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走得近了,随安然才發現他神色間已經有了分明的倦色。

她上前,神色自若地伸出手去:“溫先生您好,很高興為您服務。”

溫景梵的腳步卻是一頓,微微側目認真地打量了她一眼,目光落下去,看到她伸出來的手時,頓了一下,這才緩緩握住。

這一觸手之間,便冷得随安然一個寒顫——他手上溫度寒涼,和她的溫熱一接觸,便如同是冰與火的交會。

随安然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溫景梵卻似沒有接收到她這個疑惑的眼神,只禮貌地握了一下她的指尖,很快就松開。但那雙眼睛,卻是目光清亮地凝視着她,緩緩說道:“是我的榮幸。”

随安然笑容頓了一下,待看清他眼神中那一絲快得差點來不及捕捉的光亮時,這才微抿了一下唇,說道:“溫先生,我現在就帶您去看看房間。”

她這話一落,原本站在幾步之外的兩個服務員以及一個領班,立刻便跟了上來,随着她一起帶路往六樓而去。

“根據您的需求,有兩個樓層的房間是符合要求的。六樓的商務房,五個房間皆是雙人床,空間格局大,能夠最大限度地滿足工作活動需求……”

她詳細地介紹着,他就站在她身側。微微低頭,認真地聽着。

她說話的時候有個很好的習慣,會很專注地看着你,面帶笑容,聲音柔美。

他想起昨天接得陸熠方的電話,看着她的眸色略微深沉,良久,才慢慢移開。等擡眼看見上升的樓層到六樓時,這才側過身對着她說道:“剛才是我沒交代清楚,我是一個人住。”

随安然一聲疑問的“啊”差點脫口而出,随即一回想,才知道他這句話所指的意思。

他說的是在打電話給前臺時,要了五個雙人房間,但事實情況是……他一個人住一個房間。

“那是給您安排您之前常住的VIP套房?”她問道。

溫景梵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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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正好到六樓,随安然和他一起步出,聽見身後齊整的腳步聲時,才反應過來,頓時暗罵自己一聲,立刻改口道:“六樓正好有商務單人房。”

溫景梵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眼底原本還淺淡的笑意卻是漸漸加深,只不過無人注意到而已。

到了預定的房間門口,她一一介紹過去,這種簡單明快,實用商務的風格對于這些快節奏的團隊精英,自然是沒有什麽可以挑剔的,很快,八個人自行分組,拎包入住。

随安然一回頭,見溫景梵還站在身側,彎唇笑了笑,繼續往前引路:“商務單人房和這些房間相隔一個過道和……”

“感冒還沒好?”他打斷道。

随安然擡手摸了一下嗓子:“還有一些,你聽聲音聽出來的?”

溫景梵似乎是笑了一下,擡手輕點了一下自己的喉嚨,“對,你這裏還有些沙沙的……而且鼻音有些重。”

随安然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他修長的手指正好落在他的喉結上,此刻他正做着吞咽的動作,那喉結輕微滾動……在這不甚明亮的燈光裏性感得誘人犯/罪。

随安然不自然地移開視線,默默地咽了下口水。再開口時,聲音怎麽都不能平靜無波:“同事都沒聽出來……”

溫景梵沒接話,卻是低低沉沉地笑了起來。

随安然沒忍住,還是側頭去看他。他微低了頭,側臉的輪廓清晰,像是被打了柔光,朦朦胧胧得讓人看不真切,但他的五官——卻又是十分清晰地印在她心裏。

五年前,這個人,也曾這麽對着自己笑過。

不過那時候,他的聲音還不是現在這樣低沉平和,要更加少年一些,清澈得如同山間泓泉,足以洗滌靈魂。

這麽一走神,差點走過頭。

她帶着他看了看房間,“這個單人房的話空間就稍微小些,但是優點便是簡潔實用……而且。”

她微微一頓,走到窗邊,推開窗:“這裏視野很不錯,工作累的時候可以遠望一下,緩解眼睛疲勞的。”

“這裏不錯。”他不知何時走到了身邊,就站在她身後,離她不過半臂的距離。就以這種姿勢往外看了一眼,收回視線後,神情自若地退開半步,四處打量。

“就這裏好了。”他揚了揚嘴角。

随安然點頭應下,見他已經走到沙發上坐下,很規範地念了一串酒店官方用詞。等她邊想邊背完了,才發現他已經微閉了眼睛,一手撐在扶手上,支着額頭在休息。

她放輕聲音總結了最後一句:“您好好休息,祝您入住愉快。”

說完,正準備撤退,剛走了幾步,就被他的聲音留住了腳步。

“等等。“他聲音低沉,沉得有些沙啞。

随安然側目看去,他已經睜開了眼,雖然面色疲倦,但那雙眼睛卻依然清亮。見她聽見了,并且已經停了下來,不知道為何又說了一句:“等等。”

随安然走過去,隔着幾步距離看着他,有些擔心:“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就是有些困。”他牽了牽唇角,露出個很淡的笑來。

左手伸進毛呢外套的口袋裏,再拿出來時,手裏拿着一個鐵盒子,擡手遞給她:“可以試試這個。”

随安然順着看過去,是一盒含片。

溫景梵見她不接,手又擡了擡,坐直了些:“我以為我們現在已經是朋友關系了,不需要這麽拘謹。”

……這麽一說,她好像還真的沒有不收下的道理了。

她擡手接了過來,輕聲道謝:“謝謝。”

溫景梵只慵懶地坐在那裏,擡眼看了看她,又瞌上雙眸閉目休息。

随安然遲疑了一會,還是提醒道:“累了的話還是去床上躺一會吧,工作是做不完的,身體才最重要。”

溫景梵沉默了一瞬,開口時聲音裏也有了一絲極淡的笑意:“我以為像你這樣有事業心的女孩子,應該不大會說出這樣的道理。”

随安然默。

在他眼裏,自己的确拼命啊……

可不是他三番兩次入住的時候,自己不是在熬夜就是在加班,不是在加班,就一直在工作……

但如果有休息……她才不要加班啊!

想歸這麽想,安然卻沒有解釋的意思,見他依然不動,神色倦懶地靠在沙發椅背上,心底壓抑着的淡淡心疼還是湧了上來。

“不知道你是遇上什麽棘手的工作了,不過睡好了才有更好的精神。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值,你有事的話可以直接打我電話。”

又是一陣良久的沉默,他才出聲應下,聲音清朗溫和:“好。”

卻不知道這一個“好”,回答的是她的前半句,還是後半句……亦或者,他回答的是她的這一整句話。

回到辦公室,她開始處理各種瑣事,恍惚從工作中抽身,看見被她放在一邊的鐵盒子潤喉糖,出了一會神……

似乎能想象,他在錄音棚長時間配音時,嗓子有些不舒服之後,就會停下來,含一顆潤喉糖的樣子。

她打開盒子拿了一顆喂進嘴裏,清清涼涼的感覺從舌尖漫開來,一點一滴,緩緩化進心裏。

就像那一個清涼的夏日,他站在鐘樓的頂層,執樁敲鐘,一聲聲,聲聲入耳。

她擡眼看去時,恰逢他低下頭來。

距離有些遠,并看不真切,但依稀也能察覺這個少年目光清澈如同山澗清泉,波光粼粼。

那樣的夏日并未有一絲的暑熱,相反,以一種很舒适的溫度,伴了她一整個季節。

南方的夏天,幾乎每天都會有一場大雨,瓢潑而來,又轉眼放晴。

下午悶熱,蟬鳴一聲急過一聲。

随安然在客堂自己的房間裏休息,她正靠在床頭看書,窗外是大盛的日光,刺眼得明亮。

她一頁頁翻着,除了外面鳥聲蟲鳴,便安靜得只有翻過書頁的聲音。

看了一會有些累,她卷上薄毯準備午睡。剛躺下,便聽見一陣很輕微的腳步聲,走到門前時,停頓了片刻,随即便是木門“吱呀”一聲打開的聲響。

她微撐起身子往門口看了眼……不過自然是沒能看見什麽。

她無論是否在屋裏,都會很妥帖嚴謹地關上門。這會能看見的,也不過是自己緊閉的房門。

那開門聲之後,便很迅速地重歸安靜。

随安然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卻在不停地猜測着……為什麽還不關門?

正這麽想着,門口就傳來很規律的敲門聲。

她想得認真,這突然的動靜吓了她一跳,驚坐起,卻未出聲。

對門少年聲音清澈又動聽,清清朗朗的,就像屋外偶爾掠過的風:“你好,我是住在你對面的房客。想跟你借支筆,可以嗎?”

她愣了一下,随即起了身,到桌前拿了她的那支鋼筆走過去開門。

她的動作不快,從下床,拿鋼筆,到門口去開門,也用了一分鐘左右,他大抵是聽見房間裏的動靜,便始終安靜地等待着。

随安然打開門,把手裏的鋼筆遞給他,微微抿着唇,不說話。

他微微側着身站着,穿着白襯衣,袖口卷起,在手肘處翻折,線條流暢,細節講究。

走廊裏有些昏暗,只盡頭有日光。但那少年站在那裏,身上便似帶着光一般,耀眼奪目。

他接過筆,對着她笑着道了謝,轉身要走時,又回過頭來說了一句:“我會在這裏住上好幾天,你要是有什麽不方便的,可以直接找我,我可以幫忙。”

那時候的随安然并不是很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只當他是因為自己的幫忙而客氣說的話,只點了點頭,就合上門繼續回去睡覺。

這一次,安然入夢。

而門後的少年,眉頭輕微地蹙了一下,低頭看着那只鋼筆良久,這才擡步離開。

直到後來,随安然才知道……他那個時候以為自己有殘缺,是個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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