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續黃粱
福寧殿裏香風陣陣, 晚風輕拂着軟紗,擺動間不時閃過殿中的無邊春色。
趙霁定定瞧着厮混在溫柔鄉中的帝王,忽然便想起趙德貞方才的神情——陛下始終還是渴求有個兒子的, 公主于他而言, 終究不是子嗣香火。若非絕無可能生子, 他也并不想把皇位還于太·祖一脈。
扪心自問, 若非趙霁無意權柄,此刻恐怕便要扭頭離去, 任由他被魅惑害死。
“陛下。”趙霁将門縫推得大些,邁步走了進去,“宮中有異,臣請為陛下護駕。”
皇帝匍匐在溫香軟玉之間,臉上全然是放縱的歡笑。他過了兩息才像是發覺趙霁的到來, 渾不在意道:“有羽林郎為朕護衛,雲開不必杞人憂天。不過, 既你來了,雪姬——”
名喚“雪姬”的女子列衆而出,衣襟半露間果然暗藏着冰雪般的肌膚。她的鬓發半散着,行動間有着萬種妩媚的風情, 像是生來便只為傾倒衆生。
“王爺。”她裸着一雙雪足, 怯怯行到趙霁身前,笑容清甜又豔麗,“讓奴家伺候您……”
她的臉頰還帶着歡愉後的酡紅,眼角眉梢都藏着歡情初褪的痕跡。趙霁将她伸來的手臂格開, 向後退開兩步:“陛下, 臣不敢。”
雪姬已承了帝王的寵幸,無論會否身懷有孕, 都不該再交由旁人染指。
趙霁不願,亦是不能。
皇帝卻咂咂嘴,只當他是瞧不上,信手又将身下的妖冶女子推出去:“罷了,蘭姬也給你享用便是。”
“陛下!”趙霁撇開眼睛,不敢向那一絲不挂的女子投去目光,“還請陛下更衣,随臣出宮。”
他這話說得毫無底氣,也明白皇帝此時此刻早已迷失了心智,絕不會聽從自己的勸谏。趙霁索性便不待回應,直接将紗幔一把扯下,沖進床帏裏将皇帝胡亂包裹住。
“請陛下恕臣死罪!”
他将那具早已不年輕的身軀扛在肩頭,正要邁步朝殿外奔逃,便見那十餘名女子不知何時已将他們團團圍住,卻又不上前阻止他的冒犯,兀自吃吃而笑。
“你們究竟是人是妖?”那些女子個個容色過人,好些個還不曾穿衣,便那樣堂而皇之地站在殿中,絲毫沒有羞澀之意。這反而讓衣着整齊的趙霁慌亂羞赧,竟似赤身裸體的那個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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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女子卻并不理會他的問話,只管将兩人圍住,旁的一概不理睬。
肩上的皇帝不住掙紮扭動,趙霁想着趙德貞意味深長的神情,不敢再耽擱下去,閉着眼睛朝殿門處沖擊而去。
目不能視,旁的知覺便陡然敏銳起來。
他的鼻尖即刻嗅到了一陣芳香,甜甜膩膩的,仿佛還帶着溫度。這便是女兒家身上的體香嗎?趙霁冷不丁冒出這個念頭,立即便想起方才的驚鴻一瞥,那些女子與皇帝肆意調笑取樂,個個都有着不同的靡麗風致。
他難以克制地心猿意馬起來。
趙霁是個正當好年紀的男子,縱使心有所屬,依舊難以抑制身體的本能欲望——況且這刺激又是如此的直觀。甚至在這樣淫糜的氣氛裏,那些姝麗的女子表現出了極大的順從與乖巧,任人予取予求。
所有的需要都唾手可得時,克制抵抗便無端的顯得可笑起來。
——美色的迷惑都在其次,實際卻是攻心。
背後之人不容小觑,這些女子也絕不是凡人。
趙霁殘存的意志下了定論,牙齒在舌尖狠狠一咬,不管不顧地沖破了尤物們以身體築建的城牆。
女子們并沒有追來,似乎出了那座福寧殿,一切便與她們再無關聯。站在空蕩蕩的禦道上,趙霁低低嘆了口氣。她們不來,便預示着後面還安排了其他的人手。
這并不是一個好消息。
女子們至多只是消磨意志,将他們困在酒池肉林之中,于溫柔鄉裏慢慢吸幹他們的精髓。但若換了旁的伏兵,便可能要見血了。真要明火執仗的對戰,他勢單力孤,并不占上風。
可肩上這人是他至親,亦是這江山的主人,于公于私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趙霁深吸一口氣,以堅定的步伐朝宮門行去。
勤政殿是帝王日常處理朝政的地方,因存放着傳國玉玺,便成了這座宮禁裏皇氣最盛的所在。
醫續斷端坐在龍椅上,面前攤放着未批閱過的奏折。他順手在上面批注了兩句,便把朱筆丢到一旁,将目光落在端放于桌邊的錦盒上。這裏頭放着卞氏敬獻的玉髓,制成玉玺已不知傳了多少代,代代帝皇的蘊養已讓這塊石頭有了自己的神識,卻也僅是一段無用的神識罷了。
這世上衆生皆苦,巫族難,妖族也難,連這沾染皇皇正氣的玉玺,同樣難以化形。可總有那不難的,不是嗎?醫續斷唇畔的笑意微冷,擡眼凝望九天之上的殿宇。
昔年巫妖相争,卻為他人作了嫁衣裳。他們不去理論,反讓那得了便宜的越發忌憚,一定要趕盡殺絕。
那便無須再忍讓了。
醫續斷緩緩閉上了眼睛,斂去其中的光華,積蓄精神等待着最後的時刻到來。
亥時二刻,月上中天。
窗棂邊有月光傾瀉而進,柔柔灑在禦桌前,不偏不倚地落在錦盒之上。醫續斷張開鳳眸,眼底隐隐流淌着金色的流光。他将那盒蓋揭開,露出盒中的傳國玉玺,讓它自由地汲取月華中的靈氣。
那玉玺卻不敢妄動,龜縮在盒中,仿佛一塊再尋常不過的頑石。
“嘁。”
醫續斷輕輕摩挲它兩下,将它從盒中取出,放置在堆積的奏折上:“怕什麽,吾乃巫族,并不靠劫掠神識修煉。”
傳國玉玺中謹慎地冒出一縷神知,像個探頭探腦的孩童。它定定将這天神般的少年人窺視了半晌,才蹑手蹑腳地從玉中出來,平平攤在玉石表面,一邊吸收月華之精,一邊發出舒服的喟嘆。
這樣深不可測的大人物,哪裏瞧得上它這樣的小角色。真要閑得無聊想吸收了它,它連反抗都來不及反抗。既然如此,更不用去無謂的擔驚受怕。
醫續斷見它如此,不由擰眉:“修煉一途坎坷艱險,物競天擇,全靠自身一股不屈狠勁。你這樣的脾性,幾時才能化形?”
那神識讷讷蜷起身子,心裏有些怕,話卻說得直:“化不化形有什麽了得?這代的皇帝弑兄上位,氣運比之上代相去甚遠,他備的印泥也不好吃,我終日餓着肚子,這才出來打打野食。尋常時候本該睡下的,誰稀罕出來吸取這勞什子的月光呢……”
它的聲音飄忽軟糯,還是一團孩氣,只知道記挂着吃食,對修煉、大道全不放在心上。
“頑劣。”醫續斷搖搖頭,知道它并不是正經想修煉,也不再指摘于它。
那玉玺吃飽了肚子,見少年人好說話,便磨磨蹭蹭湊得近些,套近乎似的問他:“你方才說巫族,是那個穿得奇奇怪怪、為大王禱祝的巫師嗎?”
在它遙遠的記憶中,最初的幾代主人似乎都很親近那些叫“巫”的人,問蔔吉兇、求醫用藥,全都仰仗他們。後來不知為何,漸漸便沒見過他們的身影了。
“可我覺得,你比他們強出太多啦!”
醫續斷低頭看它。
因着不曾化形的緣故,它還是一種朦朦胧胧的透明光質,不細看幾乎發覺不了。
“他們是巫與人的後代。”醫續斷緩聲道:“巫族受到了詛咒,難以孕育新生的後代,為了将種族延續下去,曾經與人族通婚過。”
後代順利的繁衍下來,只可惜血統不純,并不能稱之為真正的巫族。這些後代血脈能力微薄,肉身也不夠強橫,無法在不周山一代生存,便只能在人族的部落中栖身,漸漸與人族融合。但他們終究不是真正的人族,不可能真正為人族所信任,可以憑仗的血脈之力也在一代代的稀釋下失去,注定會被摒棄驅逐。
玉玺似懂非懂,茫然問道:“那巫族也不管他們嗎?”
怎麽管呢?醫續斷垂下眼睑,不願去想不周山斷裂,祖巫們依次戰死的往事。
巫妖争端原本并不至于這樣慘烈,可惜在一次次的摩擦中,擴大了戰火。妖族被射殺的金烏太子,還有巫族死去的那些大巫,一筆筆血海深仇積累之下,便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粗粗看來,兩族之後的下場,似乎都是罪有應得。東王公與西王母的掌權,也更像是時勢造英雄,不過是應劫而出,力挽狂瀾、實至名歸。
“你的眼神好可怕。”那神識瑟縮一下身子,躲到了玉玺深處。
醫續斷容色淡淡,将它裝回盒中,妥帖地收進櫃子裏。是他太緊張太興奮,才會和這小東西說這樣多的話,可它既然陪他解了悶,那便護它一護,莫要被卷進争端裏,受這無妄之災。
亥時三刻,皓月西移。
原本靜谧的皇城忽然便如水入油鍋,一下子鼎沸起來。不知是何方高人出手,竟在宮禁四周布下了精密絕佳的陣法,在不聲不響間引來了九天雷火。
宮外的百姓依舊沉浸在香甜的夢鄉,那震耳欲聾的霹靂也被隔絕在睡夢之外,半點不曾察覺。
受這雷火侵擾的,便只有醫續斷一個。
他負手站在大開的殿門口,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斜長,獵獵的衣袂随風而動,單薄的肩膀上壓着重逾千鈞的雷霆。
醫續斷分毫不見痛色,唇畔噙着淺淡的笑意:“還是速戰速決吧。”
他是至純的巫族,從來不曾畏懼過天雷。
作者有話要說:
恢複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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