺與我說,只待今夜月圓,就能采補趙公子。姐姐,要早作準備。”

月蘭點頭,又道:“趙公子的兩位朋友闖了進來,今日會有大亂,你囑咐姊妹們保護自己。”

“放心吧,不見小環平安出去,咱們死也不能瞑目。”

芳绮笑一聲,忽然又冷了臉色,“姓白的不是個善茬,趙公子落了他的臉面,說不定會派人去雅閣尋小環的晦氣!”

月蘭擰眉思索一瞬,搖頭道:“不用擔心。”

交換完情報,兩人先後回到席上,見諸人都在肆意飲酒玩樂,并沒有注意她們,稍稍放了心。

柳老爺攬着芳绮嗅一口,“好香!”

趙霁有心學他,對上月蘭似笑非笑的眼瞳,兩頰忽然一紅。

月蘭久經歡場,難得見個腼腆羞澀的君子,擡手敬他一杯,“公子與陳公子交情匪淺。”

趙霁茫然道:“他肯冒險相救,大抵是八拜之交。”

“哪裏需要八拜。”月蘭慵懶呷一口酒水,在杯沿留下一個嫣紅的唇痕,“三拜成大禮,已夠了。”

“三拜?”趙霁懵然看她,“那不是夫妻之禮?”

“呆則呆矣,倒不算傻。”月蘭掩袖笑一聲。

趙霁道:“你頭回見他,喊他姑娘,陳生他……他……”

月蘭還想揶揄他兩句,瞥見幾個金甲神擡着箱子上來,眼中一冷。

柳老爺眼望那漆金雕花的紫檀木箱,捋須道:“這可是好東西,諸公都要多吃一些。”

賓客們垂涎瞧着那口大箱,一齊恭維柳老爺,比席上的鼓樂絲足更熱鬧喧嚷。

“那是什麽?”趙霁眼尖,盯着地上那一行點滴血水,眉峰緊蹙。

月蘭垂下眼睫遮住厭惡,舌動唇不動,低語道:“初生嬰孩的內髒、胞衣與少女初葵精血。用獨特的手法技藝,将這些東西雜糅在一起,食之助男兒雄風。”

趙霁心下駭然,卻聽柳老爺道:“趙公子才來,先給趙公子切一塊。”

忍着喉嚨裏洶湧的嘔意,趙霁眼見一碟血肉模糊的東西送到桌前,氣得渾身顫抖。

“趙公子可是吓着了?”白老爺譏诮一笑,也不用筷箸,徒手将那滿滿一碟血肉挖進嘴裏。

他吃得津津有味,嘴裏吧唧有聲,除了女子們木然逢迎,男子無不如此。

柳老爺給月蘭一個眼風。

月蘭垂眼看那血糕一樣的東西,知道裏頭怕是多加了些料。

她朝趙霁柔媚一笑,挽袖露出一截玉白的皓腕,輕撚銀匙挖下一塊血肉,遞到趙霁唇邊:“小不忍則亂大謀,公子……”

血腥氣沖入鼻端,趙霁捂着心口,蒼白的嘴唇微微抽搐。

“在下明白。”

他張開嘴,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月蘭心下不忍,卻還是把銀匙往他口裏送去。

“西面起火了!”

火光被樓臺遮擋看不見,那黑蛟入雲般的灰煙卻擋不住。

柳老爺極目遠望,重重一拍桌面,“是雅閣。”

那火一着便呈燎原之勢,向四面瘋狂席卷舔舐,所過之處全部熊熊燃燒,片刻就只剩下些斷壁殘垣。

歌舞驟然停歇,臺上只剩柳老爺喝令金甲神救火的聲音。守衛們一撥一撥往起火處湧去,柳老爺反身怒視白老爺。

白老爺被他怒目瞪得心虛,卻還是強撐着裝作不知情。

月蘭手腕翻轉,趁勢将銀匙裏的東西彈出,飛快拿袖子蓋住。

趙霁幹嘔一聲,灌下一盞酒水。

火勢并沒有止住,柳老爺全副心神都在救火上,沒發覺他們兩人的小動作。

“來人,将趙公子送入主院。”

柳老爺親自往着火處去看,近身守衛的金甲神立刻走到趙霁面前。

“趙公子請!”

月蘭無視射在身上的露骨目光,扶起趙霁往柳老爺的院落去。

他們才進了院子,身後的院門立刻轟然關上,數百個身披铠甲的精兵将院子圍個水洩不通。

“啓文那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趙霁坐立不安。

“他不會放任陳公子出事的。”

月蘭這話沒頭沒腦,趙霁想問這個“他”是誰,卻又聽她道:“如今要擔心的是你。”

“火勢總會澆滅的,柳老爺生性多疑,他必然會有所察覺,只怕等不到晚上就要對你動手。”

趙霁問:“我會怎麽樣?”

“除了一條性命,大抵也剩不下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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